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在中國的法制現代化進程中,蘇聯法對中國的法制建設影響時間最長,程度最深。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是聯結蘇區、邊區和其他解放區并進而影響新中國法制建設的重要一環,它是中國共產黨由農村革命根據地法制建設轉為城市法制建設的起點。哈爾濱解放區法制建設既受到了蘇聯法的深刻影響,又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一切從實際出發的原則,是中國共產黨人將馬克思列寧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革命法制建設相結合的“中國化”實踐,也是中國共產黨法制建設歷程中一次重要的轉型。
關鍵詞:蘇聯法;哈爾濱解放區;法制建設
作者簡介:孫光妍,女,黑龍江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中國法制史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革命法制‘從農村到城市的重大轉折研究”,項目編號:12BFXO21
中圖分類號:D9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4)05-0107-09
在蘇聯法影響中國法制建設這一歷程當中,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是聯結蘇區、邊區和其他解放區以及新中國法制建設的重要一環,作為全國第一個解放的大城市,哈爾濱成為“我黨領導城市建設工作的最早實踐基地”[1](P351),城市社會經濟發展的特點為全面借鑒蘇聯法提供了條件,使其制定的各項法律、法規,尤其是憲政建設、經濟法規建設和勞動法規建設無不體現了濃重的蘇聯法痕跡。1但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基于基本國情和支援前線的需要,突破了以往蘇區時期對蘇聯法的照搬照抄模式,開始了以城市為中心對蘇聯法進行“中國化”實踐的歷程,充分體現了中國共產黨人把馬克思主義普遍原理創造性地運用于中國革命法制建設實踐的智慧,在以城市為中心的法制建設方面起到了先行、試驗和一定的示范作用,為其他解放區的法制建設提供重要的參考和啟發價值,并直接或間接推進了新中國的法制建設步伐和法律體系的完善。
20世紀初期,中國法制的發展脫離了傳統的軌道,開始向西方學習,邁向現代化。在此進程中,蘇聯法對中國法制的影響時間最長,程度最深。[2]在蘇區時期,中國共產黨的法制建設體現出了濃重的模仿蘇聯法的痕跡,甚至對一些法律條文進行直接的照搬照抄。直到中國共產黨解放并建立穩定革命政權的第一個大城市——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過程中,仍然是以蘇聯法為基本藍本,在立法精神與立法體系以及某些法律內容上與蘇聯法有很多相同之處,從深層次來講,對蘇聯法的模仿和借鑒是中國共產黨別無選擇的選擇。
(一)意識形態的同質性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中明確提出:“共產黨人的最近目的是和其他一切無產階級政黨的最近目的一樣的:使無產階級形成為階級,推翻資產階級的統治,由無產階級奪取政權。”[3](P37)意識形態的同質性是哈爾濱解放區勞動法借鑒蘇聯法的根本原因。眾所周知,無論是中國共產黨還是蘇聯,在革命和建設的道路選擇及發展策略上都是以馬列主義為指導的[4],哈爾濱解放區與蘇聯同為共產黨政權,意識形態相同。蘇聯的革命經驗影響了中國共產黨政權建設模式的選擇,蘇聯的政權模式即是中國革命政權的理想模式的認識深入到每個中國共產黨人的心中。而意識形態上的同質性必然在立法上體現出來。列寧指出:“蘇維埃政權的實質,就在于在資本主義統治下,被壓迫被剝削的群眾能被吸引到蘇維埃政權中,參加國家管理,所以蘇維埃政權具有極其廣泛的群眾性和民主性。”[5](P565)所以,在蘇聯,蘇維埃政權的法律制度十分注重對廣大勞動者的利益的保護。哈爾濱解放區政權也是以廣大勞動群眾為主體的,黨的領導干部也大都來自社會底層,他們更了解中下層民眾的疾苦和利益需求,因此,哈爾濱解放區在1946年制定的《哈爾濱市施政綱領》以及其后制定的法律文件中,都側重于對社會底層民眾權益的保障。
