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61年夏志清出版的《中國現代小說史》,是英語世界第一本全面論述中國現代文學的著作。作者在著作中運用了文學研究的新理論和新方法,論述了1917年文學革命至1957年反右運動的半世紀間中國小說的流變與傳承。本文將從跨文化語境與主體意識兩方面來探討《中國現代小說史》的特殊意義。
關鍵詞:夏志清 《中國現代小說史》 對話 重寫文學史
2013年12月29日,夏志清在美國紐約去世,享年92歲。他的逝世,讓《中國現代文學史》再度成為了文學界的熱點話題。《中國現代小說史》(以下簡稱《小說史》)的誕生,是夏志清教授十年研究的結果。該著作在1961年一經出版便引起了文學界的軒然大波。夏志清作為西方漢學界研究中國現代文學的先知者,他拋開舊批評傳統理論的“反映論”和“印象論”,提出了新批評的理論。這種理論受到了西方文藝理論及宗教思想的影響。正如夏志清所強調的《小說史》企求“從現代文學混沌的流變里,清理出個樣式與秩序;并且參照曾經影響現代中國文學的西方觀念、模式,思考其間的挑戰與范式?!盵1]毋庸置疑,夏志清的這種區別于大陸文學史寫作思路,是挑戰,也是創新?!段膶W史》中表現出了夏志清對左翼教條主義文學和功利主義文學的抗衡,對人道主義、寫實主義以及作家個性與道德的強烈關注,將文學的審美特征作為文學批評的最高標準。他的這種文學至上的批評方式的確給當時沉悶的學術界以很大的影響。他敢于打破政治權威、擺脫傳統寫作范式的束縛,勇于重排文學陣營,顛覆現有文學界的既定格局,將張愛玲、錢鐘書、沈從文、張天翼“文壇新四家”推向文壇廟堂。他對于文學所做的貢獻并不能因為一些“殺”而被徹底否定,同時也不會因為一些“捧”而成為批評界金科玉律。不管是“偏見”抑或“洞見”,只要其觀點尊重客觀事實,并言之有理,就具有一定的意義。
一、跨文化、語境中的不平等對話
作為一個專治西學的中國學者,他受到了很多西方學術觀點的影響,并用這些“外來”觀點來反觀和反思中國現代文學。王海龍指出,夏志清“在方法上,對各種新批評方式兼收并蓄,同時以比較文化研究的眼光,采用了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神話學、女權主義、符號學與原型批評等新的觀念和技巧,在文學評論中把傳統與現代有機地雜糅在一起”。[2]對此清峻則認為:“海外現代文學研究的主要問題在于對他們所操持的“先進理論“而顯得太過自信,他們的通病是:往往在研究之前,先立一見,然后攪擾群書以就我,不啻‘六經皆為我腳”。[3]他的海外身份,一方面使得他容易獲得較為完備的文學研究材料。另一方面也使得他無法與中國當時的社會現狀與文壇情況產生歷史與情感的認同。這種旁觀立場使他在所有材料的匱乏下,過分依賴理論和想象來填空,加之受到西方批評界文本細讀傳統的影響過深,其研究往往忽略掉重要的歷史細節,醉心于離題萬里的文本闡釋。
在這種跨文化與跨語境的對話中,夏志清將中國現代文學與西方文學進行不斷地比較與權衡。在《現代中國文學感時憂國的精神》中,他寫道:“現代的中國作家,不像陀思妥耶夫斯基、康拉德、托爾斯泰和托馬斯·曼一樣,熱切地去探索現代文明的病源,無情地刻畫國內的黑暗和腐敗。表面看來,他們同樣注視人的精神病貌。但英、美、法、德和部分蘇聯作家,把國家的病態,擬為現代世界的病態;而中國的作家,則視中國的困境為獨特的現象,不能和他國相提并論?!盵4]他所認為的是中國現代作家們缺乏一種放眼世界的眼光與胸懷,躲在個人民族、家族的漩渦中無法自拔,只能坐井觀天般地獨自憂傷哀嘆。事實上,對于當時的中國現實來說,國家尚未覺醒獨立,還未能真正看清楚自己,又有什么能力、精力與資格去裝下整個世界的悲苦呢?就好比一個忍饑挨餓的乞丐,已經奄奄一息了,他還必須要去關心資本家一日三餐是否可口嗎?因此他指出魯迅的“溫情主義使他不夠資格躋身于世界名諷刺家——從賀拉斯、本·瓊森到赫胥黎——之列。這些作家對于老幼貧富一視同仁,對所有的罪惡均予攻擊。魯迅特別注意顯而易見的傳統惡習,但卻縱容、甚而后來主動地鼓勵粗暴和非理性勢力的猖獗。大體上說來,魯迅為其時代所擺布,而不能算是他這個時代的導師和諷刺家。”[5]同時他將魯迅與喬伊斯、海明威相比,沈從文與華茲華斯、葉芝和??思{相比,張愛玲與英美現代女文豪曼斯菲爾德、泡特、韋爾蒂、麥克勒斯、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相比。在這種比較中,凡是受到他贊揚的作家都在某種程度上與西方文學家有著相似性,如沈從文是“親近”福克納的,張愛玲是與簡·奧斯丁有相似之處。
