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與法的較量：分手時贈房能否撤銷？

若星

分手時，張明與李玉簽了《贈與合同》，張明將戀愛期間兩人共同購買的一套按揭房的相應份額贈與李玉。然而，《贈與合同》筆墨未干，張明就反悔了，先是拒絕辦理合同公證，繼而拒絕履行過戶義務，并訴至法院請求撤銷贈與。面對前男友的起訴，李玉予以反駁：房屋贈與是分手補償，償還的是情債，咋能撤銷？

情了房未了，李玉的“情債理論”能否戰勝張明的撤銷主張？2014年3月，湘中某法院的判決給了這對戀人合理的答案。

分手時，一套房子了卻情債

2007年5月，湘中某市城南公園的林蔭道上，27歲的李玉與大她1歲的張明經人介紹相識后，開始了第一次約會。張明是一家公司的中層領導，是一支“潛力股”，頗得姑娘們青睞，李玉嬌小玲瓏，面容秀麗，身邊也不乏追求者。然而，正因為都很優秀，他們也就格外挑剔，相了不少親，卻碰不到意中人，直到兩人眼光交錯，終于撞出愛的火花。

感覺有了，愛情便駛入快車道，從談情說愛到談婚論嫁，只經歷了半年，兩人就開始謀劃婚事。要結婚，先買房，2007年底，李玉和張明經過考察，最后把目標鎖定在張明公司附近的馨悅小區。這是一個新開發的樓盤，小區的環境、房屋的結構，兩人都十分喜歡，只是每平方米4200元的價格，讓兩人咋舌。樓盤共有三個戶型，150平方米的總價60萬元以上，120平方米的價位50萬元左右，90平方米的也要近40萬元。太大的買不起，太小的不情愿，思來想去，李玉和張明決定購買120平方米的三室兩廳。然而，就是這120平方米的房子，也得按揭購買，10多萬元的首付款，張明一個人也掏不起。

“首付款，我們一起出，一人一半，房子也一人一半。”李玉似乎看出了張明的為難，主動提議。

“好，就這樣。”女友的話正合自己心意，張明爽快地點了頭。

4個月后，樓盤開盤之日，張明和李玉每人拿出71000元作為首付款，與開發商簽訂購房合同，預購了一套120平方米的房子。

定好了房子，這樁婚事算是八字有了一撇。可從購房到交房，需要等待，再從新房到洞房，又得裝修，這過程沒有兩年，也得一載，李玉和張明的婚姻之路，會順風滿帆嗎？

“李玉，我們結婚吧！”2008年5月20日，在訂好婚房一個月后，張明向李玉正式求婚。婚房都買好了，結婚又何嘗不是李玉的期盼？沒有矜持，沒有羞怯，李玉接受了男友的求婚。結婚，更確切地說，是辦理結婚證，至于何時舉辦婚禮，兩人意見一致，待婚房裝修好再商議。“5月28日，我們去辦結婚證。”辦結婚證是大事，李玉特意上網查看，選定了一個好日子。

在甜蜜又漫長的等待中，李玉好不容易等到了5月28日。這一天起床后，李玉精心梳洗打扮一番，她要把最美麗的容貌留在結婚證上。她是一個傳統的女孩，之前一直守身如玉，男友好幾次想與她親熱，都被她毫不客氣地拒絕。李玉住在父母家，張明也居住在父母家，兩家之間有不短的距離。前一天晚上，李玉跟男友約好，第二天上午9點半在婚姻登記處匯合。不到9點半，李玉出現在婚姻登記處，等了半天卻不見男友的身影。“他竟然比我晚到？”李玉心生不快，正準備打電話責怪，男友的電話打了過來：“李玉，對不起，我已經在路上了，公司突然打來電話，有一件急事需要馬上回去處理，上午估計沒時間了，下午有沒有時間，還說不定。”“那再選時間吧！”張明的解釋沒能沖淡李玉心中的不快，可男友公司有事，她也沒有辦法，只好一個人怏怏而回。

經歷了這一番波折，兩人辦理結婚證的事擱置了下來。2008年底他們領到了新房的鑰匙，又通風閑置了半年，兩人商量著裝修時，一場意外的災難從天而降……

2009年7月3日晚，李玉在街上行走時，被一輛小轎車撞倒，當場鮮血直流，昏迷不醒，被緊急送往醫院。得到消息，張明第一時間趕到醫院，忙前忙后地照顧。李玉的傷情，也考驗著這對戀人……

