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勇+李月
摘 要:民國時期南京文學以新舊兩種文學形式來展現城市風貌和傳統文化,而“海派”則通過大眾傳媒展現現代都市文化的特性。二者都受到政治文化的操縱,形成文學與政治的互動局面。二者與商業文化的關系導致了民國時期南京文學與“海派”文學的巨大差異。二者共同形成民國城市文學的多元面貌。
關鍵詞:民國 南京文學 “海派”文學 政治文化 商業文化
南京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古都,早在南北朝之前就作為政治文化中心而存在,是王朝時代最早出現的城市之一。十五世紀利瑪竇(Matteo Ricci)描述道:“據中國人看來,這座城市的壯麗是舉世無雙的,在這方面,世界上大概真也極少有超過它或堪相匹敵的城市。南京確是滿城遍布宮殿寺觀、小橋樓閣,歐洲的類似建筑,絕少能超過它們。在有些方面,南京超過我們歐洲的城市……。此城曾做過整個帝國的京都,作為古代帝王之居,歷數百年之久。其帝雖遷居于北京……但南京的氣派與聲名卻絲毫無損。”[1]宏闊的城市規模、燦爛的文化傳統和新興的教育理念使得南京既有保存國粹的理念,又有吸納新興事物的胸襟和能力。南京古典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非常突出,是中國文學發展和文學理論批評研究的發祥地和重要中心。二三十年代的南京文壇包含著新舊兩種趨勢。舊文學陣營中的文人繼承了傳統文化精粹,致力于風物古籍的考訂吟詠,在古典文學研究和舊體詩詞曲賦創作方面頗有成績。在新舊兩種文學形式中,南京的城市自然形象都獨具魅力,當舊文學作家們感時與憂國,在舊時宮廷樓閣面前寄托自己的儒家理想和政治理念,作品具有較闊大的意境;當新舊文學家們面對自然山水、田園抒情寫意,作品中展現出隱逸與超越的意境;這兩類作品讓人充滿審美感受和閱讀趣味。而當作品主題集中在現實生活和物質欲望上時,以市井里巷和粗礪人生為場景,雖留下了這一時期社會生活面貌,卻讓人難以感受到其在文學上的價值。
上海是清末民初中國最早出現的現代化都市之一,其出現歷程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國近現代歷史上任何一種“文化”產生的情況:不是從本土文化的主流順理成章地發展出來的,而是受到外來強制性甚至病態的逼迫擠壓引發的歧變。它是西方列強在掠奪中國的同時,把十九世紀全盛時期的資本主義的管理方法、組織制度、生產技術,包括對待各種價值準則的態度和規范移植進來,促成了上海與中國傳統社會的分離,使上海在經濟上迅速崛起,成為中國的經濟中心和當時世界主要工業制造中心之一、最主要的金融中心之一、最繁榮的港口之一,被西方歷史學家稱為一個“經濟奇跡”。上海先于中國的許多城市擁有了“城市文化資本”,因而獲得了參與、制定和修改“游戲規則”的權利[2]。這不僅使上海自身的文化資本增值,也展示了中國現代都市文化的現代性。隨著上海成為全國的政治、經濟中心,上海現代文化和現代文學也逐漸擺脫了區域性文化和文學的格局,20年代末30年代初,上海已經成為全國傳媒和出版中心。“‘文學上海是中國現當代作家季候性的靈魂鶩趨的熱土。”[3]作為新興的經濟、文化中心,上海文學率先完成了文學商業化的轉型,形成了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特殊的“海派”文學集團,包括清末“鴛鴦蝴蝶派”為代表的“老海派”,30年代的海派以張資平為代表的三角戀愛小說和“新感覺派”為代表的現代主義探索性文學為代表。40年代的海派以張愛玲、無名氏新穎詭異、充滿現代主義氣息的作品為代表。不同時段及同一時段不同取向的“海派”的文化品位有天壤之別。
南京文學與“海派”有密切聯系,兩地相隔不遠,文人頻繁來往,文學活動分散于南京、上海兩地進行,研究者為了得到整體的印象,經常需要將兩地的文學狀況放在一起觀察。1927年后國民政府建都南京主要是為了便于掌握經濟中心上海,南京與上海都被視為政治控制的重點,兩個城市都有深受政治文化影響的文學形態。南京文學與“海派”的異同表現在:
第一,與政治文化的契合。1927年后南京作為中國的政治中心,也就成為官方的文化中心,30年代南京文學的顯性潮流是與國民黨文化政策相呼應的右翼黨派文學。從“三民主義”文學到民族主義文學等文藝理論和創作實踐的提出,都證實了南京文學部分成為官方文化的傀儡。而上海在近現代中國史上都是中國乃至世界上各種政治力量、政治派別亮相的舞臺,它具有特別巨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城市設有外國租界,行政長期處于分割狀態,使上海產生不少有利于政治活動的空間。上海曾經是代表不同階級、階層、團體、派別的30多個黨派團體的根據地。同時租界奉行的政治制度、政治觀念給政治家提供參照,激發起他們的政治想像,中國現代史上影響較大的政黨、政派,幾乎無一不與上海有關。在各種政治力量的影響下,上海的文學面貌復雜多變。隨著國民政府的定都,上海受到更加嚴密的政治控制,政治壓力與日俱增,出現了投合官方政治文化的文學形態,民族主義文藝理論中心在上海,以《前鋒》《前鋒周報》等刊物為主要陣地,進行政治理念的宣傳。30年代南京文學中的政治社團都與上海聯系密切,并且由于南京傳媒不及上海發達,許多刊物為了達到更好的宣傳效果轉到上海出版,如南京的《矛盾》月刊1933年從第2卷開始轉到上海出版。
