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運用認知語言學的轉喻理論來分析現代漢語詞匯中處所類雙音詞的轉喻現象。這類詞的詞義實際所指的目標概念是用與之具有相關關系的源概念來表示的,我們稱之為轉喻現象。論文應用轉喻理論對處所類轉喻雙音詞進行了分類,分析了這類詞的轉喻條件和文化內涵,進而探究處所類雙音詞轉喻過程中的心理認知模式[1]。
關鍵詞:轉喻 認知 源概念 目標概念 處所名詞
一、引言
自Lakoff&Johnson(1980)《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出版以后,轉喻的認知研究開始發展起來。Lakoff&Johnson用認知的術語將轉喻描述為一個過程,轉喻指的是用一個實體來代指另一個跟它相關的實體,后來的很多學者對轉喻的認識不斷深化。轉喻的源概念是指用來轉喻的概念,主要有名物、動作行為和性狀等,我們將源概念表示處所的轉喻雙音詞稱之為處所類轉喻雙音詞。
漢語中有部分處所詞的詞義并不是語素義的簡單相加,而是通過轉喻的方式間接表意的。我們這里所指的處所詞是表示地點、位置,并能用“哪兒”提問,用“這兒”“那兒”指代的體詞以及體詞性短語。我們從《現代漢語詞典》中共搜集到了24個轉喻雙音詞。下面我們對這類詞的轉喻類型、文化內涵以及轉喻的認知模式進行探析。
二、處所類雙音詞的轉喻類型、文化內涵分析
Lakoff&Johnson(1980)根據源概念和目標概念的內容將轉喻劃分為部分轉喻整體、生產者轉喻產品、事物轉喻使用者、所有者轉喻所有物、機構轉喻負責人、處所轉喻機構、處所轉喻事件等類型。地點常與生活于該地點上的人、發生在該地點上的事、位于該地點上的機構緊密聯系,因此地點可轉指有關的人、事或機構[2]。我們從語料的實際情況出發,將處所類雙音詞的轉喻模式分成了五類。
(一)處所用于敬稱轉喻人
陛下 殿下 閣下 足下 麾下
這類處所詞的轉喻主要是受到了社會文化因素的影響,人們為了表示對對方的尊敬和客氣,一般不直接稱呼對方的姓名,而是用處所類詞語轉指代替對方。
“陛”在《說文·部》的解釋是:“升高階也。從阜坒聲。旁禮切。”“陛”字的本義特指宮殿的臺階,“陛下”即指臺階之下,轉指為對國王或皇帝的敬稱。段玉裁在《說文解字注》中對這種轉喻現象的解釋是:“羣臣與至尊言,不敢指斥,故呼在陛下者而吿之。”大臣稟奏事情或與皇帝對話,不敢直呼其名,由站在臺階下的護衛來傳達,因此“殿下”就由處所轉喻為對皇帝的尊稱。
“殿”指高大的房屋,特指帝王所居和朝會的地方,或供奉神佛的地方,“陛下”即指殿階之下,轉喻為對親王或太子的敬稱。
“閣”本指官署,古代三公才設閣,后來郡守官在職位上與三公相等,也可設閣。因此,古代尊稱做官的三公、大臣、郡守等人為“閣下”。
“足下”為古代下稱上或者同輩相稱的敬辭。詞語來源于重耳和介之推的典故,“足下”作為一個詞,一開始便轉喻代表晉文公尊敬的人,后來演變為對尊敬的人的敬稱。[3]
“麾”指古代供指揮用的旌旗,“麾下”即指將旗之下,“麾下”由最初表示的處所詞轉指指揮軍隊的人,是對將帥的敬稱。例如《三國志·吳志·張紘傳》:“愿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
直呼其名在漢文化中被認為是不禮貌的,為了表示尊敬,可以由表處所的詞轉喻指人,這種轉喻表達方式突出了漢文化和語言的特色,所以這類轉喻的突出特點是轉喻指人而表示敬稱。
(二)處所轉喻職業
茶房 江湖 門下
這類詞語主要是用處所類詞語轉喻某種職業或者從事某種職業的人。“茶房”指舊時稱在旅館、茶館、輪船、火車、劇場等處從事供應茶水等雜務的人,用工作的場所“茶房”來轉指在茶房工作、給客人提供熱水的人。“江湖”作為一個詞在現代漢語中不再使用,舊時表示四方各地,因為靠賣藝、賣藥等生活的人四處流浪,后來“江湖”便轉喻這類的人,也指這種人所從事的行業。因此“江湖”也是由職業的處所轉喻某種職業或職業者。“門下”的本義就是指門庭之下,或在某人的門庭之下,處所詞“門下”轉喻指人,即食客、門客,后引申為職業,指門生、弟子、學生,南朝齊稱侍中為門下,“門下”成為一種官名。這三個詞都是由處所轉喻指某一種職業。
