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凱瑟琳·安·波特是美國南方文藝復興中的重要一員,她在短篇小說中刻畫的米蘭達是新一代南方文明的代表。她并未留戀過去的種種神話,而是試圖打破過去的南方的舊秩序,用進步的獨立思考重構了南方文明。
關鍵詞:凱瑟琳·安波·特 南方神話 顛覆 重構
引言
凱瑟琳·安·波特是美國當代著名的小說家,在她一生中,公開發表了三部小說集,一部長篇小說。在她僅有的幾部作品中,波特表現出了驚人的藝術天賦,她的作品寓意深刻,主題嚴肅,手法精湛,為她贏得了廣泛好評。艾倫·泰勒稱她為“一顆新星”[1]并評價波特的藝術手法“完全成熟”[1],格雷厄姆·格林稱“那些作品(波特的短篇小說)對我來說是自海明威以來的最好的短篇小說”[1],路易絲·博根稱“沒有人能夠像波特這樣有天賦”[1]。
波特的作品通常以她的親身經歷作為題材,大多是以墨西哥、美國南部以及新英格蘭作為背景,帶有濃重的地方色彩。波特出生在美國南部的德克薩斯州,她的家族本身是一個沒落的貴族,美國南方的傳說和歷史對波特的創作和一生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波特描寫的美國南部不同于福克納等一批人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后者“以其對南方生活的經歷和理解構筑了一個拒絕工業文明蠶食,留戀過去的美好時光,帶有悲壯色彩的‘南方神話”[2]。波特在《老人》《舊秩序》等作品中所塑造的米蘭達,作為新一代的美國青年,用自己的獨立思考重新定義了美國南方神話。
米蘭達系列包括由《舊秩序》構成的九個短篇小說,描述了米蘭達從德克薩斯州的成長、青春和最終成熟的成長歷程。其中《舊秩序》中七個短篇小說(分別是《源頭》《旅程》《目擊者》《馬戲團》《無花果樹》《墳》)是關于米蘭達兒時的記憶以及對周圍世界的懵懂認識,包括其祖母和黑人老仆的生平和經歷;《老人》是關于米蘭達自己成長之后試圖掙脫老一輩虛假的幻想;《灰色的馬,灰色的騎手》是米蘭達在尋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和追求之后的自我覺醒和新生。這九篇短篇小說呈現了一個在人生成長的歷程中,由稚嫩變為勇敢,最終用自己行動證明了新一代的南方青年。
一、“南方神話”與波特
美國南方在獨立戰爭之前一直鼓吹自己是“獨立的同質”[3]民族。他們有自給自足的種植園農業基礎,根深蒂固的奴隸制傳統,緩慢的經濟變革,固步自封的不成文法守則,紳士之間的榮譽準則。美國南方“人口穩定,沒有大量移民,使它看上去更像歐洲”[3]。獨立戰爭之后的半個世紀使美國南方成為一個精神上的孤島。他們始終深刻地認為白人與黑人的界限是無法消失的,自己是獨立的一體。
面對戰后資本主義發展,各種傳統積習難除,資本主義在種植園發展起來,但是民主開放自由的資本主義仍然無法與陳規舊習相抗爭。“南方生活方式的穩定性與凝固性”[3]成就了一個南方神話。老一輩的南方人,極力挽留種植園和奴隸制度,他們拒絕工業文明的侵蝕,蜷于一角,被視作“神話”的南方價值觀念:榮譽、勇氣、獨立、尊嚴、優雅等傳統依然留存于南方人心中。他們堅信這些古老珍貴的品質在時代的發展中仍然有用武之地,他們留戀“過去的美好時光”,無力面對快速發展的現代社會。南方神話作為埋藏在舊南方人心中抹不去的信念,它代表了過去的榮耀與尊嚴,在工業化的社會中卻成為了一種虛假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們依然堅信種植園和過去的傳統能夠帶給他們光榮。
