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彩卉 姜濤
摘 要: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斯是20世紀美國意象派詩人。他對中國文化具有濃厚的興趣。他的詩歌《星期天早晨》中描摹了大量意象,意象并置的運用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中國古詩簡約凝練、畫意盎然的特點。中國山水畫強調心理空間以及想象的重要性,而史蒂文斯也曾論述過“詩畫統一”的觀點。從格式塔心理學和它的一個分支拓撲心理學角度切入,并利用心理空間隱喻的特點,來解析《星期天早晨》中的中國元素以及讀者讀這首詩歌時被賦予的美學體驗。
關鍵詞:格式塔心理學;拓撲心理學;中國元素;心理隱喻空間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7-0140-02
一、格式塔心理學角度分析
格式塔心理學于20世紀20年代初形成體系。格式塔學派強調整體、模式、組織作用、結構等在研究知覺的認識過程及高級心理過程中的作用。中國古詩詞意象豐富,簡約凝練,具有獨特的美學與審美意義,華萊士·史蒂文斯作為意象派詩人之一,他的詩歌中也體現了中國古詩的美學效果。運用格式塔心理學的研究方法可以更好地解讀與欣賞史蒂文斯詩歌的魅力。
在《星期天早晨》的第一詩節中,明顯對立的兩個場景展現在讀者眼前。首先出現的是“灑滿陽光的椅子,遲遲未動的咖啡和蜜橘,地毯上一只自在的綠鸚鵡。”這一開篇史蒂文斯就羅列了幾個色彩鮮明、清晰的意象。意象并置是中國古詩最明顯的特征之一。意象并置的使用能夠賦予讀者直接的沖擊感,沖淡邏輯的理性思考,首先在感知上產生效果。讀者通過視覺讀到的詩句反映到頭腦意識中,形成了整體性的感知,這一過程也需要讀者意識的積極參與。隨著意象層層地推進,景中生情,一幅安靜祥和、自由自在、快樂享受的畫面浮現在頭腦之中。這就類似于讀中國古詩時的感受,中國古詩具有強烈的視覺性與畫面感,在精煉的詞句中營造豐富的意象,賦予讀者明顯的情感效果。我們似乎可預見到接下來詩歌的基調,然而詩人真正的用意并非如此淺顯。詩人接下來說道:“古老災難的侵入,如同是水燈中死寂的黑影,刺鼻的蜜橘和明晃晃的綠翼,仿佛是夾在死者行列中的東西。”同樣是“蜜橘”和“綠鸚鵡”,但在耶穌殉難的靜穆的氛圍中已不再安詳、自在,富有生機的動植物變成了夾在死者行列中的東西。此情此景,讀者就會如同詩中女主人一樣,感知到的是緊張、黑暗和死亡。如何解釋這種感知的差別呢?格式塔心理學認為,結構不是其組成部分的簡單相加,而是經過主體知覺活動進行積極組織和建構而成為經驗中的整體(周寅,2002:136),這就是“整體性”原則。這首詩的第一節出現了兩組意象,讀者通過欣賞主體創造性的知覺活動,對作品提供的種種要素進行重組而生成新的意象群體。史蒂文斯這首詩歌的第一詩節中出現兩次相同的意象“蜜橘”和“綠翼”,但單純地把這些意象相加是不合理的。它們分別在不同的意象群組中,人的心理根據整體性原則構建了不同氛圍的場景。人的心理空間結構的整體性是主體通過知覺活動把刺激材料——意象“陽光、椅子、咖啡、蜜橘和自在的綠鸚鵡”以及“古老災難、黑影、蜜橘、綠翼和死者”進行積極建構而形成的。因此,在讀這一詩節時,通過積極感知,情融入景,得到了不同的情感體驗。這種感知過程與欣賞中國古詩詞時的體驗有很大的共通之處。審美享受在讀詩過程中也得到滿足。詩歌的魅力之一就在于賦予讀者以審美享受。讀者通過積極感知,融入詩歌營造的氛圍之中,暫時忘卻周遭的世界,與詩歌共呼吸,是一種特別的心靈體驗。
二、拓撲心理學角度分析
拓撲心理學是德國格式塔心理學家勒溫根據動力場說,采用拓撲學及向量學的表示方式,研究人及其行為的一種心理學體系。在勒溫看來,心理空間和物理空間不同,物理空間是單數、靜止、封閉的;而心理空間則是復數、動態、多維的。不僅中國古詩的意象并置特點涉及了心理空間,不同于西方繪畫的物理空間,中國山水畫更是強調心理空間的重要性。史蒂文斯的許多詩歌類似于一幅幅繪畫,他也曾表示欣賞中國山水畫時的感受和他創作詩歌時的沖動極為相似,運用心理空間的概念可以更好地解讀史蒂文斯詩歌中的美學意義。
