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的贏家

陳靈梅

二、公務員生涯

東進應聘。在重慶考完試后我沒有返回四五五廠，而是直接乘火車回浙江江山老金家鄉。他有一個初中同學王觀才是當地二輕局局長，我跟他談起關于國有企業廠長經理統考的事情。他感到很新鮮，說：“我只是聽說過國家有這樣的要求，還沒見到哪個真正參加過。”他還幫我引見了當地的縣委書記葉錫宏，我與葉書記探討了一些國內經濟發展趨勢、未來改革的方向策略等問題。他聽后覺得很驚奇，被我的激情所感染，他說：“你就留在這兒工作吧，我們經計委的技術改造、項目管理工作正缺人呢。江濱的經委宿舍剛蓋好，可以給你留一套。”我沒有馬上答應，心想要“貨比三家”。后來我又去了廈門、泉州、石獅考察，強烈地感受到了改革開放的氣息。我發現石獅有好多制衣廠，街上鬧哄哄的。還看到廈門和泉州有許多從臺灣走私過來的商品，我在小巷里膽戰心驚地買了幾十塊塑料外殼的電子表，還買了十幾把折疊傘，買了一些論斤賣的零頭布。我帶著這些東西回寧波老家，躲在樓上，想悄悄賣給別人，賺點小錢，結果發現電子表質量很差，沒有賺到錢反倒虧本了。

最后我到了寧波，寧波的人才市場也正在大量引進人才，我去投了應聘表。寧海縣有一家剛剛建成準備投產的，年產量三萬紗錠的紡紗廠，希望我去當廠長。我去了現場考察，該廠建在寧海的大溪灘，廠房與宿舍基建已經完工，但是從宿舍到寧海中學的道路坑坑洼洼還未修好，孩子上學不太方便。而江山經委宿舍離江山中學不遠，道路寬闊，孩子騎車上學很是方便。因為這個原因我放棄了寧海紡紗廠的這個職位。

破格錄為公務員。這時重慶考試的成績單和合格證（藍色封面的小本子）老金替我寄到他姐姐家中，我又返回江山拿著這個本子找到葉書記。我對葉書記說：“國家干部異動是要憑調令的，檔案、戶口、勞動關系、糧油關系等要隨人而行。我是自作主張離開四川的，身上沒有這些東西，這可怎么辦？”葉書記說：“沒有關系啊，我們給你分房、發工資就是了。”就這樣，1984年 10月我被江山市政府破格錄用為公務員，負責技改、立項、報建、審批、籌集資金等工作。老金和兩個孩子暫時留在四川，年底兩個孩子才來到江山。

江山市經委是縣政府下面專門負責管理經濟的部門，內設技術科、人事科、企管科、生產科、設計部。技術科的負責人是羌悟成，他畢業于清華大學，后來當了副市長。我是個普通科員，主管企業的技術改造項目，兩年后科長調走了，才讓我負責。

第二年五月，我回到四川四五五廠，要求把全家的戶、糧關系遷到江山，干部身份檔案，轉到江山市委組織部去。單位領導不同意老金跟我一起調離，經過談判，對方提出一個條件，即老金必須留下再工作三年，我們同意了。

1985年 5月，我正式調離四川萬縣四五五廠。當時老金在海南海上試航，我一個人把所有的家具打包托運。1987年 10月老金提前“解禁”，調回江山，去籌備江山紡織廠。

忘我工作。1985年 7月，經委派我到浙江省經濟管理干部學院脫產進修半年，學習項目管理和國際貿易。學院主要講師是兩個德國人，他們是夫妻倆，還有一個翻譯。后來浙江省經濟管理干部學院于 1994年并入浙江工業大學。

學習回來以后我的工作更忙，我常常利用周末節假日編寫教材、刻蠟紙、印刷裝訂，給廠長經理們上課。我編寫的教材，一本是《項目申請審批流程》，還有一本是《技術改造的可行性分析范例》。內容包括企業的現狀，存在的不足，產品、產量、質量、設備、場地等問題，需要改造增加的設備、設施，投資資金預測，回收預期和效益等。這個課程的目的，就是教會那些廠長經理們如何編寫技術改造項目的可行性報告，我再根據這些報告幫他們去申請資金支持。