(二)政治體制的相同性
作為俄國蘇維埃政權的締造者, 代表無產階級政黨的蘇聯共產黨對蘇維埃國家政權擁有絕對的領導權力。1936年《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憲法(根本法)》規定:蘇聯最高國家權力機關是蘇聯最高蘇維埃(第30條),蘇聯的立法權只能由蘇聯最高蘇維埃行使(第32條),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國家權力的最高執行和發布命令的機關是蘇聯部長會議(第64條)。1但事實上,蘇聯共產黨作為執政黨,把最高蘇維埃變成了通過黨的決定的表決工具,蘇維埃最高權力的執行機關變成了蘇共中央的執行機關,黨的各級組織都具體行使著國家政權機關的各種職能。在蘇聯,蘇維埃組織和其他群眾組織,沒有蘇共的指示,就不會決定任何一個重要的政治問題或組織問題。2
在中國的解放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在領導革命、革命政權與法制建設中具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在1948年《哈爾濱特別市政府關于健全組織領導中的一些問題的指示》中,中國共產黨就已經認識到農村與城市法制建設的不同,指出“由于城市政治經濟文化的集中性和復雜性,要針對這個特點做好我們的工作”,“特別是城市,要求在政策法令上及制度上的統一和領導行動上的集中一致,更具有重要意義”[6](P204)。因此,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與蘇聯相同,都是在共產黨的領導下進行的。為此,在中國解放戰爭時期,堅持共產黨的領導體現在立法指導思想上,就是按照蘇聯革命法制的成功經驗,在哈爾濱解放區摸索建立城市法制秩序。
(三)革命法制的效用
以列寧為代表的布爾什維克黨人發展并創造性地運用馬克思跨越理論的精髓,通過十月革命,對資本主義“卡夫丁峽谷”實現了一場“特殊的跨越”:先由工人農民奪取政權,然后自覺地運用政權發展生產,創造建立社會主義制度所需要的各種條件。正是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指導下,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也帶領中國人民實現了對資本主義的特殊跨越。[4]從法制角度講,蘇聯法在本質上是革命的法,蘇聯法強調黨的領導,強調法的階級性質,在具體制度上實行民主集中制、議行合一的蘇維埃制、土地國有制、嚴懲反革命罪、重視保障工農的利益等,都與這種革命的法制有關系。只有這樣的法制才能確保工農的權益,集中一切力量去完成革命的任務。[2]所以,哈爾濱解放區在法制建設過程中模仿蘇聯法就是在考慮革命法制效用基礎上的一種必然選擇,因此,在具體的法律制度中所體現出的法律的原則和精神都是以蘇聯的革命法制作為基本藍本。
(四)蘇聯的成功經驗
