牡丹樵
閆妮十年前離婚后,獨自帶著女兒元元生活。如今,16歲的元元已經前往美國讀書,閆妮終于可以稍微喘口氣,歇一下了。
說起一個人帶女兒的十年生活,在閆妮看來,這是一段輕松有趣愉悅的日子。因為一個與女兒的共同愛好,本該是灰色的單身媽媽生活驟然變成了彩色。
繪畫重啟了生活
離婚時,元元6歲,對于父母的離異還缺乏認知。她剛參加繪畫興趣班不久,正是對新愛好格外熱衷的階段。
為了舒緩低落的情緒,閆妮帶著元元去濰坊看風箏,結果母女倆都被一只叫龍頭蜈蚣的大型風箏吸引了,那龍頭有一種雕塑作品的厚重與線條感,后來一打聽,才知道它是制作起來最復雜的風箏,僅僅用顏料上色勾描就足有12道工序,需耗時半個月。
離開濰坊前,閆妮忍不住買了一個小型的龍頭蜈蚣半成品,籃球那么大,竹架和絹帛都已經粘貼到位,沒有上色,附有詳細的上色工藝過程說明書,提供給美術愛好者帶回家完成。
母女倆于是有了打發時間的好玩具,先白色,再黃色,再淡紅,再粉紅,再大紅,再深紅……按照流程將水彩一層層鋪疊上去,慢慢的,呆板生硬的龍頭就有了云紋造就的深邃感、層次感,紅臉金角藍須赭眼綠鱗……差不多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終于完工了,雖然個頭不大,那種威儀和霸氣卻呼之欲出。
龍頭后面接上組裝好的蜈蚣身,帶到公園放飛,足有5米多長的風箏頓時成了天空中的焦點。
看了閆妮手機中放風箏的照片后,朋友紛紛索要龍頭蜈蚣。閆妮覺得這倒是個跟女兒一起作畫的好機會,來者不拒地應下來,網購了一批半成品,家庭畫室就此開始忙碌。
在輕薄的絹帛上作畫,必須凝神屏氣,按照輪廓,先用黑色油彩劃分區域,再用不同顏色由淺至深地逐層填色。一個不小心,顏色跑出了邊框,或者畫筆捅穿了絹帛,這個龍頭就算廢了。
可跟女兒一人負責一邊地慢慢畫下來,閆妮驚喜地發現,提筆越來越得心應手了,慢慢有了點兒穩如磐石的味道,眼神所至畫筆所到,有種心手合一的感覺、行云流水的風范。
但很明顯的是,閆妮似乎不是元元的對手,無論速度還是質量。當媽的不如女兒,似乎有點說不過去,閆妮決定補補課。她沒去接受什么專業美術輔導,走了自學的道路,買了些基本的入門畫技書籍,得空了就翻翻。
邊看邊學自我摸索,素描書還沒看上20頁,6H直到8B的全型號鉛筆就都準備到位了,也沒按書上推介的先靜物再景物再人物的循序漸進來,對著墻上一張自己的照片就下了筆。
自畫像那陣兒,閆妮覺得每晚的時光過得很有情調,金屬畫架支著,上面固定的是上好的大千素描紙,音響里低低播放著漁舟唱晚之類的古典音樂,茶幾上一杯熱氣氤氳的君山銀針,底下還燃著一盤六和出品的檀香。
可惜的是,當閆妮躊躇滿志,帶著第一張素描作品給朋友們開眼時,姚晨特驚喜地夸她:“你啥時候給我畫了一張像?”閆妮還沒接腔,倪虹潔瞅了一眼:“這哪兒是你,明明是我。”
繪畫是一門語言
閆妮最終也沒敢承認這幅作品是自畫像,她覺得,自己好像過于急躁了一點。
不過,她很快重拾信心。那年年底,閆妮帶著女兒去塞班島旅游,住進酒店后,發現房間沒有可以給手機充電的插線板。她的英語不錯,但插線板這個單詞生僻,不會說。
元元靈機一動,拿起房間的便簽紙畫了起來,5分鐘后,逼真的插線板躍然紙上。閆妮拿著這張紙去找服務生,指手畫腳一番。
再以后,就一帆風順了。在阿拉斯加巴羅市可以觀賞北極熊的小賓館里,閆妮和女兒用一支鉛筆,向連英語都聽不懂的當地服務生畫來了一卷廁紙。在德國住在樹上、可以零距離與白鸛為鄰的白鸛村,她為自己畫了一盤繽紛的水果沙拉。在法國拉菲古堡附近的農家,她畫了一串用來釀造紅酒的赤霞珠葡萄……
不識字的人或許有,看不懂畫的人卻不存在,想要什么,直截了當地畫出來。只要不走抽象派路線,對方馬上心領神會。這種用繪畫交流的方式,讓元元特別有成就感,也讓閆妮覺得:繪畫,不僅是一門藝術,也是一門語言,一門可以通行全球暢通無阻的語言。
閆妮的美術自學過程,與元元的興趣班培訓保持了同步。元元的素描培訓結束后,閆妮也開始嘗試油畫。家里有一組她以前拍的寫真,因為是早幾年的作品,服裝首飾妝容看來都顯得過時。重拍吧,人沒有當年那股年輕的味道了;不拍吧,老照片掛著總覺得有些缺憾。
