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革命文藝活動家段雪笙,一生輾轉各地從事革命工作。與其革命工作互為表里的是從事文學創作、創辦革命刊物、建立文學社團等革命文藝活動。這作為其革命生涯的另一維度,顯示出在革命文藝方面的自覺意識,以及時代話語下的精神空間的藝術性營構。遺憾的是,學界僅僅限于其革命生涯的歷史追憶或其從事革命斗爭的意義肯定,更甚的是如同段雪笙一般對于革命文藝的苦辛跋涉者,沒有引起研究者的足夠重視。
關鍵詞:段雪笙 革命文藝 實踐自覺 精神空間 藝術營構
一
作為與中國革命相互伴隨的文藝現象,革命文藝以獨特的價值向度和實踐模式參與了中國現代文化、文學的歷史敘事進程。自1928年蔣光慈、錢杏邨主持的《太陽》月刊,李初梨、馮乃超等主持的《文化批判》《創造社月刊》等刊物的革命路向轉移,革命文藝開始在文藝理論、文學社團以及文藝創作等作方面全面展開。論爭與激辯、革新與合流、創造與發展,構成了革命文藝發展的種種遷變,但終究在一大批革命者兼文藝工作者的努力下走向繁榮,并成為解放文學、延安文學乃至較長一段時間的文學現實。
革命文藝的理論建構方面,1930年左翼作家聯盟的建立,1942年毛澤東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及魯迅、茅盾、郭沫若、周揚、馮雪峰、何其芳等人均為此奉獻了精神智慧,做出了豐碩的理論建樹。創作實踐方面,則又有茅盾、郭沫若、丁玲、趙樹理等人的傾力耕耘,學界對此也進行了廣泛深入的學術闡釋。本文則擬對一位來自邊遠貴州又少有關注的革命文藝活動家段雪笙的文藝世界進行系統觀照,探析段雪笙的文藝思想及其歷史成就。
段雪笙(1901—1946),貴州赤水人,原名段澤杭,字翰蓀,1925年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正式成為一名革命者。目前,學界對于段雪笙研究多聚焦于其革命生涯的歷史追憶,或其從事革命斗爭的意義加以肯定,如其生前好友楊纖如撰文指出:“綜觀雪笙四十五年歲月,是戰斗不息的一生;是巧于斗爭藝術、善于應付環境、于艱苦的夾縫中克敵制勝的一生;是忠貞為黨作出重大貢獻的一生。”[1]著名劇作家陽翰笙也曾談到:“他對黨的事業始終堅貞不渝,是有貢獻的。”[2]我們認為,如此的評價無疑是正確的,但缺乏真正的個人性特質以及精神指向的深度,顯得概念化、公式化。縱觀段雪笙的一生,實則是革命和文藝的雙重演繹,并以此兩者為生命底色,進而鋪染出一個革命文藝活動家的生命壯錦。革命文藝的實踐自覺、革命精神空間藝術營構以及濃郁的平民意識這三個方面的價值取向和意義生成構成了段雪笙文藝思想的外延與內核。
二
生前,段雪笙先后以編輯、教師、商人等身份奔走于四川、陜西、山東等地開展革命工作,特別是地下工作,與之互為表里的則是革命文藝活動。我們經過梳理發現,段雪笙的革命文藝生涯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文學創作、組建文學社團以及創辦文學刊物。
段雪笙從事文藝活動始于1924年,他根據熟知的四川民間語匯編成《蜀語》,后將此書送給蔡元培先生并得到高度評價。1927年下半年至1930年間,段雪笙在上海閘北區和法南區之間輾轉居住,艱苦的斗爭環境與其在左翼作家之間的良好交往相互疊加,促成了文學創作的高潮,只可惜作品存之甚少。此外,在山東省立臨昕中學教書期間課余寫作了書評《不走正路的安德倫》發表于北方左聯刊物《文學雜志》,以及長詩《一顆會唱歌的心》發表于《榴火》等。組建文學社團方面:1930年,段雪笙奉命組建北方左翼作家聯盟(簡稱北方左聯),1931年春正式成立并開展了一系列活動;1931年10月,因北平局勢嚴峻隱蔽于家鄉赤水,籌建了“流波社”和“讀書會”。創辦文藝刊物方面:領導北方左聯期間,段雪笙會同潘訓(潘漠華)、謝冰瑩、臺靜農、范文瀾等人創辦了具有影響的《前哨》《北方文藝》等刊物;隱蔽家鄉期間主辦了《寒夜之華》《少年大眾》兩個刊物;此外在山東執教時期,雪笙還擔任過《魯南日報》副刊“筆端”編輯,在四川期間也曾擔任《成都日報》編輯。