俄國“十月革命為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取得了政權,開辟了一條革命成功的道路,產生了一種精神:即全世界被壓迫者起來推翻資產階級統治,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要充當國家和社會的主人的精神”[7]。十月革命催生了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從價值觀上來說,社會主義有一系列公平、正義的主張,如按勞取酬、反對壓迫和剝削等,這些口號直指當時資本主義的弊端,給人們一種新的理念、新的感受,使人們從中看到希望和曙光”[8]。這種感染力推動了中國的民族民主革命運動。俄國十月革命以后,特別是蘇聯社會主義建設在經濟發展與法制建設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促使哈爾濱解放區在政權與法制建設方面以蘇聯革命和法制的成功經驗為榜樣,而且,哈爾濱解放區建立后,在當時的國際背景下,英美等資本主義國家對中國共產黨采取敵視的態度,而只有蘇聯對中國及中國革命表現出莫大的同情與支持,加之意識形態的相同性,使哈爾濱解放區借鑒蘇聯的革命以及法制模式已成為不二的選擇。可以說,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的成功經驗和蘇聯對中國共產黨的支持,直接推動了哈爾濱解放區對蘇聯革命以及法制成功經驗的借鑒。
二、探索與突破:實踐中的轉折
哈爾濱解放區對蘇聯法的模仿和借鑒是別無選擇的選擇,但哈爾濱解放區在法制建設過程中,沒有對蘇聯法進行機械的照搬照抄,而是結合國情,真正開始了對蘇聯法進行“中國化”實踐,并在實踐過程中逐步形成了符合哈爾濱解放區政治穩定和經濟發展的法律制度體系。
(一)憲政建設
為了保證工人和農民的政治地位,蘇聯在憲法中規定了國家政權的性質是工農的政權1,國家管理形式為勞動者代表蘇維埃的政權組織形式2,在公民的權利方面,蘇聯1936年憲法第135條規定:“代表的選舉是普遍的,蘇聯所有年滿十八歲的公民,不分種族、民族、性別、信仰、教育程度,不問居住期限、社會出身、財產狀況、過去職業如何,都有參加代表的選舉的權利。”3為了保障人民的政治自由和人身權利,蘇聯1936年憲法第125條規定:“為了適合勞動人民的利益和鞏固社會主義制度,法律保障蘇聯公民享有下列各種自由:(一)言論自由;(二)出版自由;(三)集會自由;(四)游行和示威自由。”第127條規定:“蘇聯公民有人身不可侵犯的保障。任何公民,非經法院決定或者檢察長批準,不受逮捕。”
哈爾濱解放區1946年召開的作為最高權力機關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哈爾濱臨時參議會成為“哈爾濱市各階級各階層團聚一堂共商國家大事的大會”[9](P254)。1948年,《哈爾濱特別市市委、市政府關于政權建設及試選工作的指示》中將哈爾濱城市政權性質定性為“無產階級領導的,人民大眾的,反帝反封建的反官僚資本的新民主主義政權。其成分應包括工人,農民,獨立勞動者,自由職業者,知識分子,自由資產階級及一切愛國人士”[9](P179),即該政權性質在本質上與蘇聯和蘇區的政權性質一脈相承,但基于城市政權與農村政權建設的差異,哈爾濱解放區在堅持無產階級(中國共產黨)對政權的領導的同時,也將陜甘寧邊區的憲政建設經驗結合于其中,擴大了政權的參與群體1,并認識到“因城市的階級結構和農村不一樣,必須以工人為骨干,團結知識分子和獨立勞動者,聯合自由資產階級。反對封建地主和官僚資本家殘余”[9](P179),從而使其政權建設既傳承了蘇聯和蘇區的政權本質屬性,又基于哈爾濱的城市特點,在理性認識的基礎上跳出了完全照搬蘇聯模式的思路,進行了正確的路徑選擇。
在政權組織形式上,1946年7月,哈爾濱解放區成立了哈爾濱市臨時參議會;1948年,哈爾濱解放區結合1936年蘇聯憲法與1945年9月由陜甘寧邊區首創的人民代表會議制度,建立了哈爾濱人民代表會議。哈爾濱解放區對政權組織形式的實踐與詮釋是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的最初萌芽,在我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發展史上具有重要的歷史地位。
哈爾濱解放區的憲政建設過程是對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的一次嘗試,它體現了人民政權的本質,又能與時俱進,對促進中國的憲政進程和社會發展都是十分必要的。
