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目錄書與類書關(guān)照下的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

楊靖康

（西華師范大學 文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9）

論目錄書與類書關(guān)照下的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

楊靖康

（西華師范大學 文學院，四川 南充 637009）

先唐時期是古代典籍分類學從起源、發(fā)展逐漸走向定型的關(guān)鍵時期，是后世探討典籍分類問題時每每要上溯的河源。本文考察了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之源流，探討了學術(shù)分類法與事物分類法兩條線索、目錄書與類書兩種載體分別作用于典籍分類學產(chǎn)生的影響的問題，并對典籍分類學研究提出了建議。

先唐典籍 分類學 目錄書 類書

中國古代典籍浩如煙海，欲盡觀之，實屬螳臂當車，若要知其大體，厘清脈絡，則必賴典籍分類之學，故古之言典籍整理者，皆以分類為緊要之事。南宋鄭樵《通志·校讎略》云：“學之不專者，為書之不明也。書之不明者，為類例之不分也。”又云：“類例既分，學術(shù)自明。”清代章學誠《校讎通義》云：“辨章學術(shù)，考鏡源流。”可見古代典籍分類學之重要作用。

在古代典籍分類學中，最常用的兩大方法是事物分類法和學術(shù)分類法。前者之主要載體為中國特有之類書，如《皇覽》、《藝文類聚》、《古今圖書集成》等，后者之主要載體則為古代眾多的目錄書，如《七略》、《隋書·經(jīng)籍志》、《四庫全書總目》等。先唐時期是古代典籍分類學從起源、發(fā)展逐漸走向定型的關(guān)鍵時期，在典籍分類學史上具有重要地位。

一、先唐時期典籍分類述略

姚名達先生在《中國目錄學史》中說道：“分類之應用，始于事物，中于學術(shù)，終于圖書。”由此可知，中國古代之分類觀念可分為三個層面：

一曰事物分類，即先民對自然界之不同事物進行最初步的歸類，是人類原始思維中分類觀念的起步階段，《爾雅》、《釋名》中的分類即其例。

二曰學術(shù)分類，發(fā)端于“道術(shù)將為天下裂”的東周時期，學術(shù)從王官進入民間，諸子百家各執(zhí)一端進行辯難，原本統(tǒng)一于朝廷的學術(shù)產(chǎn)生分化。《莊子·天下》、《荀子·非十二子》和《韓非子·顯學》等篇均已涉及學術(shù)分類之思想，至西漢初，司馬談《論六家要旨》始以史家之眼光對前代學術(shù)進行分類，學術(shù)分類思想逐漸成熟。

三曰典籍分類，亦稱圖書分類。因為典籍分類觀念之產(chǎn)生晚于事物分類與學術(shù)分類，所以典籍分類學之指導思想直接來源于前兩者，事物分類法與學術(shù)分類法成為指導典籍分類學的兩大方法。

至西漢時，劉向、劉歆父子運用學術(shù)分類法指導了我國古代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典籍整理活動，《別錄》、《七略》先后成書，目錄書之分類體系開始登上歷史舞臺。魏晉之時，事物分類法指導下的典籍分類學發(fā)生新變，類書產(chǎn)生，從此，學術(shù)分類法與事物分類法之間的較量轉(zhuǎn)化為目錄書與類書兩種載體形式之間的交鋒。南北朝時期，目錄書與類書在交鋒的同時，也促進了各自的進一步發(fā)展。交鋒之結(jié)果是走向定型，隨著隋唐大一統(tǒng)政權(quán)的來臨，目錄書與類書均找準各自的定位，分開職能，雙軌發(fā)展，于是典籍分類學最終完成了定型。

由此可知，在典籍分類學發(fā)展史上，學術(shù)分類法與事物分類法經(jīng)歷了“分別起源→相互交鋒→最終定型”的發(fā)展歷程，它們共同推進了典籍分類學的發(fā)展。目錄書和類書作為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的兩個主要載體，它們各自的發(fā)展狀況概述如下：

目錄書方面，在《別錄》之基礎上，我國第一部綜合性目錄書《七略》產(chǎn)生。之后，魏有鄭默之《中經(jīng)》、晉有荀勖之《晉中經(jīng)簿》，南北朝時期更有大量目錄書出現(xiàn)。目錄書的編纂者從當時學術(shù)分類角度出發(fā)，力圖探索科學完善的典籍分類體系，對《七略》之傳統(tǒng)“六分法”進行不斷改造，并逐步孕育出新的經(jīng)、史、子、集“四部分類法”。在探索過程中，出現(xiàn)了“四分法”、“五分法”、“六分法”、“七分法”、“九分法”等不同的典籍分類體系，說明當時目錄書對典籍分類體系探索的進步。至唐初《隋書·經(jīng)籍志》成書時，目錄書最終定型，“四部分類法”主導地位確立，宣告目錄書在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中探索的結(jié)束。