我們已經可以看出,段雪笙作為革命家主要是其政治生涯的身份表述,文藝工作作為其革命活動的另一維度,不僅僅在其革命事業中占據要津,更重要的是此一方面凸顯出段雪笙在革命文藝方面的探索和努力,以及對于革命文藝強烈的文化自覺意識。泛言之,這是革命者對于自我階級的文化屬性的認同。對于文化自覺,著名學者費孝通先生曾言:“文化自覺是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所謂自知之明就是明白文化的來歷、形成過程、所具有的特色和發展的趨向。”[3](P281-282)中國革命作為最宏大的歷史事件之一,理所當然地涵蓋了一切言說話語,其中凝結的民族精神、歷史文化內核豐富而又深厚,灌注的精神力量巨大而影響深遠。同時,在理論與實踐、戰爭與和平、民眾與精英等方面形成了多重復雜因素的聚合,而革命文藝亦成為這一歷史現場的重要組成部分,段雪笙則是這一歷史場域的積極參與者與言說者,因此段雪笙革命文藝的自覺行為歸屬于對特定歷史的階級回應,統屬于革命的政治話語之中,毫無意外地與“革命事業同呼吸、共命運,不僅作為一種意識形態體現共產黨的世界觀和政治利益,還直接服從于共產黨斗爭實踐的需要”[4]。“自覺”與“服從”,這是源于內在理想追求的統一與貼合。這實際上是一代革命者獨特的個體文化行為的表達方式。因為,作為革命家,段雪笙的文藝活動滲入了民族、國家等方面的責任擔當,屬于在民族、國家話語下的自覺行為,顯然包裹著集體性的意識和傾向。值得注意的是,段雪笙自小便對于詩詞極為喜愛,擅長語文,這種個人性愛好是其文藝活動的內在動因,具有強烈的個人性傾向。因此,革命使命與文藝愛好、集體意識與個人興趣形成合力,共同促成了段雪笙革命文藝活動家的身份演繹。
三
革命活動或者革命行為,作為一個群體性的時代訴求和群體行動,必須具有共同的話語呈現和精神呼喚,而不僅僅是表層的行動的“整齊劃一”。如何整合內部的精神趨向,不斷吸納新的聚合力量從而擴大影響,就成為革命行為的重要內容,其中,革命文藝的作用不可小覷。這正如錢理群等人所言:“盡管掌握著政權的國民黨在政治、經濟、軍事上占有絕對優勢,但在思想文藝領域卻又未能形成具有影響力與號召力的獨立力量。”[5](P192)考察這一時期的文學、文化的歷史形態就會發現,無論是文藝政策、文藝方針的確立和實踐,還是文學創作,還是文化刊物的創辦和發行,無產階級文藝(左翼文藝)均顯繁榮。無產階段文藝即革命文藝與自由主義文學一道形成30年代的兩大文學景觀,對于革命者的深層精神空間的建構發揮了明顯作用。
于段雪笙言,北方左聯、流波社、讀書會的組建,以及《前哨》《北方文藝》《寒夜之華》《少年大眾》等文藝刊物的創辦,不僅是共性的革命訴求和實踐努力的呈現,也是一個革命文藝工作者為革命精神空間所作的建構努力。籌備北方左聯期間,段雪笙曾如是說:“我們是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搞創作的,只要我們努力創作工農大眾喜愛的文學作品,我們也會成為知名作家的,而且是無產階級作家,左翼作家。”[6](P28)在家鄉主持創辦的讀書會刊物《少年大眾》的發刊詞中,段雪笙寫到,我們“不慣于嗎啡的刺激,不慣于‘紅中、‘白板的摩搓,不慣于街頭踟躕,于是,無法可想,但要生活!少年大眾是為著生活,不僅是消遣”[7](P40)。段雪笙在這兩段話指明了幾個刊物的指導思想和創作路向,以及為誰而創作的問題。文學是否是“消遣”,亦是革命文學與自由主義文學爭論不休的話題之一,革命文藝的主將郭沫若就曾認為,“真正的文學是只有革命文學的一種”[8]。李初梨甚至認為,“一切的文學,都是宣傳”[9]。文學的社會功能特別是政治功能被空前強化。段雪笙上述言論,其實是與整個革命事業協同并進的,革命者的精神空間的沖刷與洗滌、協同與建構,均在這種文藝的“柔性”方式中得到實現。再審視具體的文學創作,在《不走正路的安德倫》中,段雪笙堅決否定“獨往獨來”脫離群眾的“安德倫式”的英雄,強調“革命的典型人物”在革命文藝中的重要作用。