(二)經濟政策
十月革命勝利后至1920年11月,為了掌握國家的經濟命脈,蘇聯政府開始進行國有化運動,并以此為基礎建立了社會主義性質的國有經濟。[6](P281-282)哈爾濱解放區借鑒蘇聯的國有化經驗并結合自身的實際,對敵偽財產實行沒收,對私營工商業進行扶持。在1946年7月制定的《哈爾濱市政府敵偽財產處理綱要》中明確要求,“敵人投降后,大批工廠、房屋、會社、倉庫、商店收歸市有”2,并以此為基礎建立起社會主義性質的國營經濟與公營經濟。但是,與蘇聯國有化運動不同的是,哈爾濱解放區基于恢復城市經濟,發展城市工商業的需要,只對敵偽財產進行沒收,而對其他私人資本并未實行國有化。
蘇聯實行新經濟政策時期,列寧特別強調私人經濟和社會主義經濟結合的過渡形式,即國家資本主義。根據俄共(布)第十次全國代表會議的決議和決定,允許把國家企業租給私人、合作社、勞動組合和公司。[10](P122)仿照蘇聯的新經濟政策,哈爾濱解放區也頒布相關法規,明確倡導建立國家資本主義形式。1946年第一屆哈爾濱臨時參議會制定的《哈爾濱市施政綱領》中規定:“采取公私合作辦法,增進哈爾濱市與各縣的糧食、燃料及日用品之貿易,以平抑物價,改善人民生活。”3又在1946年頒布的《哈爾濱市政府敵偽財產處理綱要》中規定,“所有收歸市有之大小工廠,均將委托或租與私人工商業家經營之”4。以上法規的頒布與實施,使哈爾濱解放區確立了國家資本主義的經濟形式。而且,哈爾濱解放區在實行國家資本主義時,結合實際情況,采取了靈活的措施,“為使此項工廠能迅速開工,市府得視工廠開工難易情形,酌于三個月至相當期間內,不分紅利或不收租金,但該工廠附屬之原料、成品、半成品,得作價繳市府,或作為市府之投資”。到1948年,國家資本主義在哈爾濱解放區已經發展為加工制、出租制、公私合營之行業聯合公司、定貨制和代銷制等類型,國家資本主義成為活躍哈爾濱解放區經濟不可缺少的經濟成分。
哈爾濱解放區通過沒收敵偽財產建立起來的國營經濟與借鑒蘇聯發展起來的公私合營企業、合作社經濟、私有經濟和個體經濟的多種經濟形式,這種具有中國新民主主義特色的多種經濟成分的構成,最早出現在哈爾濱恢復經濟的實踐中[11](P312-313),多種經濟成分并存為哈爾濱解放區恢復經濟、發展生產、支援東北和全國解放戰爭做出了重要貢獻。哈爾濱解放區的經濟發展形式是在蘇聯法影響下中國共產黨從農村經濟過渡到城市經濟的探索和嘗試,為新中國的國家經濟建設提供了寶貴的經驗。1
(三)勞動法規建設
基于解決勞資糾紛的需要,哈爾濱解放區革命政權于1948年頒布了《哈爾濱特別市戰時暫行勞動條例》2,該法深受1922年《蘇俄勞動法典》的影響。3但在勞動時間、勞動工資和社會保險等方面都做出了變通靈活的規定,這些都體現出了哈爾濱解放區對蘇聯法進行“中國化”實踐的智慧和理性。
關于勞動時間,1922年蘇俄勞動法典規定了八小時工作制4,革命根據地時期也同樣規定實行八小時工作制。5而1948年8月的《哈爾濱特別市戰時暫行勞動條例》根據哈爾濱解放區支援戰爭前線的任務繁重的實際情況,在勞動時間上沒有照搬蘇聯勞動法,而是采取了較靈活的工作時間,《哈爾濱特別市戰時暫行勞動條例》第12條規定:“國營、公營、私營企業中,工作時間:在戰爭時期一般規定為八小時至十小時制度,對特別有害健康的生產部門,如氣體化學工業,可規定六小時,但須取得市府或國家企業領導機關之批準為有效。”這與革命根據地時期照搬蘇聯勞動法,一律機械地實行八小時工作制和過多的休假日等極左錯誤相比6,更加符合經濟建設的需要。哈爾濱解放區關于勞動時間的變通規定所產生的良好效果對其他解放區和新中國成立初的勞動法規產生了直接影響。7
在勞動工資方面,1922年蘇俄勞動法典第59條規定:“勞動報酬的數額不得低于相當的國家機關為相當種類之勞動每次當時所規定的必須遵守的酬金最低額。”《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勞動法》第25條仿照蘇聯勞動法規定:“任何工人之工資,不得少于勞動部所規定的真實的最低工資額,各種工業部門的最低工資額,至少每三個月由勞動部審查一次。”而哈爾濱解放區關于勞動工資的規定也較根據地時期的規定更加靈活,根據實際情況,實行實物工薪制、計件工薪制和獎勵工薪制等。1另外,哈爾濱解放區為促進生產,激發勞動者的積極性,還實行了“分紅制”。21946年7月30日,《東北日報》以《工商業發展的新方向》為題發表社論,肯定了“分紅制”。哈爾濱解放區的分紅制對新中國成立后的分配制度產生了重要影響。3