以福克納為代表的美國南方文藝復興的作家,運用自己的筆觸塑造了一個個生動形象的人物,反映了現代化對他們舊南方身份的侵蝕和他們在措手不及的工業文明下的異化與掙扎。
作為南方文藝復興的代表人物之一,凱瑟琳·安·波特出生在德克薩斯州,并且有很多評論者指出,波特作為德克薩斯州作家的身份不容忽視。在她的“米蘭達”系列小說中,她描繪了一個如同自己的新一代美國南方青年“米蘭達”,一方面拒斥美國南方傳統,另一方面用自己反叛的行為證明了南方新女性的存在,構筑了另一個南方傳奇。
二、南方神話的構建
《舊秩序》的前兩篇《源頭》和《旅程》講述的是祖母和黑人老奴南妮的故事,作品帶有豐富的象征意味,來自南方神話的源頭是祖母身上的品質。但是第二部小說中,她和南妮都到了垂暮之年,那些“舊秩序”也走完了他們的旅程,從此滅亡和消失。
祖母遺傳了德克薩斯開拓者的寶貴品質,她擁有獨立、自信、積極的生活態度、不屈不撓的意志和毫不動搖的信念。她不容許別人有不同的意見,“她堅信自己的路是對的,并且不怕別人的非議”[4]。她們年輕時候自立、堅強,但是卻總是被“責任”所束縛。祖母在家庭中有著很高的權威,而黑人南妮嚴格服從祖母的命令。他們坐在一起經常回憶過去,感慨世風日下,他們認為“未來不可能是美好過去的延伸,只可能是一種重復”[4]。他們也曾質疑他們每天伴隨的陳規舊習,但是他們無力反抗,也不期望會得到答案。
《老人》第一個部分始于1885至1902年,開頭便是姑媽艾米的一幅栩栩如生的相片,這時候米蘭達才八歲,她被動地接受老一輩構建出的南方傳說。他們認為“一幅連富有浪漫色彩也說不上,而只是老式得讓人受不了。這張相片是整個兒同死去的東西聯系在一起的……”[5]但是親人們卻不這么認為,他們的爸爸“一想到那些年輕的姑娘,就斬釘截鐵地說,他們不管屬于哪一輩,毫無例外都苗條得像蘆葦,優雅得像仙女,他的記憶力好像出了毛病”[5]。米蘭達爸爸那一輩人固執地認為生活在他們記憶里的美國南方女性都是優雅高貴的。
生活中遺落下來的點滴都為米蘭達和姐姐提供了想象的空間和充分的素材,她們依據長輩的描述在他們心中塑造了一些鮮活的人物。她們一刻也不停地對過去南方的神話發生著興趣。無論是詢問科拉表姐,還是比爾大叔,他們口中的艾米姑媽都是天使一般的人物。無論是現實中的伊莎貝拉表姐還是同名的年輕艾米,以及生來漂亮的莫莉·帕林頓姑媽,在家族人的口中都不如傳說中的艾米更文雅,更機智。
米蘭達整個家族的人對艾米姑媽的傳說篤定不移,艾米姑媽在口口相傳的過程中被描繪成了典型的南方淑女的代表,無人可及的美貌,紳士競相爭風吃醋的對象,舞會里惹人注目的聚焦點,以及和加布里埃姑父說不完的傳奇愛情。泛黃的舊物件和褪了色的回憶無一都映襯著舊南方浪漫主義的懷舊色彩,整個家庭的上一代都在用舊南方的謊言掩飾著自己對舊秩序的留戀和對新秩序的抗拒。endprint
三、南方神話的顛覆
隨著年齡的不斷增長,米蘭達逐漸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她逐漸接觸到不同的關于艾米姑媽和加布里埃姑父的傳言,但是卻沒有囿于神話的影響和不同的傳言。
在賽馬場上,米蘭達遇到了傳說中的加布里埃姑父,“那是個大胖子,一張紅臉,嘴唇上那兩大撇亂蓬蓬的棕色胡子已經泛白了”[5],她頓時對家族的傳說和兒時的記憶產生了懷疑。她們開始對傳說中的人物形象產生了懷疑。這是神話破滅的開始。
“英俊瀟灑”的加布里埃姑父最終醉死了,米蘭達在1912年回家參加加布里埃姑父的葬禮時遇上了伊娃表姐。伊娃為她講述的二十五年來艾米的姑媽的故事其實是一個謊言:艾米姑媽其實并不是人人都喜歡,而且做事隨心所欲,是個“不規矩”的女人。