類書方面，自魏初《皇覽》始，至唐初《藝文類聚》出現(xiàn)，這之間的一段時期，類書代有問世，它們從事物分類法角度指導典籍分類學進行了有益嘗試，分類體系逐步完善。先唐時期之類書大部分已經(jīng)亡佚，但是我們尚可從他書之記載或出土之殘篇管窺其分類體系，探究其如何反映當時之典籍分類狀況。

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經(jīng)歷了一個逐步完善的過程，在發(fā)展中逐漸形成了學術(shù)分類法與事物分類法兩條線索，也有了目錄書與類書兩種載體，為后世典籍分類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二、目錄書與類書關(guān)照下的典籍分類研究狀況

由于目錄書與類書在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中的重要地位，研究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大致有兩個考察角度：一是從中國古代目錄書之角度考察，二是從中國古代類書之角度考察。

在目錄書角度方面，姚名達先生提到的“分類之應用，始于事物，中于學術(shù)，終于圖書”之語言簡意賅地表明了對分類學所持的觀點。姚氏又提到傳統(tǒng)目錄學的研究范圍僅是分類目錄，倘若將我國類書刪去繁雜、保存目錄，則為一部主題目錄，可謂遠見卓識。此外，又有余嘉錫先生的《目錄學發(fā)微》、王重民先生的《中國目錄學史論叢》、程千帆先生的《校讎廣義·目錄編》等，皆對古代目錄書中之典籍分類狀況有所探討。袁學良先生的《古代書目分類與文學典籍崖略》講到古代目錄書中反映的典籍分類狀況，從上古典籍分類之萌芽，一直到“四部分類法”的集大成之作《四庫全書總目》的問世，論述較詳。

對于先唐時期目錄學的斷代研究，唐明元先生的《魏晉南北朝目錄學研究》首開其先，書中設專章分別研究“魏晉南北朝文學目錄”和“魏晉南北朝宗教目錄”，對該時期綜合典籍分類學之研究亦有補充意義。另外，王國強先生的《明代目錄學研究》雖不關(guān)涉先唐典籍，但其斷代為學的研究方法有參考價值。

文學目錄與宗教目錄研究方面，謝灼華先生的《中國文學目錄學》系統(tǒng)講述了中國文學目錄的產(chǎn)生、種類、功用和意義，其中“古代書目對文學書籍的記載”部分涉及文學典籍分類體系的研究。陳垣先生的《中國佛教史籍概論》是佛經(jīng)目錄研究方面之力作，其中對佛經(jīng)目錄之分類體系頗多嘉許，并認為方外佛經(jīng)專科目錄之發(fā)達在諸多方面已超越方內(nèi)之綜合目錄。

在類書角度方面，類書發(fā)展史的研究不容忽視。張滌華先生的《類書流別》從溯源到嬗變線條式地描述了類書之發(fā)展史，書后附有《中國類書存佚表》，極便學者研究之用。夏南強先生的《類書通論》是對類書進行綜合研究之作，其中對類書分類體系的整體演變過程進行了論述，但對唐前類書源流之闡述顯得不夠充分。此外，胡道靜先生的《中國古代的類書》、劉葉秋先生的《類書簡說》等，均從類書發(fā)展史角度對歷代典籍分類學進行了研究。

類書的斷代研究方面，唐光榮先生的 《唐代類書與文學》是對唐代類書進行斷代研究的一部著作，其中“唐代類書的類目”部分系統(tǒng)論述了在唐代典籍分類學成熟之后人們的認識，是對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的一個整體總結(jié)。除此書之外，涉及先唐時期類書之斷代研究的著作尚少，只在單篇論文中有所涉及。這當與該時期大部分類書已佚，所存類書多與殘卷有關(guān)。

類書之分類思想研究方面，如劉剛的《隋唐時期類書的編纂及分類思想研究》，該文詳細論述了隋唐時期類書之分類觀念。又如吳福秀的《＜法苑珠林〉分類思想研究》，其研究對象為佛經(jīng)類書，反映了南北朝時期分類法交鋒之時佛經(jīng)類書分類法的獨到之處。

在出土類書和域外中國類書研究方面，王三慶先生的《敦煌類書》是對敦煌出土類書兼整理與研究于一體的力作，書末附有圖版，真實再現(xiàn)了敦煌出土類書之原貌，對研究者極為方便。日本學者長澤規(guī)矩也先生纂輯《和刻本類書集成》共六輯，收錄了從唐至清的和刻本類書共21種。雖然此書所收最早一部為唐韓鍔所編之《歲華紀麗》，對先唐類書并無收錄，但所收類書皆系漂洋過海、廣泛傳播之書，其分類體系也具有一定特色，故對先唐類書分類體系之研究亦有所幫助。

三、對先唐典籍分類學研究的建議

當前學界對目錄書與類書關(guān)照下的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之研究已取得一些成果，在繼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我們應力圖在以下兩個方面進行深入研究。

