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瑋



傳統的磚砌門樓,雙扇黑色木門,進院后迎面是一棟現代化的小樓。
這是楊云龍家,他擔任下和村黨支部書記達30年之久。2011年將擔子交接給新書記后,就在家過起了“看閑書”的退休日子。
楊云龍告訴記者,現在下和村人均不足五分耕地,村民大多吃的是旅游這碗飯,有在秦俑館搞環境衛生的,有賣旅游工藝品的,有開商店做餐飲的,有做秦俑復制品的……
秦俑的發現,改變了整個下和村的命運。
女紅帶起首波致富潮
“1983年實行承包制,第二年工藝品就起來了。”楊云龍對記者回憶說。
承包后,下和村人均一畝地,一年中干農活的時間只有兩三個月,村里的婦女將大量的剩余時間,都用在做刺繡布藝上。
78歲的董淑芳是下和村第一代做手工藝品的。
“我婆婆活做的細,我也是嫁過來后才跟著婆婆學的。”董淑芳的兒媳龐新迎現在還在做布藝,天氣好的時候,也在秦俑館前擺攤賣。
下和村有一個風俗,家里添人進口,要給娃娃做虎頭鞋、五毒小被。秦俑館開館后,游人多了,村民試著把這些傳統布藝拿出來展示,沒想到老外看見后很喜歡,要買,說多少錢就給多少,不砍價,給的還是美元。婦女們做布藝的積極性一下子被調動起來了。
那時候賣東西,別說店面,連個攤都沒有。常常是村民拿著東西在村口等。看見老外從旅游大巴上下來,就揚手示意。初始做生意,靠的是形體語言,談價錢都是伸指頭,一個指頭代表10元錢。
做老外的生意,不能總是伸指頭做比劃,于是,下和村給這些農家婦女辦起了英語培訓班。
“是”是也斯(yes)“撓”是不(no)/“沒有關系”鬧抬頭(not atall)/見了老外說“哈嘍”(hello)/“萬”“吐”“斯銳”跟個元(0 netwo three)/“號嗎尺”是多少錢(how much)/分手說聲“古得拜”(goodbay)……
在培訓老師的指導下,下和村人總結出便于記憶的學英語順口溜。
“有的人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但能說簡單的英語。”楊云龍笑著說。
村上第一代做布藝的人,現在都已七八十歲,絕大部分人都歇手了。在西楊組一戶人家的大門口,記者看見一位76歲的老奶奶,腿上放著一個竹籃,里邊是幾十個半成品的小老虎。她耐心地給小老虎裝上填充物,用針線縫上口,然后擺在攤上售賣。邊上圍觀的人對記者說,奶奶耳朵聽不見了,但布藝活還能做。
復制秦俑
“當時看秦俑復制品能賣上錢,也好賣,就開始做這個了。”上世紀80年代后期,下和村支書和力從做秦俑復制品起家,現在已發展成臨潼雨園旅游公司。
出臨潼城區到秦俑館的城市快線兩邊,是一家家秦俑復制品作坊。最多的時候,這樣的作坊有200家。
雨園旅游公司門前,臨近馬路擺著一樽金色的秦始皇塑像。兩層樓的上方,豎著一塊巨大的牌匾,“雨園文物復制廠”幾個字頗為醒目。
“這個銅車馬仿品,光成本就要20來萬。”和力帶記者來到一個展示廳,整個廳就擺著一件產品——與文物銅車馬一樣大小的仿品。
“發現銅車馬五六年后,我們就能做出來了。仿品的零件數量和文物一樣多,只是制作工藝有區別。”和力手撫銅車馬上的傘蓋介紹道,“這個傘蓋,秦代制作時用的是澆注工藝,我們用現成的銅板,輔以鈑金工藝做成的。”
和力說,用盒子裝的那種只賣10元的小兵馬俑,他們是不做的。那種紀念品多半是用泥捏的,太陽下曬干,用墨汁染色,很容易掉色,也很容易碎。“我們的產品都是燒制的,模具是從西安美院買的。”
幾十年間,秦俑復制品制作工藝不斷改進,不過,和力對具體細節避而不談,只是舉了一個包裝改善的例子,“最初包裝是用碎紙填充包裝箱的空隙,現在則采用吹塑法,整個俑體被有彈性的塑料泡沫包裹后裝箱,以保證不會在運輸中出現破損的情況。”
“生意上的事,現在我都交給兒子了。”和力對記者說。
這幾年,生意不如從前,和力的兒子試圖通過開網店尋找突破,但和力似乎覺得生意并沒有太大的起色。農家樂
1998年,因時任美國總統克林頓到訪下和村,這個村一下子名聲遠播。
“克林頓來的那天,我把做的工藝品擺在門前,克林頓的女兒還買了我一個五毒八角帽。”龐新迎言語中透著得意。龐新迎家在下和村的主街上,是到村委會的必經之路。