在勞動保險方面,蘇俄1922年《勞動法》第178條規定:“保險費應由企業、機關、農場或使用雇傭勞動之人繳納之,無權向被保險人征收,亦不得由工資項下扣除。”1931年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勞動法》第69條完全仿效蘇聯勞動法做出以下規定:“由顧主以應付的工資之外,交付全部工資額的百分之十的數目,作為社會保險之基金,絕對不得向被保證人征收保險費,也不得從工資中克扣。”為了保障職工的切身權益,《哈爾濱特別市戰時暫行勞動條例》借鑒蘇俄勞動法典并結合俄國十月革命初期的社會保險制度4,要求國營、公營和私營企業應為職工辦理勞動保險,“勞動保險適用于公私企業中工人與職員本身”5,并在1948年的《哈爾濱特別市戰時暫行勞動條例》第35條則規定:“國營、公營與私營企業,須繳納等于全部工資支出百分之三的勞動保險基金。職工繳納等于工資百分之零點五的勞動保險基金。”哈爾濱解放區關于勞動保險費繳納的相關規定與蘇俄、蘇區以及新中國成立后6關于勞動保險費的繳納方式都不同,但是,在哈爾濱解放區特殊的社會經濟背景下,這種形式是必然選擇,對實現勞資兩利、發展城市經濟起到了重要作用。
哈爾濱解放區勞動法規建設在借鑒蘇聯法的同時,又根據現實需要對蘇聯法進行了中國化改造。(見下頁表)
在哈爾濱解放區的勞動法制建設中,由于農村與城市社會關系的不同以及發展工商業,進行城市經濟建設的需要,勞動法規的基本原則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由過去根據地的強調保護工人的利益轉變為在保障職工的切身權益的同時實現“勞資兩利”。勞動法基本原則和內容的轉變,調動了勞資雙方的生產積極性,為繁榮哈爾濱的經濟提供了法律保障。更重要的是,哈爾濱解放區勞動法中平衡勞資關系的做法為新中國勞動法科學理念的確立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三、現實與理性:“中國化”的影響因子
哈爾濱解放區對蘇聯法的借鑒突破了蘇區時期的照搬照抄,而是根據具體國情進行中國化改造,其根本原因是根據現實的需要,進行了慎重的思考后做出的理性選擇。
(一)城市政權的建立為蘇聯法的“中國化”提供了重要的依托
1946年4月28日,東北民主聯軍解放了哈爾濱,并建立了新民主主義城市政權,哈爾濱成為中國共產黨有史以來在全國建立鞏固政權的第一個大城市,也是當時解放區中唯一的大城市。由于哈爾濱是東北北部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不僅商業發達,而且交通便利。以它為依托,可以使民用、軍需物資和工業原料的供應得到保證。基于在東北和全國解放戰爭中具有的特殊的戰略地位,哈爾濱肩負著建設后方根據地,支援前線的歷史重任,哈爾濱解放后,中共中央東北局北滿分局、北滿軍區和松江省的黨、政、軍各機關立即回到哈爾濱。1946年6、7月間,中共中央東北局、東北民主聯軍總司令部也全部進駐哈爾濱,東北行政委員會也在此成立。于是,哈爾濱成了中國共產黨在東北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交通樞紐和重要的戰略后方。為了適應哈爾濱這種特殊戰略地位的需要,哈爾濱被定為“東北行政委員會直屬市”。與農村革命根據地時期不同,哈爾濱解放區建立后,中國共產黨面對的是各種復雜的和具體的政治、經濟問題,穩定和發展問題,支援前線和解放全中國的問題,這些問題與蘇聯十月革命后面臨的問題具有很多相似性,所以說,城市革命政權的建立為哈爾濱解放區移植蘇聯法提供了前提條件,同時,在政權建設和經濟發展過程中,中國共產黨也切實遇到了農村革命根據地時期所未曾遇到的現實問題,這就為中國共產黨對蘇聯法進行有選擇的吸收和有針對性的改造提供了基礎和契機,為中國共產黨對蘇聯法進行“中國化”實踐提供了依托和平臺。