（一）目錄書與類書綜合研究

目錄書與類書同為典籍分類學之載體，兩者之分類體系共同推進了典籍分類學的發(fā)展與進步，因此，對目錄書與類書分類體系之研究，不應各自獨立考察，而宜綜合研究。當前圖書館學界之做法值得參考，即將學術(shù)分類目錄與主題分類目錄二者綜合起來，使其優(yōu)勢互補，并致力于“分類主題一體化”的建設。實際上，古今圖書分類學彼此相通，所以對古代目錄書和類書之研究，亦可打通書籍形制之界限，致力于整體的典籍分類學之研究。

（二）南朝與北朝分開考察

在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中，南北朝時期是兩種分類法交鋒的關(guān)鍵時期。但當前研究多把南朝作為該時期之代表進行考察，概括該時期典籍分類學的基本狀況，而對北朝的重視程度則遠遠不夠。南朝與北朝同時并存，其文化傳統(tǒng)迥異，導致南北兩朝的典籍分類狀況也有所不同，其特征可概括為：南朝延續(xù)傳統(tǒng)，目錄書與類書繁華競逐；北朝講求實用，類書之編纂勝過目錄書。因此，南北朝應該分開考察，而不能“重南輕北”，更不能“以南代北”。

（三）傳世文獻與出土文獻相結(jié)合

傳世的先唐時期目錄書以《漢書·藝文志》為最早。其后，漢唐之間雖纂有大量目錄書，然多數(shù)亡佚，所存者亦多為殘篇，如阮孝緒之《七錄》便僅存其序。后人輯佚所得，亦非全本，如《七略》之各種輯本，雖多至十余種，然所拾零之文字十不足一。原始文獻不足，我們只能根據(jù)史書之記載考察各目錄書之分類體系，如《隋書·經(jīng)籍志·序》載荀勖《中經(jīng)新簿》之類目為：“一曰甲部，紀六藝及小學等書；二曰乙部，有古諸子家、近世子家、兵書、兵家、術(shù)數(shù)；三曰丙部，有史記、舊事、皇覽簿、雜事；四曰丁部，有詩賦、圖贊、汲冢書。”如此之類，雖寥寥數(shù)語，但皆有助于典籍分類學源流之考索。

傳世的先唐時期類書，杜公瞻之《編珠》只余兩卷，虞世南之《北堂書鈔》亦非全本。后人輯佚所得，如清代王謨、孫馮翼、黃奭三家皆有《皇覽》輯本，但均為一卷，相比“凡千余篇”的《皇覽》原本，真是九牛一毛。我們要考察先唐時期類書之分類源流，只能通過這些殘篇進行，如對《皇覽》類目之考察，綜觀三種輯本，因《太平御覽·禮儀部》引《皇覽·冢墓記》達二十余條，又《水經(jīng)注》引《皇覽》十三條，大部分亦在說冢墓，由此便可確定“冢墓”即為《皇覽》四十余部中之一部。如此之類，雖殘璣斷璧，但彌足珍貴。

既然傳世文獻如此稀少，我們更要認真對待出土文獻之價值，綜合運用“二重證據(jù)法”考察典籍分類學之源流。敦煌出土文獻中有一部分類書，其中最著名者當屬《修文殿御覽》殘卷，該殘卷系唐人手抄本，存二百五十九行。羅振玉先生考訂為北齊之《修文殿御覽》，洪業(yè)先生復考訂為梁代之《華林遍略》，之后持兩種說法者均有其人。不管這樁公案將來會以何種結(jié)果論定，此殘卷當為南北朝時期古類書無疑，其在中國類書史上之重要地位永遠不會改變。

（四）方內(nèi)典籍與方外典籍相參證

綜合性目錄書與類書固然重要，但大量專科目錄書與類書之分類體系為典籍分類學之發(fā)展作出了貢獻，其中佛經(jīng)典籍之分類體系尤為重要。佛經(jīng)典籍中，既有按照學術(shù)分類法編纂的佛經(jīng)目錄，如釋道安的《綜理眾經(jīng)目錄》、僧祐的《出三藏記集》等，又有按照事物分類法編纂的佛經(jīng)類書，如釋寶唱的《經(jīng)律異相》、蕭綱的《法寶聯(lián)璧》等。它們作為華夏文化與印度文化雙重影響下之產(chǎn)物，其分類體系與方內(nèi)典籍互有同異，堪稱獨特。因此，方內(nèi)典籍與方外典籍相參證，對我們綜合考察先唐時期典籍分類學之源流當不無裨益。

［1］姚名達.中國目錄學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余嘉錫.目錄學發(fā)微.岳麓書社，2010.

［3］張滌華.類書流別.商務印書館，1985.

［4］胡道靜.中國古代的類書.中華書局，2005.

［5］夏南強.類書通論.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

［6］李宗鄴.中國歷史要籍介紹.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