(三)處所轉喻所居之人
正室 側室 偏房 四座 東床
這類表處所的詞語通過轉喻的方式,表示居于或位于某處所的人。古代社會婚姻制度實行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和妾的地位有很大的不同,中國傳統文化制度和禮俗反映在建筑格局上,則表現為家庭成員的居住安排上也要進行嚴格的等級區分。中國傳統的建筑格局為中堂后室邊房。室即謂堂后之正室。古人房屋內部,前叫堂,堂后以墻隔開,后部中央叫室,室的東西兩側叫房。[4]禮俗中夫妻是小家庭的核心,妻子居于正室,因而將“正室”作為妻子的稱謂詞。而妾作為非正式的妻子,在整個婚姻禮俗中是次要的,必須居住在側室,即正房左右兩側的房間。因此,妾的居住處所“側室”“偏房”“偏室”等也成為了妾的代稱。室只有一間,而房可以有很多間,正好暗合妻妾的情形,由此又可以用“二房”“三房”“四房”等等來指稱共事一夫而地位不同的諸妾[5]。“四座”指坐在四周的人,由坐的位置轉喻坐在位置上的人。“東床”轉喻指女婿,這一詞出自《晉書·王羲之傳》中的典故,原來的意思是坐在東邊床上的人正是一位好女婿。后來便用處所“東床”轉喻指女婿。
(四)處所轉喻某類社會群體
門庭 豪門 將門 名門 權門 朱門 寒門 閭巷 閭閻 閭左
這類的詞源概念都表示居住的處所,目標概念指住在這類處所的一類人。中國建筑的門不僅僅是一個入口,它們往往還具有引導、帶領整個主體的作用,進入一座建筑先要進它的門,如同一本書的序言,使人對其整體產生一種總的印象。門在中國古代建筑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它已不僅僅是一個建筑部件,一個單純的出入口,更是一個家族的“門面”,一種深入人心的禮制觀念。[6]因而“門庭”一詞便由處所轉喻指家庭和門第。例如中國人講究“門當戶對”,這里實際指的是雙方的社會地位對等,“門”和“戶”這兩個語素所隱含的意義已超越了本身的理性意義,人們在心理認知上經過詞義的轉喻,賦予了它們社會色彩義。豪門、將門、名門、權門、朱門、寒門的詞義不再表示處所,而轉喻社會中某一等級的社會群體。
“閭”指里巷的大門,后泛指里巷,閭巷一般是平民居住的地方,因而“閭巷”一詞由處所又轉喻平民。“閻”和“閭”近義,都指里巷的門,因而“閭巷”和“閭閻”近義,指平民。“閭左”本義指里門左邊,秦時貧賤者居閭左,因而轉喻指貧苦人民。《史記·陳涉世家》:“發閭左謫,戍漁陽九百人。”司馬貞索引:“閭左謂居閭里之左也。又云,凡居以富強為右,貧弱為左。秦役戍多,富者役盡,兼取貧弱者也。”
(五)處所轉喻機構
黌門
“黌門”是古語詞,本義指校門,詞義在演變的過程由表示處所轉喻指教育機構,“黌門”一詞轉喻指古代的學校,另外還有黌門、黌宮、黌宇、黌序、黌校等說法,都是指作為教育機構的學校。例如李汝珍的《鏡花緣》:“多九公道:‘老夫姓多,乃天朝人氏,幼年忝列黌門。”此句中“黌門”便指學校。
三、處所類雙音詞的轉喻認知模式闡釋
我們對所搜集的處所轉喻詞進行了詞義分析,詞義的轉喻與人們的認知心理有關,我們有必要從認知模式上對這類詞進行分析。沈家煊先生在《轉喻和轉指》(1999)一書中把轉喻的聯系模式表述如下:①在某個語境中,為了表達某種目的,需要用概念A指稱目標概念B;②用概念A指代B,A和B須同在一個“認知框架”內;③在同一個認知框架內,A和B密切相關,由于A的激活,B(一般也只有B)會被附帶激活;④A要附帶激活B,A在認知上的“顯著度”必須高于B;⑤轉喻是A和B在某一認知框架內相關聯的模型,這種關聯可以叫做從A到B的函數關系。他的這篇文章是在句法的修辭層面論述轉喻模式的,我們認為沈先生的轉喻模式同樣適用于詞匯內部詞義的轉喻現象研究。本文在沈先生的轉喻模式基礎上將處所類雙音詞的轉喻模式分為以下三點:
(一)源概念和目標概念須同在一個“認知框架”內
源概念必須和目標概念在一個認知框架內,人們才會通過源概念聯想到目標概念,人們可以由處所聯想到住在該處所的人,例如“正室”“側室”等詞;可以由處所聯想到在該處所工作的某種職業,例如“茶房”“江湖”等;可以由該處所聯想到住在此類處所的一類社會團體,例如“豪門”“寒門”等。
由于社會文化因素的不同,詞的轉喻具有文化特性,源概念和它所表達的目標概念在不同的民族中可能就不在同一個認知框架內。例如外國人就不能理解“足下”為什么表示對人的敬稱,因為在美國這樣的國家,如果不是特別正式的場合,人們可以直呼其名,這類的處所轉喻詞很少見。
當然,人們的認知也有共性,在詞義轉喻上也表現出了認知上的相似性,例如漢語中用“手”轉指“人”時很常見的,如新手、獵手、一把手,在英語中也有green hand、poor hand、great hand等用“手”轉喻表示“人”。所以轉喻在認知模式上具有民族性,也有普遍性。
(二)源概念和目標概念密切關聯,源概念的激活會附帶目標概念的激活
源概念和目標概念不僅要在同一個認知框架內,而且還要具有密切的聯系,這是人們由源概念聯想認知目標概念的必要條件。同一個認知框架內的概念可以有很多,它們之間的聯系也存在遠近的差別。在人們的認知框架中,源概念和目標概念之間的聯系緊密,源概念才能夠激活目標概念。某種處所一定會有某種人在處所中生活或工作,所以處所一般轉喻人、職業,當居住的人都具有某種共性,處所詞便轉喻這一類人。
(三)源概念在認知上的“顯著度”高于目標概念
認知語言學的研究揭示,轉喻作為一種基本的思維方式,是用突顯、易感知、易理解、易辨認的部分代替整體或整體的其他部分,或用具有完形感知的整體代替部分的認知過程。[7]例如在茶水房供水這個認知框架內,在茶房工作的人負責提供茶水,客人有時可能需要稱呼這個人,但是不知其名,所以指稱時臨時找這個人的某個特點來稱呼。這類人最顯著的特點是在茶房工作,所以由這個人的工作場所“茶房”來指代這個人就變得非常自然。
通過對名物類雙音詞轉喻的分析,我們發現轉喻的源概念多是具體的、可見的,這類事物較為顯著,容易受到人們的關注,當它們轉喻為抽象的事物時,人們也更容易接受。
注釋:
[1]本文的語料主要來源于龍朝陽的碩士論文《現代漢語動作行為類轉喻雙音詞的語義及文化分析》所搜集的《現代漢語詞典》中380個轉喻雙音詞,本文從這類轉喻雙音詞中選出24個處所類轉喻雙音詞作為本文的研究對象。
[2]董成如:《轉喻的認知解釋》,解放軍外國語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
[3]王春華:《我辨“陛下、殿下、閣下、足下”》,寫作,2011年,第8期。
[4]羅竹風:《漢語大詞典室》,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8年版。
[5]果娜:《中國古代婚嫁稱謂詞研究》,山東大學博士論文,2012年。
[6]孫躍杰,劉長飛:《論中國古代園林建筑之門的文化》,安徽農業科學,2008年,第25期。
[7]段春云:《轉喻中轉體選擇的順應性特征》,西安外國語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
參考文獻:
[1]Lakoff&Johnson.Metaphors We Live By[M].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2]龍朝陽.現代漢語動作行為類轉喻雙音詞的語義及文化分析[D].北京師范大學碩士論文,2013.
[3]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Z].商務印書館,2005.
[4]沈家煊.轉喻和轉指[J].當代語言學,1999,(1).
(黃靜 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