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中的話語標記“我跟你說”

摘 要：“我跟你說”作為話語標記在現代漢語的口語交際中十分常用，常用于引起受話人注意，引進說話人認為重要的信息，具有提醒告知、強調、命令、警告、坦誠五種基本的話語功能。通過考察和分析“我跟你說”在漢語口語交際中的不同的句法位置和變體形式，更加全面地闡釋該話語標記在漢語口語交際中的重要語用意義。

關鍵詞：我跟你說 話語標記 句法位置 變體形式 話語功能

一、引言

話語標記是在話語中具有協助闡釋某一特定話語單元與其他相鄰單元以及交際情境之間連貫關系功能的詞語的集合，它包括部分連詞（如because）、副詞（如actually，incidentally），還有感嘆詞（如well、oh）以及某些短語或小句（如英語中的you know，I think以及漢語中的“難怪”“你說你”“你看你”“就是說”等）。“我跟你說”作為小句屬于話語標記中的一種，它所傳遞的不是命題意義或語義意義，但卻可以為話語理解提供信息標記，構建話語的相關性和連貫性。同時，人稱代詞“我”和“你”也將交際雙方的角色明確化，使得交際雙方都不能置身言語行為之外，從而提醒受話人注意，使受話人將注意力轉移到說話人即將闡述的話語內容。

話語標記的形成跟人們使用語言進行信息交流的一些原則和人們的認知方式密切相關。言語與人類的思維活動是密切相關的，由于受人們的認知方式影響，言說動詞的主觀化引起語義虛化，使得“說”的概念義詞匯化乃至語法化，從具體的陳說虛化為反映說話人的主觀態度，因而使“我跟你說”語義虛化和主觀化，形成非命題意義成為話語標記。但“我跟你說”在交際中并不都是作為話語標記出現，“我跟你說”中的“說”后可以引進的是一個名詞性短語或小句充當賓語，也可以帶表示數量、結果的補語等，此時該結構中的“說”是句中的主要動詞，表示的仍是原來的概念義，在句子中承擔著語法和語義的作用，去掉后所表達的語義不完整。如[1]：

（1）主任主任，你出來一會，我跟你說兩句話。

（2）我追求的是一種單純的真情，一種完美的真情。比方說，現在我跟你說我想吃草莓蛋糕，你就丟下一切，跑去為我買！

（3）我跟你說了那么多，你還是無動于衷？你就一點也不心疼我受傷嗎？

（4）我跟你說過，徐芾這個人物很讓我著迷。

（5）我跟你說不到一塊去！你走你自己的路吧！我概不負責。

同時，當“我跟你說”處在兼語句中，前面有主語，后面也未引出要“說”的話語內容時也不能被去掉，去掉后句子的結構和語義將不完整，此時“我跟你說”不是話語標記。

（6）我媽老躥蹬我讓我跟你說，我老怕你不答應，弄得我怪沒臉的，我就一直沒說。

該復句的第一個分句是連謂和兼語連用在一個句子里的形式，“我媽”是該分句中的大主語，“躥蹬”“讓”都是該分句中的謂語動詞，“我跟你說”處于兼語位置，后面未出現“說”的話語內容，所以不是話語標記。

二、句法位置

1.話語標記“我跟你說”位于句首，提醒受話人即將引出的話語內容。

（7）我跟你說，我們并不是拋棄他們三位老人家，而是要證明一些事情給他們看！

當該結構位于句首時，常與呼語共現，從而明確了話語的關涉者，以便更明確地提醒受話人注意說話人所要表達的話語的內容。

（8）老四，我跟你說，你馬上把你這個蝸居給退掉，你跟我住到臺北去。

（9）我跟你說，姐，回家去，忘掉鐘文樵，你該開始一段新生活。

上面例子中，“老四”、“姐”都是呼語，因此呼語既可以在“我跟你說”這一話語標記前，也可以位于其后，其位置對句子的語義不產生影響。

2.話語標記“我跟你說”位于句中，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構建了話語的連貫性。

（10）你是黨小組長，我跟你說，江青是我的老婆，要是我的公務員早把她趕走了。

（11）楊庭輝略微沉吟片刻，說：“老張，這個問題是個問題，但是我跟你說，像梁大牙這樣的人，你說對他怎么辦？”