顯然,夏志清忽視了“一國有一國之文學,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以西方的理論來給中國文學貼標簽,帶有文化歧視的嫌疑。他的這種國際向度是很難得的,然而在這種多維度文化的對話中,中國文學的立足之地尚難尋。夏志清為了避免民族寫作、宣揚文學至上而規避自己的種族身份和國家立場,使其文學評價存在片面化。
二、“重寫文學史”中主體的顛覆
韋勒克、沃倫的《文學理論》一書在八十年代的中國廣泛傳播,書中提出了“內部研究”和“外部研究”二元區分理論。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文學史研究者們敢于對以往不公正、甚至是粗暴的文學史評價提出挑戰,強調作品本身的思想內涵、藝術成就以及歷史合理性。在“重評”的熱浪中,不僅有一大批作家作品重新進入了研究的視野,更為重要的是,有關現代文學的評價標準問題也凸顯了出來。
夏志清應該稱得上是“重寫文學史”的先驅。他廢黜以往的經典解釋,尋找作家創作中政治理念與感性體驗之間的矛盾,時代要求與個性表達之間的沖突,由此推出一種新的評價法則。這種批判態度使得政治與藝術、審美與功利間的對立關系被簡化,審美尺度由此“懸空”。這種非歷史化的解讀,其功能在于消解政治因素的干預以及與主流意識形態尺度的激烈論辯。姜濤曾這樣評價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暫且不論作者的政治立場有礙研究的全面、公允,該書最大的價值在于采用‘新批評的眼光,著重作品審美品質的評價,對沈從文、張愛玲等作家的發掘,刷新了對現代小說的舊有認識。但是,需要商榷的是,它是從一種‘共時性的評價標準,即從一套以西方文學為基礎的普遍假定出發,來衡量中國小說,受具體社會文化制約的作品由此被當成了脫離歷史的存在物,這就導致了一種非歷史傾向的產生?!盵6]不可否認,夏志清對于感性化的文學表達總能有獨到的心靈體會,他的評判文章則更像一篇散文,在作品、作家中尋找恰當的煽情的情感共鳴。他自身的情感體驗與人生感悟則超越于作品與作家化為著作中細致深刻、篇幅較長的情感流露。這種散文化自我化的表達模式,顛覆了以往文學史著作中嚴謹的學術態度和邏輯思維。嚴格意義上來說,《小說史》并不具有學術著作的知識結構和信息容量。
三、結語
盡管如此,夏志清的這種敢破敢立的精神是值得學習的。他超越單一的社會——政治——思想框架,在開闊的歷史文化視域中審視小說的文化意蘊,促進了文學史觀之間的互相交流。正如劉紹銘在《夏志清傳奇》中贊揚夏志清不愧為中國文學的異見分子。
由《小說史》而引出了一個話題:如何處理“文學”與“史”的關系?溫儒敏指出:“文學史研究不等于一般文學評論或鑒賞,不能滿足于就事論事地孤立地介紹作家作品,而要把作家作品也作為文學現象,考察它出現的歷史背景,上下左右的聯系,它給文學史增添了什么,看它如何受制于政治、經濟、社會等外在因素的影響,與中外傳統的文學成果有哪些聯系,對于當代和后來文學起過什么作用。”[7]而夏志清獨特的批判模式,則顯示出了他對純文化的渴望、對個人表達的追求?!爱愐姺肿印钡奈膶W想象,終究不能引領文學批評模式的主流,因為對于文學或其他學科,割裂與周圍一切關系的研究也將是不合理的。
注釋:
[1][4][5]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復旦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2][3]湯振綱:《夏志清文學批評研究》,山東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6年。
[6][7]溫儒敏,賀桂梅,李憲瑜,姜濤等:《中國現當代文學學科概要》,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
參考文獻:
[1]吳曉東.小說史理論的內在視景——評夏志清的《中國現代小說史》[J].中國圖書評論,2006,(03) .
(楊佳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315211)endprint
現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4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