本來，兩人的婚事已經提上議事日程，可從天而降的交通事故，徹底改變了他們的情感走向。李玉傷情嚴重，張明開始的時候每天都出現在女友身邊，可住院治療遙遙無期，漸漸地，張明探望照顧的時間越來越短，間隔也越來越長。2010年1月，當李玉帶著九級傷殘的身體出院時，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看到男友的身影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場交通事故，或許還有其他原因，2010年5月的一天，張明提出了分手。男友要離她而去，李玉無法接受，男友這是嫌棄她受了傷成了殘廢，雖然交通事故與男友無關，可這樣被拋棄，她心有不甘。為了與女友分手，張明接受了李玉及其家人的補償要求，將兩人共同出資購買的按揭房中他所占有的份額贈與李玉，兩人還簽訂了協議：第一，張明與李玉自愿分手。第二，張明自愿將房屋中所占份額無償贈送給李玉。第三，雙方簽字后10日內一起到市公證處辦理公證手續。第四，本合同自雙方簽字之日生效，具有同等法律效力。

一套房子了卻情債，李玉和張明在合同上簽字后，分道揚鑣。

情了房未了，贈與要撤銷

分手后，根據協議，兩人應當一起到公證部門辦理公證手續。對于贈與來說，公證有著特殊意義，經過了公證，贈與就進了保險箱，不管出現什么情況，贈與人都無權反悔；沒有經過公證，只要贈與財產的權利沒有轉移，贈與人就可能反悔，而贈與人一旦反悔，贈與就面臨被撤銷的風險。

李玉把公證的事兒掛在心上，幾次向張明發出辦理公證手續的邀請，可簽訂協議后，張明心里不是滋味。分手，是他提出的，可提出不意味著要補償啊，他憑什么要為分手埋單？接到李玉的電話，看了李玉的短信，他都說沒有時間。三番五次之后，李玉弄明白了前男友的心思，想想贈與合同白紙黑字，這公證不過是給自己的權益加一道保險，沒有公證，贈與照樣生效，她就把公證的事兒放了下來……

與張明協商分手時，交通事故索賠也在同步進行。肇事方對交通事故負全責，肇事車有保險，車主也有賠付能力，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傷殘賠償金等10多萬元的損失，保險公司和肇事車主進行了全額賠償。在走出分手陰影的同時，李玉也完全走出了事故的陰影。

2011年初，一個小伙子走進了李玉的生活，李玉又一次墜入愛河，不久之后，馨悅小區房屋的裝修重新啟動……

前女友的新生活開始了，張明自然也謀劃起自己的未來，然而，那套房子，他支付了71000元首付的房子，他始終放不下。與李玉分手時，他把房子贈與李玉，說被迫談不上，可也不是完全情愿。更何況，幾年來房價一直在漲，當初4200元每平方米的房子，如今市場價已經逼近8000元，送出去的并不僅僅是71000元首付款，還包括房價上漲的溢價款啊。張明算了一筆賬，溢價款在44萬元左右，他占一半份額，就是22萬元，加上首付款，他竟然送給了李玉近30萬元。30萬元，以張明的收入，那是N年的積蓄，這分手費，太高了吧？“憑什么我要出分手費？憑什么要出這么高的分手費？”張明心痛不已。

張明牽掛著房子，其實，李玉也一直牽掛著房子。自從與張明分手后，房屋的按揭款與物業費都由李玉償還、支付，可是，當初她是和張明一起簽訂的購房合同，最后房產證辦下來了，產權人仍是她和張明。贈與合同沒有經過公證，房產證上又有前男友的名字，萬一前男友反悔，那豈不是很麻煩？李玉越想越不放心，又多次找到張明，要求協助辦理過戶手續，張明均未理睬。

前男友拒絕協助過戶，李玉郁悶不已，好在房子畢竟在她的完全掌控之下，這過戶的事可以從長計議。新房裝修好了，當下最要緊的事，不是房屋產權過戶，而是結婚。2012年初，馨悅小區的新房貼上了大紅的喜字，李玉與新郎手挽著手走進了婚姻殿堂。

李玉結婚了，張明沒有任何傷感。與李玉分手后不久，或者是在與李玉分手之前，張明就有了追求的對象。前女友結婚了，張明與新女友也發展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然而，婚事好談，婚房難定，此時的房價與幾年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更何況，張明這幾年沒有多少積蓄，而新女友家境很一般，雙方家庭的支援也有限，兩人看了好幾個小區，考察了好幾個樓盤，高昂的房價都讓他們望而卻步。看到馨悅小區的房子成為了別人的新房，而自己仍在為買房發愁，張明心里五味雜陳。可是那套房子，雖然房產證上有他的名字，他終究簽訂合同送給了前女友，他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我要撤銷房屋贈與。”李玉蜜月未度完，張明已找上門來。

