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小遠
安徒生講過一個童話:一個愛慕虛榮的女孩,偶然穿上了一雙精美絕倫的紅舞鞋,開始不停跳舞,從主動到被動,直到筋疲力竭,仍舊無法停止,最后只好砍掉了雙腳。故事看起來十分無奈,但在演員這個行業里,不少人都渴望擁有那么一雙紅舞鞋,在名利舞臺上一直跳下去,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而俞飛鴻,是演員里少有的幸運兒,一出道就順風順水,沒怎么費力就擁有了自己的紅舞鞋,但她很快為此感到厭倦,并毅然脫下了紅舞鞋。只不過,脫鞋的過程對她而言并不痛苦,而是輕松隨意的,而她也因為漂亮的脫鞋姿態成為了驚鴻照影的女神。
蘇軾曾有詩云:“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詩中意境頗似俞飛鴻的心境。作家韓松落將俞飛鴻譽為“偶然派”的傳人,說她偶爾投影,轉瞬消失,艷麗又若有所思,在場又不在場,故而雖出場頻率不高,卻總能讓觀眾念念不忘。而事實上,俞飛鴻之所以漫不經心,皆因太在意內心的感受,她堅信日子是自己的,無需活在他人目光里,而這種坦然和放松,成就了她的清淡與美麗。
我是個特別寶貝自己的人,不能為了演戲付出全部生活
和秀蘭·鄧波兒一樣,俞飛鴻是被命運推上演藝之路的。雖然生于書香門第,父母都是理工科的學者,但與文藝有關的機會,她一次都沒漏過。俞飛鴻6歲被挑去學舞蹈,8歲出演了生命中的首部電影,16歲當上了女主角,大三時進軍好萊塢,畢業后留校任教。一切都順利得讓人嫉妒,她卻逐漸對生命的軌跡產生了質疑,總覺得那并非自己想要的生活。
去美國拍戲時,制片和編劇曾問過俞飛鴻:“愿不愿意留在好萊塢發展,我們可以幫你辦簽證。”當時留美非常難,但俞飛鴻不為所動,她總覺得好萊塢女星的生活與自己無關,她要回北京繼續學業,然后跟導演系畢業的同學合作,拍作品。
當其他女演員還在為了爭取試鏡的機會來回奔波的時候,俞飛鴻已經留校當了班主任。彼時的她年輕貌美,工作清閑,偶爾挑一部喜歡的戲調劑一下生活,一切看上去再完美不過。但心里總覺得擰巴,認為自己沒什么可教給學生的,她所講的都是老師教給她的東西,沒有厚重的實踐經驗。后來她幫同學做策劃找投資,感受到了自己在專業上的局限,便毅然放棄了安逸的生活,到國外深造。
兩年半之后,電視劇《牽手》的劇本交到了俞飛鴻的手上。當時片方希望她出演夏曉雪,俞飛鴻卻對第三者王純的角色產生了興趣。與片方溝通后,她馬上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回國,塑造了史上最不招人恨的小三形象,由此一夜成名。之后,各類片約接踵而至,她本可以乘風直上,在演藝界開疆辟土,卻偏偏少了那么一點兒企圖心。在別的演員看來,只要有戲演,能走紅,吃再多苦也值得,俞飛鴻卻深以為苦:“累得直想哭,演員的悲哀是一旦上了軌道就沒法停下來,除非病得爬不起來,不然是沒有請假一說的。請一天假,劇組會損失很多錢,后面的戲也會受影響,完全是身不由己的狀態。”
俞飛鴻是個戀家的人,每次外出都要帶著自己的水杯,會不遺余力將酒店布置出家的感覺,但劇組永遠處于漂泊狀態,且說走就走,不能對某些小物件產生留戀。因此很長一段時間里,俞飛鴻都很厭倦工作,每次外出前收拾行李箱,她會為了帶什么、不帶什么斟酌再三,對開關箱的動作也充滿了恐懼。讀懂內心的恐懼后,俞飛鴻開始有意識地減少工作。“我是個特別寶貝自己的人,不能為了演戲付出全部的生活,活得越平淡,越沒有什么,我就越踏實。”
十年一覺電影夢,我做了一件很奢侈的事
有那么幾年,俞飛鴻好像忽然人間蒸發了,熒屏上再無她的蹤跡,而對于一個女演員來說,那正是最好的時候。于是坊間開始出現種種傳聞,有人說她嫁人生子了,還有人說她做了富商的情婦。事實上,俞飛鴻只是躲了起來,悄悄雕琢一個奢侈的夢境。
夢境的來源是一篇名為《銀杏銀杏》的小說,小說不過萬余言,俞飛鴻讀過之后,卻再也無法放下。那穿越時空的愛戀,常常縈繞在她的思緒中,揮之不去。于是,她開始不停地向導演朋友們推薦這個故事,并在一次次地講述和描繪中豐富著故事的情節,將人物塑造得越發生動。十年過去了,俞飛鴻依然念念不忘,以至于老友王朔忍不住對她說:“你既然故事講得這么好,比原作還要好,為什么不自己來拍呢?”姜文也熱心地將自己的創作團隊介紹給了她,鼓勵她不妨一試。