(二)中國共產黨立法理念的不斷成熟
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將蘇聯法的基本精神和原則與中國國情相結合,對蘇聯法進行“中國化”的實踐是中國共產黨成熟的重要體現。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歷程表明,在工農民主政權、抗日民主政權的法制建設的經驗教訓的基礎上,中國共產黨的立法指導思想更加成熟。在工農民主政權法制建設時期,由于對蘇聯的崇拜和對無剝削社會樣態的渴望,中國共產黨把蘇聯法制建設的理論和經驗視為必然選擇進行移植和照搬,并按照蘇聯的樣板急速地建立起了一種與封建社會和舊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截然不同的新的法律制度體系。但由于國情的差異,不但沒有帶來預期的效果,反而因為與本土實際不符而出現各種“左”的偏向,使中國的革命和法制建設陷入困境。到了抗日戰爭時期,中國共產黨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對蘇聯法制進行經驗化提煉,使中國的法制建設與國情逐漸趨于一致。
哈爾濱解放區作為中國共產黨最早解放的大城市,東北解放區的政治、經濟、文化和軍事中心,必然成為中國共產黨先進思想的策源地。彭真、陳云、李富春等同志均對哈爾濱解放區的黨建工作進行過具體的指導。哈爾濱市委也結合解放區的實際開展了對馬列主義、黨中央領導人的指示和黨的方針政策的學習,使黨員干部掌握了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能運用馬列主義的基本理論、觀點和方法,認識、分析和解決在哈爾濱解放區革命和法制建設中出現的實際問題。中共哈爾濱市委在中共中央東北局的領導下,開始對城市政權和經濟、法制建設等方面進行有益的探索,哈爾濱解放區也就成為中國共產黨以城市為中心的法制建設的試驗基地,在法制建設過程中,有意識地結合國情,對蘇聯法進行選擇鑒別,逐步形成了適合哈爾濱解放區城市管理和建設的法規政策體系。
哈爾濱解放區建立后,由于各種主客觀原因,對蘇聯法的借鑒是必然的,但此時的中國共產黨的法制建設指導思想更加成熟,已經跳出了理想化、模式化、條框化的對蘇聯法的照搬模式,而是采取了現實主義精神,根據國情進行了不同取向的價值平衡,在以城市為中心的法制建設的挑戰與危機面前將蘇聯法不斷內化和“中國化”,在各種利益和價值取向的平衡中謀求發展和創新,在不斷嘗試與探索中使法制逐步走向體系化和理性化,并積累了豐富的以城市為中心的法制建設經驗,對華北解放區以及新中國的法制建設都起到了重要的參考作用。
(三)穩定革命政權和恢復發展經濟支援前線的需要
哈爾濱作為中國共產黨第一個解放并建立穩定革命政權的大城市,承擔著穩定革命政權,發展經濟和支援前線的重要的歷史使命。為了解放全中國,中國共產黨必須實現最大限度地團結,孤立敵對勢力。為此,哈爾濱解放區并未像蘇區時期那樣,將政權性質的界定與蘇聯完全一致,而是將哈爾濱城市政權性質定性為“無產階級領導的,人民大眾的,反帝反封建的反官僚資本的新民主主義政權。其成分應包括工人,農民,獨立勞動者,自由職業者,知識分子,自由資產階級及一切愛國人士”[9](P179)。
在發展經濟方面,解放戰爭時期的哈爾濱,既是東北解放戰爭的領導中心、指揮中心,又是支援全國解放戰爭的戰略根據地。為此,哈爾濱市委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并借鑒了蘇聯、工農民主政權以及抗日民主政權的經驗,進行了政權建設和經濟的恢復,尤其是把恢復經濟、發展生產作為工作重心。為了支援前線,必須最大限度的團結。在這樣的背景下,哈爾濱解放區對蘇聯法進行借鑒的同時,在憲政建設、經濟政策和勞動法規的制定過程中,積極探尋解決中國共產黨革命問題的具體良策,使革命法制具有明顯的現實性和實用性。