伊娃表姐是新興女權主義的代表人物,雖然在米蘭達眼中,她與父親哈里一樣都是那個時代的人,但是伊娃本身就是站在舊南方和新秩序之間難以抉擇的人物。當米蘭達試圖和黑人基德坐在汽車的前座時,伊娃表姐卻試圖與后者劃清界限用“到后面來!”命令米蘭達。因為她無法真正與舊南方傳統相決裂,南方傳統觀念中的白人和黑人是分層世界的兩種人的觀念根深蒂固。當伊娃向米蘭達講述另外一個版本的艾米姑媽的故事的時候,她卻說“家族,這個可恨的組織應該從地球上消失,這是一切壞事的根源”。[5]她力圖顛覆已有的“家庭羅曼史”。舊南方種植園的經濟模式使家庭成為南方主流文化的框架,“衍生了南方根深蒂固的傳統觀念,家庭和親戚意識是定位個人身份、建立強大秩序的強大力量和可靠保障”[6]。伊娃表姐的反抗是側面的、柔弱的、不成功的。伊娃表姐的模棱兩可和猶豫不決讓米蘭達更加堅定地認清只有獨立的思考和判斷才能在迷霧中找到自己,以致米蘭達試圖逃避這個房子——“住滿了人的,住滿了親戚”[5]的房子。
優雅高貴、賢良淑德的南方淑女也不復存在,米蘭達得到的只是一個任性、固執不守規矩的小姐的形象,加布里埃姑父也從古老的傳說中走了出來,變成了邋遢、窘迫的賭徒。性格堅毅的伊娃表姐口口聲聲希望家庭解體,但是卻和父親用“親切的一家人的口氣”[5]談論共有的回憶,陳舊的故事。所有發了霉的故事和傳說是假的嗎?伊娃表姐捉摸不定的態度可靠嗎?米蘭達在舊時光里彷徨不定,但是她又對伊娃口中的新故事不置可否。最后,米蘭達決意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
四、南方神話的重構
祖母的剛毅獨斷,在米蘭達看來是“固執死板”。過去的記憶充斥著米蘭達的整個回憶,讓生活看起來乏味生厭,極其無趣。僅僅十九歲,米蘭達就從修道院里逃出來結婚,但是“婚姻在她內心中激起的唯一感覺是巨大的厭倦”[5]。對婚姻的抉擇是她第一次抗拒,性格堅強的米蘭達認為“哪怕是犯錯誤也不能重復過去的老路,也要自己去犯”[5]。她主動抗拒上一代的灌輸,不相信傳統依然能夠帶給家族榮耀,自己選擇了從事記者的工作。米蘭達堅信自己和伊娃表姐是在同一個平等的時代的,但是卻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在《馬戲團》中,米蘭達無意間了解到死神的存在,她感到了恐懼,她明白死神來臨之時的威脅,但是卻無法表達出那種恐懼。祖母不準許米蘭達去看馬戲表演,原因是宗教信仰讓她覺得這是不光彩的。在《灰色馬,灰色的騎手》中,她大膽抗拒必須購買戰爭債券的任務,意味著這個年輕人抗拒任何形式的束縛(公債Bond有束縛之意)。米蘭達不理會大眾的輿論即所謂的“愛國情操”,自己做出正確的判斷,在她看來戰爭是骯臟的、不合情理的。米蘭達不再懼怕死神和戰爭,并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愛情。米蘭達年輕一代對過去老一輩價值觀信任的崩潰,使他們決心忘記上一代人用虛榮和謊言構建的“南方神話”,自己追求生活的真相。她沒有盲目聽信祖母的教誨,他們正視現實不留戀過去,“我自己現在和未來的生活,我不要任何諾言,我不會有虛假的希望,我不會對自己采取浪漫的態度的”[5]。所謂的家庭和國家的責任不再是新一代社會的主流,他們讓位于個人主義和實用主義。米蘭達不再輕易相信過去“舊秩序”帶給新一代人的傳統,也不曾對生活抱有任何虛假的幻想。她清楚地認識到戰爭的殘酷和生活的無情,在她的愛情故事里充斥的是現實而非毫不切實際的幻想。
米蘭達拒斥南方神話的實質并不是反抗存留下來的懷舊精神和美好品質,只是新一代的美國年輕人不愿讓過去成為自己的束縛和定義自己的存在。羅伯特·沃倫指出,“《老人》的意義在于米蘭達對自我肯定的追求,她迫切地想在社會里尋找自己的身份認同。”[7]
五、結論