3.話語標記“我跟你說”位于句尾。其出現在句尾多是在陳述完畢后對重要信息的補充，它所指代的是前面的話語信息，提醒受話人要對自己已經陳述的信息加以關注和重視。

（12）這日子一年也說不完，真的，真的，我跟你說吧。

三、變體形式

通過對語料的分析，話語標記的變體形式主要包含以下幾種情況：

1.在“我跟你說”及其變體形式結構后面常添加語氣詞“啊、吧、呀、嘛”等。

（13）我跟你說吧，遲師傅這人在廠的時候可沒個挑的，現在呀，他沾上農民的習氣啦！

（14）誒，我跟你說呀，麻煩您呢，再給我辦一次演出證兒。

（15）我跟你說啊，這押車啊，不是好事兒，你想這文物炸了，你押車的人負責的！

（16）二哥，我跟你說嘛！許多同學都要走了……

2.由于說話人“我”作為話語主體是在現場的，因此“我跟你說”中的“我”有時會省略。

（17）跟你說，我不是隊長了，現在我在食堂。

“跟你說”有時是具有實在意義的，“說”表示說話的具體的動作，去掉后影響句子語義和結構的完整性，此時該結構不是話語標記。

（18）跟你說，總是知道知道，你哪件事弄好的？

3.當受話人不止一人時，常用“我跟你們說”以表示話語關涉對象的擴大。

（19）喂喂，你們不要哭了，我跟你們說，以后，咱們三個，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4.“我跟你說”前面可以出現時間狀語，該時間狀語是與話語所敘述的話題相關的，指明所要陳述的話語內容發生的時間。

（20）當時我跟你說，我愛上了一個神父，請你想想，我真是錯愛了啊。endprint

（21）皮羅，前幾天我跟你說，夫人多么愛你，她為了你，心里像火在燒。

5.“我跟你說”可以做動詞“聽”的賓語，此時話語的語氣比較委婉，主要用于使受話人注意自己的話語內容，少有威脅警告的含義。

（22）你別火兒啊。聽我跟你說，我們是用誰的名義搞的晚會？

6.“我跟你說”前面可以出現代詞“這么”，表明說話人要闡述觀點的方式[2]，并且常與語氣詞“吧”共現，同時也可在“這么”前面出現能愿動詞“可以”。

（23）我這么跟你說吧，我壓根就沒來及端詳，一切就結束了——就是這么個感覺。

（24）我可以這么跟你說，從我們所掌握的證據來看，你與這個組織的關系密切，不僅僅是閱讀違禁讀物。你還是坦白交待，這對你有好處。

7.“我跟你說”中的“跟你”有時不出現，表示自己有意見或者觀點要發表，提醒受話人注意。此時常與呼語共現，這種情況的受話人是明確、在現場的，因此可以省略。

（25）我高興地貼著老伴臉蛋說：“我說，這可是雙喜臨門呀！”

（26）“我說，白飛同志，你也用不著客套。”

8.有時，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后常出現補語“清楚”、“明白”，以指明說話人的態度，從而更加強調說話人所要闡述的話語內容，常用于表示對受話人的一種鄭重告知、甚至是警告。

（27）我跟你說清楚，從今天起，你還去捉你的蟋蟀，我呢，今后，我再也不會到這。

（28）我跟你說明白了，你要再這么自私自利，就干脆出去，我們社里有你不多，沒你不少。

9.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前也可以出現具有使令意義的動詞“讓”，此時“我跟你說”雖然處于兼語句中，但其后會引出說話人要提醒受話人注意的話語，多為說話人替他人傳遞轉達信息。

（29）她怕你，不敢跟你說話，讓我跟你說，她有要事一定要見你。

上例中“她有要事一定要見你”便是說話人替人傳遞且希望受話人注意、知道的信息。

四、話語功能

話語標記“我跟你說”的核心意義是強調引進的話語內容，以引起受話人的注意。根據所引進話語內容的語義差異，可以將其話語功能具體分為以下五種類型：

1.提醒告知功能

話語標記“我跟你說”最常見用法是說話人以較鄭重的方式將自己認為很重要但未被重視的信息告知受話人，以引起受話人的注意。而話語信息是否重要主要是由說話人主觀決定的。

（30）我并沒有啞巴，我跟你說，我不但不啞巴而且也不聾。

（31）“我跟你說，女士，老打斷別人說話是不禮貌的。”

上面的例子中的“不啞巴而且不聾”、“打斷別人說話是不禮貌的”都是話語標記“我跟你說”所引入的說話人認為對受話人重要且受話人應該注意的信息。說話人將自己的觀點和看法鄭重地告知給對方，目的是提醒受話人關注并重視這一事實，引起對方注意。

同時，話語標記“我跟你說”不僅可以傳遞受話人所認為的重要信息，有時也可傳遞說話人認為受話人可能會感興趣的內容，該信息從說話人角度來看，應該屬于受話人的新信息。

（32）我跟你說，我家里是個秘密堡壘，現在有兩個縣級干部在我家住著哩。

上面例子中的“干部在我家住著”是說話人認為受話人尚不了解的事實，因而通過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引入，使受話人也了解到這個新消息。

2.強調功能

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后面引進的內容在前面已經出現過，這時，“我跟你說”的作用是對這一重要信息加以重申和強調[3]，從而使受話人對話語內容印象更加深刻，更加重視。