長詩《一顆會唱歌的心》以民間故事的形式描寫慘遭迫害的黃河母親,號召“擊破這地窖”“打翻這鐵塔”“懲罰那萬惡的人”,發出了保衛黃河——保衛中華民族的強力號召。上述作品均呈現出激昂有力、崇高悲壯的美學特質,“大我”的英雄氣概充斥在作品中,民族性的話語訴求和革命情感所支配的行動需要推動著作品的內在脈動,而個人性情感并沒有得到充分體現。這亦是三十年代乃至更長一段時期革命文藝對于民族性抑或是大眾化精神空間建構的積極回應。這也說明,濫觴于上世紀二十年代末的革命文藝并非僅僅是幾個著名作家的鶴立雞群式的搖旗吶喊,因為擁有眾多的段雪笙式的革命者的默默而執著的現實實踐,革命文藝才得以充分發揮出時代話語的精神聚合力量。
但是,是否段雪笙的文藝世界中個人情懷完全沒有呈現,從而遭到絕然擠壓呢?我們認為,段雪笙的文藝活動也充滿了一個知識分子的平民情懷,從其中比較有名的兩篇《兩個不幸的友人》《女護士長》的內容設置和創作緣由即可看出。《兩個不幸的友人》描述兩個心懷理想生活窘迫的年輕人形象——一個患有嚴重胃病、生活困苦潦倒又具有新思想的年輕人“我”及朋友夏力人,“日常不是我到他那死寂的古廟里去,便是他到我的蕭疏破屋里來”[10]。他是一個與富有家庭決裂的“無產者”,戀愛失敗,筋骨嶙嶙、身陷重病而瀕臨死亡。這實際上是一代青年人理想與現實劇烈碰撞的悲劇。值得一提的是,段雪笙在小說中設置了與夏力人相互愛戀、最終因家庭脅迫而不得不分手的貧家女孩廂根。女孩廂根的人物設計顯示了段雪笙文藝思想中對于底層民眾特別是對女性命運的關注,而廂根與老師夏力人的戀愛經歷則傳達出段雪笙個性解放的內在牽引力,這亦與追求個性解放和人格獨立的時代精神不謀而合。《女護士長》的寫作則是段雪笙親身經歷的文學抒寫。1925年,段雪笙在廣州結識了銀行人員余翠薇,余氏母女可憐其身體孱弱孤身在外而傾心照顧,雪笙感其恩情寫下了小說《女護士長》。這兩篇小說,內容均已經出現“非革命化”傾向,語言也疏離了前述作品的慷慨激昂與斗爭情緒,美學風格趨向于平實、樸素,一個知識分子的道義擔當與倫理責任得到全然呈現,這樣的藝術風格與革命化的文藝創作協同互生,共同構成了一個革命文藝活動家的精神空間的合理表征和藝術營構。
目前,文學界對于革命文藝的研究已經十分深入,但是如同段雪笙一般,部分具有革命家和文藝家雙重身份的革命文藝實踐者和推動者仍然處于“沉睡”狀態,他們對于革命文藝的積極姿態和苦辛跋涉,是中國民族革命乃至現代文學的重要組成,卻沒有引起足夠重視和深入挖掘,實為一大遺憾,這也是本文的寫作初衷所在。
(本文系2012年貴州省教育廳教學內容和課程體系改革重點項目“貴州省大學語文教學體系改革與建設——大學生人文精神與鄉土情懷培養與教育探索”階段性成果。)
注釋:
[1]楊纖如:《北方左聯作家段雪笙》,新文學史料,1987年,第2期。
[2]楊群一,謝尊修,譚智勇:《段雪笙的革命活動》,貴州文史叢刊,1981年,第5期。
[3]費孝通:《費孝通論文化及文化自覺》,北京:群言出版社,2007年版。
[4]支克堅:《論革命文學的理論遺產》,魯迅研究月刊,2008年,第1期。
[5]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
[6][7]黃天良,許富榮:《段雪笙傳略》,貴陽:貴州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
[8]郭沫若:《我們的文學新運動》,創造周刊第3號,1923年,第5期。
[9]李初梨:《怎樣地建設革命文學》,文化批判第2號,1928年,第2期。
[10]段雪笙:《兩個不幸的友人》,http://wy.seezy.com/Article_Show.asp?ID=350,2009,05,18 /2014,03,17.
(楊波 貴州貴陽 貴州師范學院文學院 550018)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