哈爾濱解放區政治、經濟方面的法律政策已經突破了機械地照搬蘇聯的階段,而是根據現實需要進行理性的選擇,在政治上要穩定革命政權,實現全國的解放,在經濟方面法律服從于經濟的發展,為哈爾濱解放區有力地支援前線提供了重要的保證。1可見,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是以現實為依據的,在借鑒蘇聯法的同時對蘇聯法進行了有鑒別的選擇和有針對性的改造,反映了中國共產黨努力使革命法制適應社會現實的智慧與理性。
結 語
在蘇聯法影響中國革命法制進程中,蘇聯法對工農民主政權、抗日民主政權和哈爾濱解放區以及新中國的法制建設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但在不同時期,蘇聯法對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法制建設的影響程度是不同的,工農民主政權的法制建設受蘇聯法的影響程度最深,它摧毀舊法創建新法,奠定了新民主主義法律的基本精神和主要制度。但由于在創建過程中對蘇聯法制進行機械的“移植”,致使在適用過程中出現“水土不服”甚至嚴重的排斥反應;抗日民主政權時期,在國共合作的背景下,基于政治的需要,共產黨的法律政策發生了一系列變化,蘇聯法對抗日民主政權法制的影響相對弱化;而哈爾濱解放區基于城市發展的背景,對蘇聯法的借鑒也在政治、經濟以及勞動方面全面展開,蘇聯法的基本精神和基本原則在哈爾濱解放區的法制建設中也予以真正貫徹和實施,但在具體法律條文的制定過程中,哈爾濱解放區革命政權則沒有進行簡單的照搬照抄,而是將蘇聯法的基本精神和原則與中國國情相結合,對蘇聯法進行“中國化”的實踐,所取得的成效及其示范效應也證實了外國法只有和中國國情相結合才具有強大的生命力,而且,在中國的法制建設進程中,中國共產黨有責任也有能力對法律的移植進行理性的思考并做出正確的選擇。
參 考 文 獻
[1] 中共哈爾濱市委黨史研究室編:《中共哈爾濱黨史大事本末》,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8.
[2] 孫光妍、于逸生:《蘇聯法影響中國法制發展進程之回顧》,載《法學研究》2003年第1期.
[3] 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北京:人民出版社,19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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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呂世倫:《列寧法律思想史》,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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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王康:《十月革命90年——救贖、悲劇與啟示》,載《南方周末》2007年11月8日.
[8] 俞邃:《十月革命不等于前蘇聯模式》,載《南方周末》2007年11月8日.
[9] 鮑·尼·波諾馬遼夫:《蘇聯共產黨歷史》,莫斯科:外國文書籍出版社,1960.
[10] 《蘇聯共產黨決議匯編》(第二分冊),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
[11] 蘇春榮:《解放戰爭時期哈爾濱恢復經濟發展生產的歷史經驗》,載孫雅坤:《北滿革命根據地專題論文集》,哈爾濱:哈爾濱出版社,1990.
[責任編輯 李宏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