（33）別別別，老余，我跟你說啊，別跟他動手啊。這就是何主任，《大眾生活》的何主任。

此處的“我跟你說”是為了引出重復性話語，從而向“老余”重申和強調“這是《大眾生活》的何主任”的事實，以及時阻止受話人要“跟他動手”的不當行為。

此外，話語標記“我跟你說”也可與程度副詞“甚至”搭配，以加強話語的強調性。

（34）這有一個很自然的監督機制就出來了。甚至我跟你說，就形成了另外一個很有意思的中國農村特有的現象——父債子還。

3.命令功能

話語標記“我跟你說”也可引進說話人對受話人發出的要求或命令，此時說話人的話語具有較強的強制性。

（35）“哼，忘了吧？……告訴你，今兒是咱們小興興的生日！……我跟你說，我這就買生日蛋糕去。你趕快把兒子給我抱來，咱們中午一塊吃頓團圓飯……”

（36）我跟你說啊，你趕緊給我設計一套布景兒。

上面例子中，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引出的“把兒子給抱來”和“設計一套布景”都是說話人對受話人的指令和要求，它旨在提醒受話人要立刻改變思路或者采取行動，有較強的迫使力。

4.警告功能

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后引入的是說話人對受話人的警告、告誡甚至是威脅，用以告知受話人必須要去做或者絕對不能做某事，否則將承擔某種嚴重的后果，其話語效力最強。

（37）我跟你說，不許你拿他的話當禮物，到黨支部說了，好給你免罪。

（38）你這樣下去，我跟你說，你會退步的，退步的！

（39）我跟你說，你甭暗示意會。你要不明明白白說出來，白紙黑字寫出來，我決不罷休！

例（37）中“不許拿他的話當禮物”是說話人警告受話人不要去做的事情，例（38）（39）則明確指出了受話人如果繼續某一行為“這樣下去”或者不實施某一行為“明明白白說出來”的后果是“退步”和“我決不罷休”，其話語的效力最強，體現的是說話人不容商量的立場和看法。

5.坦誠功能

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可以用于向受話人坦誠某些隱情，或者自身的真實想法，此時其后多加上“實話”、“老實話”，或者在“跟你說”前加上“實話”“坦白”等。endprint

（40）總理，我跟你說實話，去年籽棉每公斤賣到7元多，今年我想還等等。

（41）我跟你說句老實話，舊貨買賣快要完了，沒有人再有這個需要，也沒有貨。

（42）江北，實話跟你說，提前召開市人代會的想法，是我醞釀已久的。

上面例子中“想再等等”“舊貨買賣快要完了”以及“我醞釀已久”都是說話人通過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向受話人坦白的真實想法或者存在的事實隱情。

有時，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前有“實在的”和“真的”，此時“我跟你說”后引入的也是說話人向受話人坦誠的內容，此時“實在的”、“真的”被說話人用于強調所坦誠的話語內容的真實性。

（43）實在的，我跟你說。我也不是不想，我總覺得不敢。我覺得那玩藝兒是坑人的事兒。

（44）真的，我跟你說，我這兒堆了一堆卷兒沒放呢，不能再拖了。所以你快點兒。

上面例子中的“總覺得不敢”和“不能再拖了”等都是說話人利用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向受話人坦誠自己的觀點和看法，其目的是使受話人了解其真實想法，獲得受話人的理解和支持，實現言語交際的目的。

五、結語

話語標記“我跟你說”的主要話語功能是用于引起受話人的注意，從而闡述自己的觀點、態度、和立場。語境引起話語內容語義上的變化，因而話語標記“我跟你說”包含提醒告知、強調、命令、警告、坦誠等意味。同時，話語標記“我跟你說”體現的是一種在言語交際中交際雙方不平等的關系，它所要引出的是說話人的觀點、態度，因此是將說話人置于高于受話人的位置，體現的是說話人控制著言語行為，這就會威脅到受話人，是一種不禮貌的用語。但“我跟你說”傳遞的是說話人認為重要的、受話人會感興趣的信息，其目的多是通過以言行事糾正受話人不當的行為和觀點，使其避免犯錯誤，造成嚴重的后果。因此，雖然使用話語標記“我跟你說”既威脅了受話人的面子又違反了禮貌原則，但是它是從受話人的利益出發，所傳遞的信息是對受話人有益的。

注釋：

[1]本文中的例子出自北京大學CCL語料庫和國家語委的現代漢語語料庫。

[2]尚國文：《漢語口語中的話語標記“我跟你說/講”》，《語用學研究》編委會，語用學研究（第三輯），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第180頁。

[3]干敏：《作為話語標記的“我跟你說”》，文學教育（上），2012年，第3期。

參考文獻：

[1]董秀芳.“X說”的詞匯化[J].語言科學，2003，（02）：46-57.

[2]董秀芳.來源于完整小句的話語標記“我告訴你”[J].語言科學，2010，（03）：279-286.

[3]李宗江.“看你”類話語標記分析[J].語言科學，2009，（03）：326-332.

[4]冉永平.話語標記的語用學研究綜述[J].外語研究，2000，（04）：8-14.

[5]尚國文.漢語口語中的話語標記“我跟你說/講”[A]，《語用學研究》編委會.語用學研究（第三輯）[C].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177-186.

（張晶 中國傳媒大學文學院 10002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