企業實地考察。我經常去企業實地考察，包括鄉鎮企業，驗證企業提交來的可行性報告的虛實，還要跟進項目進度。我到過江山最遠的熒石礦廠、鋁土礦廠、江山水泥廠、變壓器廠、啤酒廣、無線電廠、電線廠、制革廠、皮件廠、造紙廠等所有的企業，我在基建方面的經驗，就是那個時候積累起來的。

項目報告多少帶有水分，大項目能否批準落實資金，一半要看領導的公關能力，一半要看項目本身是否值得。我是做具體工作，只能如實報告。

項目審核通過后，我還要出差去金華地區經計委和省經計委籌資，批一個項目的資金，報告上要蓋幾十個公章，都要我跑腿。

我一邊工作，還要一邊照顧兩個孩子，個中艱辛可想而知。那時候大家沒有加班費，也沒有人叫我去這樣做，我完全是自覺自愿的。我就想把我自己學到的知識技能，用來給江山的經濟發展做貢獻，我只要在這個位子上，我就應該這樣做。

廉潔自律。每當我看到很多政府官員因貪腐落馬時，我總是為自己頭腦清醒廉潔自律而慶幸。那時，不少人找我辦事總要送點禮品，那時流行送茅臺酒、木耳、紅棗、青春寶和鄉下的土特產。他們找到我家門口，我就說：“人可以進來，禮品不可以拿進來，要放就放在門外。談工作可以，東西我堅決不收。只要你的項目好我就會幫助你，項目不好，你找我也沒用。”即便如此，有的人還是提來了禮品，死活不肯拿回去。不拿走的東西如果丟棄就會浪費，我只好送給別的朋友了，比如王水裕同學。

每當陪同領導大吃大喝的時候，我內心就會有負罪感。有時候人一走，一大桌子的菜肴殘留在那里，我很是心痛。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我的為人，我的廉潔奉公、敬業精神在江山也就出了名，有了一個好的口碑。

1987年 4月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經委主任輿善富是我入黨的介紹人。

不稱職的母親。1984年 8月我離開四川以后，老金也常常出差去艦上調試儀器，把金瑞寄養在韓老師家中，益民寄讀在梁平中學。

1984年底放寒假快過年了，老金托付上海同事把兩個孩子從四川萬縣帶到上海，再把他們送上從上海去江山的火車。大年三十晚上 7點，天下著小雪，我住在招待所里燒好年夜飯，到車站月臺上去接他們。火車停下后，我往車廂一看，全車廂只有我的兩個孩子。老大14歲，頭頂著一個挺大的舊皮箱，老二 8歲，前胸掛著自己的書包，后背背著哥哥的書包。他們敞著外套，里里外外所有衣服紐扣全掉完了，簡直像兩個逃荒要飯的孩子，我看了很是心酸。那天晚上我們在江山市政府招待所里過的年，吃的年夜飯，冷冰冰的，因為分配給我的江濱宿舍新房沒有裝修，也沒有家具。

我日夜地忙于工作，兩個孩子的教育就顧不上了。特別是小兒子金瑞，我沒有幫他包過一次書，也沒幫他削過一次鉛筆，更沒有檢查過他的作業輔導過功課。

1993年金瑞高考那幾天，正好是我的事業最麻煩的時候，我沒有騰出時間去照顧他。作為母親，我甚至不認識他的字跡。有一次前臺給我送來一封信，我還問：“是誰給我寫的信？”我打開一看，原來是金瑞從大學寄來的。金瑞八歲時就寫過一篇作文，叫《媽媽我對你說》，說的是他母親多么聰明，手多么巧，做的衣服多么漂亮，織的毛衣、帽子多么好看。他說媽媽不是不愛我們，是因為事業忙，沒時間照顧我。這篇作文贏得了老師的表揚。看到孩子們這樣理解我，我以為我就可以高枕無憂，不用操心了，以至于我極少跟他們促膝談心，極少關心他們的身心健康，孩子苦惱也找不到父母指點。

對于益民的教育，我更是悔恨不已。孩子離開這么多年，本身就有隔閡，應該加倍撫愛才對。那時候孩子犯了錯誤，我除了訓斥就是故意不理他，以為這樣他自己就會反思——媽媽為什么不理我？很少把他抱在膝上慢慢講道理。其實這么小的孩子，哪里會反思，就是我們成年人也做不到。我最大問題是跟他們溝通太少，給孩子撫愛太少，至今還留有后遺癥。