“大家光知道克林頓來過,其實,早在1992年,下和村就是西安市定的外事接待村,村上經常有外賓來。”楊云龍當書記時,就先后接待過7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外賓。
來參觀的人多了,開發農家樂的計劃就提上了日程。下和村投資近百萬元硬化了村道,投資8W多元購置花木和路燈,對村道進行了綠化美化和亮化,還在村內興建了一個中心廣場,投資30萬元,引導農民改廁和家庭綠化,提倡使用新能源。
楊云龍說,他們接待外國政府部門,大多數是來調研中國農村改革的。旅游的人,純粹是看鄉俗。
下和村連續4年接待日本九州之翼青年友好訪華團,一次來的就有300多人,他們選擇到下和村除了看兵馬俑,還想體驗中國農村大家庭的生活。
“我家里就接待過,都是些中學生。”龐新迎對記者說,她要給來家里的客人準備一頓晚飯和一頓早飯,都是些自家常吃的農家飯。女兒愛說話,和客人聊得很起勁。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女兒最后當了導游。
周建琳曾經當過下和村婦女主任, 她告訴記者,她當時的一項工作就是負責接待外國游客。“一般旅游團會提前定項目確認行程,吃農家飯是最常見的項目。我們還讓老外學包餃子、搟面、學縫被子、剪紙。石榴成熟時,一人發一把剪刀,到石榴園摘石榴。”
周建琳說,現在還有旅行社給她打電話,她便會推薦秦俑村,因為那里幾乎家家都在做農家樂。但旅行社說,老外更愿意到老村來,他們覺得老村更有農家氣息。
在秦俑村村口,記者碰上一個開農家樂的老板,他說3月11日就掙了三四十元,沒人,盡管已經進入旅游旺季了。“現在農家樂生意不好做了,好的時候一天能有50桌,最少也有20桌,今年差了很多,現在一天只有四五桌。”和力對記者嘆著苦經。
盡管如此,下和村人依靠兵馬俑過上了好日子,則是不爭的事實。老支書楊云龍告訴記者,過去全村以農業為生,現在農業收入占不到總收入的10%,旅游收入的比重上升到50%:過去很多人家吃不飽肚子,現在三四成的家庭都擁有上百萬的財產。
布藝會消亡嗎?
記者來到周建琳家時,她正在廚房和面準備做午飯。她是下和村把手工布藝從零售做成批發生意的第一人。
和龐新迎一樣,周建琳也是嫁到下和村后才跟婆婆學做布藝的。
“我小姑子從上中學的時候起,一直到上大學,一到暑假,就幫婆婆賣布藝,我掌柜的(對丈夫的一種稱呼)都會用縫紉機做活。”周建琳寥寥幾句話,勾勒出布藝曾在這個農家所占據的主導地位。
“我是個笨人,做布藝被婆婆說哭過好幾回。”周建琳說,婆婆嫌她活粗,碰到看不過眼的就拆了重做,她覺得很受打擊。
后來,婆婆建議她去擺攤賣工藝品。以前,她在當地一家鄉鎮紙箱廠干過銷售,也曾和丈夫一起往廣東販過蘋果。做了一段時間零售后,她對這一行有了了解,就想著做批發生意,北京、廣州、深圳、貴州,她都跑過。
“那時候急著掙錢,到旅游點都舍不得進去轉一下,只是到賣紀念品的店面發名片,要聯系方式。”周建琳笑著對記者說。
生意好的時候,一個月發幾次貨,一次最少也要發兩大包。生意越做越大,周建琳開始收購村上其他人家的貨。有一陣子,家里存著好多不同品種的貨,誰要啥馬上就能發。為了淘到精品,她專門到一些偏遠的山區,甚至到山西收貨。
“一些老太太繡的三寸金蓮鞋確實好。”周建琳說,對這些工藝品,她都是花大價錢收購。她覺得七八十歲的老人家,戴著老花鏡一針一線地做,很不容易。
盡管做的是批發生意,周建琳對包裝還是花費了一番心思。她批發來不同規格的塑料袋,然后將一件件布藝獨立包裝發給買家。買家不僅很高興,還主動提出多加點錢。
“我嫁過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是白天晚上地做,最近這一兩年才不熬夜了,眼睛不行了,干這活兒傷眼得很。”龐新迎一邊坐在院子里的席子上做活,一邊對記者說。
2010年是個轉折點。周建琳告訴記者,現在批發的量也大不如從前,一、兩個月走的量,都不如以前一次發的量大。村上做布藝的只剩T40%了。外出打工,最低70元一天,高的100元。做一個五毒小被,好多道工序,兩天才能做一個,批發價才50元,如果算上功夫錢,做這都是賠錢的買賣。
“現在,也只有四五十歲的婦女還在做,年輕人沒人干這一行了。”周建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