能否撤銷：取決于贈與性質

前男友突然出現，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把兩人的爭執推上了一個高潮。以前，一直是李玉找張明，要求前男友協助辦理贈與公證，協助辦理房產過戶，張明都不予理睬。現在，前男友公然反擊，提出撤銷房屋贈與，李玉也不跟他計較，而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對前男友的要求，一概置之不理。

一個要求過戶房屋，一個要求撤銷贈與，各自堅持自己的主張，誰也說服不了誰。只是，李玉牢牢地占據著主動，畢竟房子由她控制，維持現狀，她能夠接受，但張明不干，他開始尋求改變。

2013年11月，與李玉較量了一年多撈不到半點便宜的張明不依不饒，一紙訴狀將前女友告上了法庭。張明訴稱，他和李玉曾系戀人關系，戀愛期間分別出資71000元為首付，共同購買馨悅小區房屋一套，約定各占一半份額。2010年5月，兩人協商分手時簽訂一份贈與協議，他將所占房屋份額贈與李玉。分手后，馨悅小區房屋產權證的所有人仍為他和李玉，權利沒有轉移，根據《合同法》關于贈與財產權利轉移前可以撤銷的規定，他作出了撤銷贈與的決定，并于2012年初通知李玉。贈與撤銷后，馨悅小區的房屋仍為他和李玉按份額共有，而他和李玉早已分手，李玉也已與他人結婚，該房屋已不適合兩人共同擁有。為此，他多次找李玉協商房屋分割事宜，均被李玉拒絕。為維護合法權益，請求法院依法為他們分割共有房屋。

張明請求分割房屋，前提是他有權撤銷贈與，他能撤銷贈與嗎？面對前男友的主張，李玉斷然反擊。分手之時，張明與她簽訂贈與協議，張明自愿將房屋份額贈送給她，并約定辦理公證，后來雖因張明的不配合沒有進行公證，但不影響贈與協議的效力。張明之所以贈與房屋，并不是無緣無故，而是因為她遭遇交通事故受傷致殘，張明有意拋棄她而給予的補償。房屋贈與償還的是情債，不能撤銷。

李玉的情債理論能否戰勝張明的撤銷主張？2014年3月，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李玉和張明依舊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法院認為，張明與李玉之間的贈房合同，是雙方自愿簽訂，雖未辦理公證，但不影響合同效力。在贈與合同成立后，贈與人要撤銷贈與，必須符合法律規定。《合同法》第186條規定：“贈與人在贈與財產的權利轉移之前可以撤銷贈與。具有救災、扶貧等社會公益、道德義務性質的贈與合同或者經過公證的贈與合同，不適用前款規定。”根據此項規定，張明要撤銷贈與，必須在權利轉移之前，而且還必須與社會公益、道德義務劃清界限。本案中，張明仍為所涉房屋產權共有人，權利尚未轉移，其訴求能否得到法律支持，取決于該贈與是否具有道德義務性質。張明將房屋贈與李玉，發生于李玉遭遇交通事故造成傷殘及張明、李玉協商中止戀愛關系時，不難看出，該贈與明顯帶有補償性質，是對李玉的經濟撫慰，用通俗的話來講，就是分手費。戀人分手時，一方給予另一方分手費，法律并不禁止，更何況，本案中張明對李玉的贈與事出有因，很難與道德義務完全割裂。張明無權撤銷房屋贈與，所涉房屋已不是張明與李玉共有，張明起訴要求分割，不予支持。據此，法院判決駁回了張明的訴訟請求。

情侶分手，要算清的不僅僅是感情賬，很多時候，還必須理清財產賬。感情賬和財產賬，可能涇渭分明，也可能糾纏在一起，理不清，道不明。像本案這樣，分手之時，張明將其所有的房屋份額贈與李玉，既可以歸入財產賬，也可以算做感情賬。財產贈與一旦牽涉到感情，就不再是純粹的贈與，與之相關的糾紛，也不能不考慮感情因素。張明對李玉的贈與，是不是對感情的補償呢？

法院作出了肯定的回答，這是既符合法律規定，又符合人情世俗的。情侶分手時，法律并不要求一方給予另一方補償，但是，如果一方承諾給予另一方補償，法律也不禁止。承諾一旦作出，便有效力，便當遵守，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這不僅關乎誠信，更關乎道德。張明將其在按份共有房屋中的份額贈與李玉，與其說是贈與，不如說是補償，這筆財產與道德義務密不可分，贈與人無權撤銷。

（文中當事人系化名）

〔編輯：潘金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