《老人》中加布里埃姑父在艾米姑媽去世后傷心不已,他在想念艾米的時候,寫了一首詩“她飽經生的痛苦和死的痛苦,又生活了,如今已經自由自在,成了位唱歌的天使,全忘卻老人(old mortality)的悲哀”[5]。這里的老人不僅僅指死去的艾米姑媽,而且暗指過去那一代人對美好的舊時光的留戀,對那些虛假的神話的癡迷和不舍。然而這首詩里所寫的似乎更是新一代的生活狀態,生活無拘無束,獨立思考,全然忘卻了上一代人對遺失的美好時光的悲哀。
《灰色馬,灰色的騎手》中米蘭達與亞當的愛情故事并不僅僅是兩個年輕人浪漫自由的想象,最終亞當意外地因流行感冒而去世。死神的灰色馬沒有帶走這個大膽反叛的姑娘,卻帶走了她的愛人。在追尋自由的全新道路上,死神和戰爭隨時都會光臨,“亞當”這個名字意味著米蘭達必定會獲得新生。在結尾,伴隨著一個新的開始,米蘭達認為“現在是干一切事情的時候了”[5]。
在《老人》的延續篇《舊秩序》里,米蘭達開始要求一個新秩序,不再束縛在舊秩序里,這個舊秩序指的就是南方神話。[8]這和波特的親身經歷有著緊密的聯系,在1948年,波特對《老人》所寫的注釋中她也提到“這本書是基于我的個人經歷”[1]。幼年生活在德克薩斯州沒落的南方貴族中,16歲離家結婚,“米蘭達”所反叛一切的意義都是在于尋找生活的意義,尋求用自己的獨立譜寫的新的南方神話。
注釋:
[1]Unrue Darlene Harbour.Critical Eaasys on Katherine Anne Porter.London: Prentice Hall International,1997.
[2]李楊:《后現代時期美國南方文學對“南方神話”的解構》, 外國文學研究,2004年,第2期。
[3]丹尼爾·J·布爾斯廷,謝延光譯:《美國人》,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版。
[4]Porter Katherine Anne.The Collected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M].San Diego: Harcourt Brace& World Company 1979.
[5]鹿金:《波特中短篇小說集》,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版
[6]李楊:《美國“南方文藝復興”——一個文學運動的階級視角》,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版。
[7]Blair John.South by Southwest:Texas and the Deep South in the Stories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 Journal of Southwest Vol.37,No.3(autumn,1995),pp: 495-502.
[8]Tanner James T.F.The Texas Legacy of Katherine Anne Porter Denton: University of North Texas Press 1990.
(袁方 北京 中央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 100081)endprint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4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