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路

張素燕

明天是奶奶生日。剛接到在北京打工的母親的電話，說她已在回家的路上。

母親六十多歲的人了，不聽我們兒女的勸阻，硬要去北京打工。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她跟著村里的一個包工頭和另外幾個打工的人，一同坐上了北上的列車。母親大字不識一個，又從未出過遠門，走了兩個多月，一直沒有回來過。主要是因為沒人和她做伴回來。她一個人不會買票，不敢回來。這次奶奶過生日，母親竟一個人從八百多里外的北京往回趕。

車終于到站了。母親挎著一個多年前自己做的大布包，手里拿著十元錢一個的小折疊板凳，還穿著那身樸素衣服。她無力地笑著，可笑容遮不住她的疲憊和勞累。當得知母親是自己買票回來時，我們都很震驚。去火車站買票坐車，是件很麻煩、很瑣碎、很累人的事情，連我們經常出門的年輕人都發怵，何況大字不識一個、又沒出過遠門、又上了年紀的農村母親！她是怎么去火車站的呢？又是怎么從火車站買到票的呢？又是怎么坐上車的呢？在我們的再三問詢下，母親終于給我們講述了她去火車站買票坐車的經過。

她昨天早晨就從工地出發，邊走邊問，換乘了兩輛公交車，一路顛簸來到火車站。到了火車站，人山人海，行人熙熙攘攘，每個售票口前都排起了長長的隊。母親也不知該從哪兒買票，見人就問，碰著耐心的人還跟你搭個腔，但大多數人忙著行走，理都不理。母親問了半天，才走到了售票口排隊。好不容易輪到自己，售票員說只能買第二天的票，而且也快賣完了。午飯時，母親隨便吃了點東西，然后就在那兒等著。在跟一個去石家莊的中年女子聊天時，她告訴母親坐的車有夜車，建議母親退票，重新買票?？赡赣H哪會退票??！她問這個，問那個，不知遭了多少白眼，受了多少冷落，最后在一個好心人的帶領下退了票，還扣了兩元錢。為了表示感謝，母親花12塊錢給那個人買了一袋瓜子。然后她又去買票，買的是夜里4點的車票。母親慌慌著，晚飯也沒吃東西。

“那您晚上怎么睡的？”

“哪兒還能睡呀！候車室里人滿滿的，連地上都橫七豎八地坐滿了人，都沒有下腳的地兒。俺就來回走著站了一宿?！笨蓱z的母親啊！還記得我上次從北京回來，坐的是晚上9點的火車。在火車上，困得不行，可睡不舒服，怎么也不得勁兒。到站時已是凌晨3點，然后又開車回家。這一路讓我承受了痛苦的煎熬，到家后，我匆匆地合著眼洗漱一下，然后進入夢鄉，一直到第二天中午1點才醒來，我深知坐夜車的難受！

而母親竟然沒座兒，得站著，一晚上不能睡覺！“出門光碰見好心人?！蹦赣H感激地說。一個像我這般大的小伙子，看她累，就給母親買了一個小板凳，也就是她拿回來的那個小折疊板凳，可母親給他錢，他說什么也不要。母親就這樣，一晚沒睡，辛苦勞累地堅持著，到站后又一次輾轉奔波才坐上回我們縣城的汽車。

看到母親這么辛苦，我們說：“娘，這么遠，你還回來干什么？”母親說：“你奶奶過生日，別說是在北京，就是在國外，我也得想辦法回來。”聽著母親的話，我們的眼睛濕潤了。

母親困得都睜不開眼，我們勸她睡會兒，可她卻急著要去看奶奶。母親給奶奶穿上她從北京買來的一套漂亮衣服—— 一件紅底兒碎花短袖和一條灰底兒上帶有大花朵的寬松褲子。奶奶穿上新衣服，顯得更精神矍鑠、富態體面、神采奕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