最開心的一件事。1987年 8月，17歲的益民考進中國科技大學。考科大是老金的主意，他有個科學家夢。他對益民承諾：“你如果考進科大，我讓你去廬山旅游。”收到錄取通知書后，老金果然說話算數，拿出 4000元錢交給我。我們在家里擺了兩桌酒席親朋好友前來祝賀。第二天老金說 ：“你們三個明天都去廬山玩兒吧！我籌備紡織廠沒有時間同去。”于是，我和益民、金瑞于 8月 21號興高采烈地乘火車前往廬山。

到了廬山腳下我們乘了一小段汽車，就往上爬。我們玩遍了所有景點，最遠的黃龍洞也去了，歷時一周，金瑞那時只有11歲也未曾拉過后腿。廬山給我總體印象：人在天上云在腳下，如入仙境。這一次出游，是我結婚以來最開心的事。

三、承包服裝廠

夢想再次萌發。1988年4月，我到江山經委工作已經有三年半，我不覺得開心，自感不適應機關環境。我的性格比較耿直，領導的指示，我要看一看是否正確，不能方的就是方的，圓的就是圓的。我不愿意做違心的事，比如說領導要我去爭取一個國家投資項目，讓我把報告寫得樂觀一些，盈利水平高一些，可是經過我的理性分析和計算，認為沒有那么樂觀，讓我說些違心的話，我就很郁悶。

再就是機關工作比較清閑，看看報紙喝喝茶，又沒有什么績效考核，無所事事，倒是好混日子，但也浪費了個人的青春年華。

第三是我不喜歡國家機關的工作作風，做官當老爺，吃吃喝喝，拖拖拉拉，哪有人民公仆的影子。雖然看不慣這些，我一個人又能怎么樣？

那段時間我心里非常不安，每當吃飯的時候心里都在想：我嘴里吃著香噴噴的白米飯，這是農民兄弟辛辛苦苦種出來的，但我沒有為他們做些什么。

1988年4月，江山市政府在《江山日報》上刊登了一則關于江山市服裝廠招標承包的公告。公告中說，江山市工廠服裝廠因連年虧損，現要實行改革，招聘廠長抵押承包，任期 5年。如果是公務員承包，可以停薪留職保留干部身份。

江山服裝廠是個五十年代由手工業縫紉合作社合并而成的企業，廠里有500多人。早年的老職工很多，退休工人占了一半，費用負擔很重。

工廠有兩棟六層舊廠房，一棟臨街含有鋪面，兩棟面積共 4000平方米左右，兩棟房子之間隔著舊民房，廠門口很小，車也開不進來，而且還占著一個舊式公共廁所散發著惡臭。

工廠設備老舊，一部分是腳踏縫紉機，一部分是一個馬達帶著一根皮帶，連動著幾十臺機器，它們來自上海縫紉機廠。

企業主要業務是生產銷售男女服裝，品牌名叫 “春蕾 ”。由于規模較小，市場定位不清晰，商品不受歡迎造成積壓，效益很差， 處于半停產狀態。

我原本就對服裝感興趣，我自己穿的衣服都是自己設計縫制，在當時還算時尚。我夢想要辦個服裝廠，為市場提供漂亮的衣服，給孩子們做校服，給女性做塑身內衣等等。現在這個機會終于來了，我的夢想重新萌發。所以我給經委寫了一份正式申請報告，要求下海承包服裝廠。

全票通過。參加投標承包服裝廠的有三組人馬，原來的廠長找了幾個人是一組，原來的工廠書記張小萍也拉了一組，只有我是“獨立候選人 ”，每一組都要發表競聘演說。由經委、二輕工業局、 財稅局、銀行、工會、員工代表等七人組成評審團，由他們投票決定勝負。我在演說中，描述了未來五年目標計劃。我承諾：職工每年加一級工資，當年扭虧為贏，以后每年的利潤不少于20萬，老廠房拆建擴大，廠房門前的公共舊廁遷移等等，并且講述了實現規劃的措施方案。因為評審團對我在經委工作期間各方面的表現留下較好的印象，當我演說完畢，所有人都把票投給了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