剛產生做導演的念頭時,俞飛鴻被嚇了一跳:她是最怕麻煩的人,而拍電影是大工程,每個環節都馬虎不得。雖然強壓下了念頭,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情結越來越重,內心的力量還是驅使她下定了拍戲決心。
從2004年開始,俞飛鴻推掉了所有片約,一門心思寫電影《愛有來生》的劇本。因為缺乏編劇經驗,她經常靈感枯竭,痛苦得想要撞墻。后來終于寫好了劇本,她又在尋找投資的道路上屢屢碰壁。她說自己“笨到幾乎有些蠢”,只會一遍遍為投資人講故事,保證自己會真誠地拍攝,但又坦言“無法保證票房,因為不懂商業運作”。這種過分的坦誠嚇跑了不少投資人。有人建議俞飛鴻嘗試小成本電影,她卻投資4000萬,不惜為此貼上了自己的房子和積蓄……“人有了基本的生活條件,多一點不會讓你更富有,少一點也不會讓你更貧窮,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這是她當時最簡單的想法。
雖然影片唯美凄惻,拍攝過程卻艱辛重重。因為云南雨季提前來臨,拍攝地遭遇泥石流,俞飛鴻不得不停機一個半月,每天的損失高達幾十萬元,她內心如烈火烹油,卻不得不強作笑顏鼓舞士氣。復工之后,劇組又狀況百出,無一不需要她悉心照拂。有時為了尋一處勝景,她能帶著劇組翻山越嶺走上一整天,走到指甲翻蓋足跟流膿,卻從無抱怨。八個月的拍攝期,多數人水土不服,病痛不斷,獨獨看似嬌弱的俞飛鴻像打了雞血一樣,一次也沒病過。直到戲份結束回到北京,松弛下來的俞飛鴻才頹然倒下,發了整整一周的燒。
《愛有來生》原定于暑期上映,因俞飛鴻對拷貝質量不滿,堅持自掏腰包重新拷貝,結果錯過了七夕檔,還與《非常完美》等電影的檔期撞車,因此票房并不理想。但她由此收獲了一種圓滿的心境:“我用心做了一件很奢侈的事,也就沒什么遺憾了。”
坦然就是,什么樣的結果我都能承受
《愛有來生》之后,俞飛鴻整整在家休養了兩年。而那是國內電影業發展最為迅疾的一段日子,圈內新面孔輩出,俞飛鴻的名字已被許多觀眾淡忘,但她并沒有多著急。“我挺享受自在的生活。車,有一個能代步就行;房子,有一個能安居就行。在家宅著,上上網,烤烤蛋糕、餅干,其實我也不吃,就是送人,下午打打球,出一身汗,回來洗洗澡,看美劇,散步……我一點也不神秘,只是我覺得自個兒的生活是自個兒的,我犯不著昭告天下。”
女性到了一定的年紀,全社會都會對其產生一定的期待,似乎當事人如果不走進婚姻,就無法過上正常的生活。但俞飛鴻過了40歲依然單著,并且單得悠游自在。對于外界的不解,她坦然接受:“我不會把人家對你的眼光,變相造就成一種壓力。如果我忍受著內心的不幸,來造就一個別人眼中的幸福,就算有千萬人羨慕我,有什么用?我的日子每天都是24小時,每分鐘都是我自己在過。別人夸你最多5分鐘,這是人家茶余飯后的那么一點時間,我何苦要把每天的24小時換成5分鐘的虛榮呢?”
對于演戲,俞飛鴻并不排斥,她喜歡表演本身,但不喜歡為了經濟利益馬不停蹄地趕進度。因此從浮躁的大環境中抽離一段時間之后,她也會不時地在影視劇里客串一兩次,再小的角色也不會介意,毫無“歸來已是物是人非”的寂寥感。在她看來,人生總是在不斷失去,從風口浪尖跌到平地也沒什么,她的寄托不在于此。經歷過多年的緊張和跌宕、寂寞與疏離,俞飛鴻變得越來越坦然:“坦然就是,什么樣的結果我都能承受,不會患得患失,小時候總是期盼,這個好,那個不好,而現在,好與不好我都會認為是生命對我的一種恩賜。”
在近期熱播的電視劇《大丈夫》中,俞飛鴻飾演一位單親媽媽,完成了從失婚到自立的蛻變歷程。當初接這部戲,她不過是為電影學院的師兄幫忙,加上角色新鮮有趣,便決意一試,沒想到卻意外成為了劇中最討喜的角色,俘獲了無數觀眾的心,成為了大家公認的女神。但她很難被女神的稱號打動,只是笑言:“我就是我這個年齡應該有的狀態吧,不卑不亢,不妄自菲薄,不自暴自棄。”
跟許多圈內的拼命三郎相比,俞飛鴻顯得有些不敬業,但無疑她活得更自在。曾經為了脫下命運的紅舞鞋付出良多,現在她終于找到了適合腳的鞋子,享受到了恣意安行的快樂。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