20年代末大量知識精英向上海匯集,包括北京南下的、國外歸國的、北伐前線下來的、從東北淪陷區或內陸省市進入上海的,大量不同政治派別、不同文學信仰的知識分子的涌入,使得上海各種文學流派、文學形式并存。出版機構和報刊雜志繁多優質,形成了良性的競爭機制。官方政治勢力還不能完全滲透、控制。尤其是30年代上海租界所留出的相對自由的政治空間和上海的繁榮經濟,都給文學提供了發展的機會、堅實的經濟基礎和廣闊的文學市場。
第二,與現代商業文化的關系。南京保守主義文學從20年代作為新文學的對立面飽受打壓,始終沒能走入文學市場,《學衡》《國風》依靠同人捐款或學校資金撥付,主要大學及學院派文人范圍內流通外,社會影響較小。《學衡》后期經濟窘困,不能為繼,遭中華書局的拒絕出版的主要原因在于它沒有進入市場,由于刊物性質和內容局限不可能成為暢銷書,甚至無法保持收支平衡。南京新文學作家沒有形成有力社團,主要依托于北京、上海的重要報刊發表作品。30年代南京官方文學則主要依靠政府資金,以優厚稿酬征集相關宣傳文學作品,刊物銷量慘淡。endprint
“海派”則完全不同。海派文學是源于上海新型文化人的文學意識的轉變的新興文化,它是近代上海獨特的文化環境和知識分子傳統的產物。受上海城市文化的影響,這種文化是純個人化的,以個人的興感怡悅為目的,與正統意識形態相悖離,對個人生命的珍重和關懷始終停留在自我欣賞、自我憐惜、自我滿足的小境界上,所以文學的把玩氣很重。“那里的(姑且說)文化是買辦流氓與妓女的文化,壓根兒沒有一點理性與風致。”“上海文化以財色為中心,而一般社會上又充滿著飽滿頹廢的空氣,看不出饑渴似的熱烈的追求。結果自然是一個滿足了欲望的犬儒之玩世的態度。”[4]“海派”文學具有鮮明的商業化特質,“在現代的中國,可說是與商業社會至關密切的一種文化現象。”[5]其本質是趨時務實、重功利、重物質,精神和行為方式是入世的。這種性質一部分來源于它立身于新舊兩種文學夾縫中的兩難處境,另外它與現代商業文明割不斷的聯系,使其不可避免地物化和市場化。這使它呈現出新興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兩面調和性。杜衡在1933年12月的上海《現代》雜志上發表《文人在上海》,承認了上海的商品經濟對文學作品的滲透和作用,并進一步解釋這種作用是通過商品經濟中文人生活不穩定,由此影響到文化心態不穩定所造成的:“文人在上海,上海社會的支持生活的困難,自然不能不影響到文人,于是在上海的文人,也像其他各種人一樣,要錢。再一層,在上海的文人不容易找副業(也許應該說‘正業)。不但教授沒份,甚至再起碼的事情都不容易找,于是上海的文人更迫切的要錢。這結果自然是多產,迅速的著書,一完稿便急于送出,沒有閑暇在抽斗里橫一遍豎一遍的修改。這種不幸的情形誠然是有,但我不覺得這是可恥的事情。”
綜合看來,南京文學與“海派”都有與政治文化相契合的一面,但上海是各種政治力量、政治集團活動的區域。20年代以來上海成為全國經濟中心和出版中心后,為文學發展提供了雄厚的經濟支持和多元的媒介渠道。這使上海文學不僅具有與政治文化合謀的一面,還具有復雜多變的文學形態。“海派”所具有的濃厚的商業文化氣息,是南京文學所沒有的。這一方面源于城市文化傳統,上海不僅集中了現代建筑、出版業、娛樂業、消費業等現代大都市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各國家、各民族、各地方的文化引發了激烈的文化沖突,城市本身的吸引力和排斥力都為文學提供了現代的主題和觀點;另一方面是由于海派注重市民日常生活、行為方式、人際關系的文化表達,也重視探討人的內部心靈沖突。在大眾趣味中,同時加入文人趣味,把某種先鋒文學引入大眾層面,并試圖以此獲得商業性。這既是市場對文學的客觀要求,也是海派文人的自覺努力。
(基金項目:2010年江蘇省社科基金“民國時期南京文學研究”[10ZWC011],南京信息工程大學科研基金[sk20100111]。)
注釋:
[1]利瑪竇著,Louis J.Gallagher 譯:《十六世紀的中國》,紐約:蘭登書屋,1953年版,第268-270頁。
[2]潘允康主編:《城市社會學新論——城市人與區位的結合與互動》,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第206頁。
[3]文學評論雜志編輯部:《編后記》,文學評論,2003年,第2期。
[4]周作人:《上海氣》,《談龍集》,岳麓出版社,1989年版,第90頁。
[5]吳福輝:《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說》,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0頁。
(張勇,李月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中文系 210044)endprint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4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