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曉敏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是當代小小說創作的第一個高峰期。小小說作家們的集體合唱,稚嫩而嘹亮,催生了一種新文體的崛起。那時候我去上海參加一個文學活動,認識了江南小小說作家萬芊。他個頭不高,一臉斯文,說話輕緩,低調從容,一見即給人以“江南才子”之感。后來曾多次編發過他的作品,也邀他來鄭參加小小說活動,漸漸多了些了解。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小小說發軔之初,萬芊就為這種精短的文學式樣所吸引。二十多年來,盡管小小說這種文體和他個人的生活都歷經輾轉變遷,他對小小說的熱情始終不減。他的小小說作品曾多次獲獎并入選歷年小小說選等權威選本,還有作品被翻譯介紹至美國、加拿大、泰國、新加坡、土耳其等。近幾年來,他陸續出版了《游進城里的魚》、《最后的航班》、《鐵哥們》、《鄉音》、《上海親眷》等小小說作品集多部,并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直至今天,萬芊依然是小小說業界創作最活躍的作家之一。
《金絲鞋墊》是萬芊早期的代表作品。作品問世之初就曾廣受好評,今天重新來讀,依然意味深長。小說以金絲鞋墊為線索,將兄弟倆幾十年的命運興衰系于此間,看似充滿了神秘與巧合,細思卻又不得不令人嘆服。娘臨終前將兩雙同樣的金絲鞋墊交付于兩個兒子大旦小旦,兩個兒子分別帶著各自的金絲鞋墊努力生活。大旦知道那是一雙金絲鞋墊,風雨飄搖之際將它送進了當鋪換錢得以活命。小旦只道那是一雙普通鞋墊,卻為著娘的深情始終將它墊在腳底下,走南闖北滿世界漂泊,直到老年,功成名就的小旦才從大哥那里得知真相。作品結尾寫到——
小旦說:“純金的?!我怎么會知道,這幾十年,我只知它是娘的心血,萬分地珍惜它……”小旦沉默片刻,不無感慨地說:“其實,要是我知道鞋墊是金的,這身老骨頭可能早就化成不知哪處他鄉的塵土了!”說罷,又給娘磕了三個響頭。
情比金堅,風雨磨難面前,什么才是人心頭那盞不滅的明燈?什么能支撐一個人走過風雨長夜,不言自明。作品中縈繞著濃濃的親情,也充滿人世滄桑的厚重之感。
出生于江南古鎮,在江南農村長大,讀書,工作,學習,那個叫陳墩鎮的江南水鄉古鎮,是萬芊故鄉的幻影,也是他的精神家園,是他文學創作的最初發祥地。那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那里的舊弄老屋,都帶著江南古鎮特有的氣息,深深地印在萬芊的生命版圖上。古鎮的厚實、寬容、深邃、沉穩深深地融入萬芊的血液,使得他多年后離開古鎮卻能更好地回頭觀望古鎮體察古鎮書寫古鎮。
以故鄉為寫作背景,以故鄉為自己的精神原鄉,很多名家大腕亦是如此。比如老舍的老北京、沈從文的湘西、陳忠實的陜北高原、莫言的東北高密鄉……故鄉像一方挖掘不盡的寶藏,源源不斷地給他們提供著精神給養。陳墩鎮也曾無私地給予萬芊同樣的饋贈。然而,時代在不斷向前發展,一個人的生活與寫作不可能永遠停留在記憶里。故鄉再美,回憶再豐富,那些素材也有被揮霍完的一天。萬芊發現自己步入這樣的怪圈,沒有苦惱憂慮,而是靜心思索,他把自己殘存的記憶打包封存,把視角伸向身邊更廣闊的生活縱深處,把生活里的小我與作品中的大我自動分離,開始了新的探索與領悟。在這個過程中,他又寫作了《李斯揀了條腐敗狗》、《李斯把自己誣陷了》、《李斯扶貧》、《勻飯》、《黃軍帽》、《亮亮的家》等不同風格的作品,同樣受到讀者好評。
寫作素材匱乏,不斷地重復自己,難于超越自己,是很多寫作者都要面對的難題,也是多少寫作者最終無奈離開小小說的主要原因之一。萬芊似乎沒有這樣的煩惱,他將自己的寫作喻為開采礦山。一座從唐朝時期開始開掘的金礦,到今天還是一座富礦級金礦。為何?因為開采者的節制,適度。萬芊給自己制定的寫作計劃中,每年寫作小小說不超過二十篇,自己的生活素材庫也只適度地調用,但一定要保證作品的質量。成熟一篇寫一篇,絕不草率下筆。萬芊曾經擔任過古鎮中學語文教師,后離開古鎮進城,又在交通管理部門工作近二十年、文化廣電新聞出版系統紀檢工作至今……萬芊有好幾座蘊含豐富的生活礦藏,這些年的好多生活積累他都還沒有動用,相信在未來的日子里,他能給讀者奉獻更多的小小說佳作。我們共同期待。(篇幅原因,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