那就畫吧,母女倆對著照片藝術再創作。紅色西裝out了,就換成永不落伍的白色;水鉆皇冠已經泛濫,就走環保路線,換成青翠欲滴的橄欖枝頭冠;胸前的碩大紅寶石吊墜太拙劣,就改成泰坦尼克號里的“海洋之心”;笑得太燦爛暴露了眼角皺紋,就用畫筆撫平一下……
那是一段美好的日子,母女倆湊在一起,為了一個小小細節爭論不休,達成共識后,再精心描繪細細勾勒。
第一幅畫作竣工后,閆妮把畫放進相框掛回墻上,來賓們嘖嘖稱奇。元元得了極大鼓勵,再接再厲花了差不多一年時間,把家里六幅閆妮寫真照換成了油畫。
沙溢結婚時,閆妮送上了一份特別大禮。她跟元元合作畫了一幅與真人等身的油畫,畫中朝陽初生,海面上一只張開的貝殼,貝殼中誕生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乍看上去就是阿芙洛狄忒誕生的仿作,只是,那臉蛋變成了新娘子胡可的模樣。
這幅畫被蒙上了遮幔,請人小心翼翼地搬到婚禮現場。在新人倒香檳時抬上禮臺,一拉后面活扣的繩子,遮幔滑落,來賓全驚呼起來,胡可更是開心得無以復加。
繪畫是搞怪的活兒
姚晨說閆妮厚此薄彼,閆妮說保證一碗水端平,一定也給她畫一個。不過,她送給姚晨的畫作載體比較特殊,是姚晨家的狗。姚晨的心頭肉是一只純白的松獅狗,肥肥的,憨態可掬。閆妮找了個理由把狗帶到了自家,然后她負責安撫狗,元元負責干活兒。用無毒的黑色丙烯涂料給松獅畫了兩個黑眼圈、兩只黑耳朵,最后再畫了一件黑色馬甲。速干之后,純白的松獅乍看上去跟熊貓毫無二致。
抱著這頭“熊貓”,姚晨先是一聲驚喜的驚呼,仔細打量后,又是一聲哀怨的嘆氣。隨后一個多月,姚晨沒出門遛過狗。
家里的大多數畫作,還是母女倆互相畫來畫去,只不過,正經畫的時候少,搞怪的時候多。比方閆妮在家午休,元元會偷偷摸摸,在她額頭畫個美少女戰士的月亮圖案。如果閆妮起床后趕急趕忙出門,頂著個“代表月亮懲罰你”,馬上回頭率百分百。
再比如,元元如果睡得太香,睡姿不雅的話,閆妮會馬上掏出畫筆,把睡相惟妙惟肖地復制下來,四仰八叉、蹬被子搶枕頭、長發蒙面的畫面活生生躍然紙上。
也有正經的時候,比方母親節,正是穿T恤的季節。元元會提前準備好兩件白色全素T恤,用丙烯顏料在上面作畫。閆妮那件胸前畫一朵花,元元那件畫了一粒大米,下邊是一模一樣的三個字——花生米。穿起來,走出去,就是獨一無二的親子衫。
因為有這一技之長,她們家也別有韻致。裝新房時,墻面只算半成品,刮完膩子四白落地而已。別的工程全部完工后,母女倆背著畫包進去,做后期收尾工作。根據商議的結果:開門正對的玄關屏風上是一幅鐘馗,用來鎮宅;電視墻上著墨不多,用很嫩的綠色勾描了一棵菩提;臥室比較西化,以圣光為主題,里面點綴金甲蟲、鐘樓、教堂;書房則老老實實畫上了歲寒三友……母女倆分配了任務,在各自的責任區揮斥方遒,意氣風發。
元元小學畢業后,閆妮將她送到了美國,雖然分居兩地,但畫畫兒的共同愛好卻沒消泯。
閆妮曾買過一條黃色的裙子,顏色太嫩,基本沒穿過。臨近元元生日時,閆妮使用了撞色理念,用與黃色近似的金色勾描了一幅龍鳳呈祥的圖案。在室內看這條裙子,只是簡單的黃色,到了陽光下,隱藏在底色中的金色圖案便躍然而出,且隨著光線變化若隱若現——這條裙子被寄到美國,作為元元的生日禮物,成了她的愛物。
元元放假回國時,回報了一個大大驚喜。她用黃黑兩色在閆妮的白色奔馳越野車上畫出了黑黃相間的條紋,車燈是眼睛,行李箱蓋上還畫了條尾巴,越野車搖身變成了趴伏在地上的老虎,霸氣得絕無僅有。
母女倆很少坐下來正兒八經交流傾訴,因為沒必要,有時只需一個眼神,一張信手涂鴉的小紙片,就能讓她們明白當下的生活很幸福。單親媽媽,一支筆,無需贅言,就能與女兒和諧相處,這是一種藝術。(經作者授權,本刊嚴正聲明:本文嚴禁一切形式的轉載、網摘。)
(編輯 趙瑩 zhaoyingno.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