在《星期天早晨》第二詩節中,詩人娓娓道來向讀者闡釋了人的內心與外部環境特別是與大自然的關系。在史蒂文斯以前甚至是史蒂文斯生活的年代,基督教根深蒂固,滲透在人的思想以及西方社會的方方面面。到了20世紀,基督教思想受到了質疑,很多文人學者意識到了這一信仰的動搖和缺失。史蒂文斯就曾在《詩與畫的關系》一文中指出,現代社會中的人類正在體驗著神被驅逐,在天際消失的過程。華萊士·史蒂文斯并沒有就此消極,而是開始關注人的內心,關注自然界,尋找新的信仰。中國山水畫是畫家內心世界與大自然交相融合的外在表現。史蒂文斯的詩歌也可以看作是詩人的內心與大宇宙的融合的體現。在詩中,他提出衡量靈魂的尺度,那就是內心對于大自然的感悟。自然在這首詩中占有了核心的地位。中國山水畫不講究對事物的完全臨摹,而是畫者先通過心靈感悟,在由自我的感受與心境把心中的自然流淌于筆尖。詩人在詩中提到“雨的激情,落雪的心境”,這里并不是把雨和雪賦予人的情感,而是飄雨、落雪時人的欲念與心境。當瓢潑大雨拍打地面,濺出的水花似乎撥動了內心那平靜的水面,一陣激情涌上心頭。根據拓撲心理學,人的心理空間是開放、多維且動態的。物質世界單一的事件發生,反映到人的心理空間可以有多種或程度不同的感知形式。“林花怒放”,可能“孤獨中生悲戚”,抑或心生“難耐的歡欣”。“落雪”對于自然界本身只是一個自然現象,但觀雪者卻可以有不同的心境。至于詩中“秋葉濕路”,“盛夏的綠葉和冬的殘枝”等種種意象,與“林花、雨、雪”乃至“蜜橘、綠翼”構成了多種物理空間。而這些物理空間成為心理的反應時便是多維的。庫·勒溫的拓撲心理學理論認為,不論何種空間,不論其形狀、面積等屬性如何,都是等效的。這些多維、多形狀的空間,都表達出一個心理隱喻空間,匯總到同一個意義的歸結點。(羅益民,蔣躍梅,2010:138)而這個意義的匯結點在史蒂文斯這一節詩中就是人把人類本身和自然都看成獨立的個體,人感知大自然,通過想象或者說是主體創造性的知覺活動,得到不同的情感上、思想上的經驗。華萊士·史蒂文斯拋棄了基督教義的束縛,重視人與自然的關系。史蒂文斯曾表達過這樣的觀點,現代社會是一個極度缺乏信仰的年代,最起碼也是對信仰漠不關心年代,想象是第二個最大的信仰。因為想象,心理空間與物理空間截然不同,物理空間雜亂無章,想象可以使心理空間中的世界井然有序。在社會動蕩的時代,作為詩人,史蒂文斯看到了自身的責任,闡釋想象與現實的關系。他認為想象可以賦予現實以秩序,詩人通過藝術應該幫助人們意識到生活與現實的意義。
三、心理空間的隱喻性——史蒂文斯詩中“想象”的重要性
中國山水畫對心理空間的強調在實質上是要求畫者與觀畫者都可以發揮自身的想象,山水畫的“留白”看似是白、空,實則有自然之氣韻流動其中,賦予觀者足夠的想象空間,這種空間就有很大的隱喻性。讀詩如同觀畫,史蒂文斯的詩歌也賦予讀者想象的空間,在心理隱喻空間中,詩歌產生了更多的美學效果。
從《星期天早晨》這首詩的第四詩節開始到結束的第八詩節,每一詩節中都蘊含豐富的意象。讀者讀到這些意象,如果只是視覺的刺激或被動地感知,那么詩人如此之寫對于讀者來說毫無意義。但如果反映到心理空間,讀者便可運用想象把意象進行聯想、整合重構,生成獨特多維的意義體系。無論是格式塔心理學還是拓撲心理學都要聚焦到人的心理空間。人的心理空間是具有隱喻性的,它不像物理空間在動力上是單一、封閉、機械的。心理隱喻空間是動態開放的,因此這些意象的心理隱喻也是不確定的、多變的。華萊士·史蒂文斯留給讀者巨大自由的想象空間,不斷激發讀者再發揮和再創造的潛力,調動讀者的想象力。這一效果又與史蒂文斯常探討的哲學思辨問題相聯系。史蒂文斯詩歌中探討最多的也是現實與想象的關系。現實在史蒂文斯那個年代混亂無序,不再有無上的神的力量賦予現實以秩序。史蒂文斯認為“想象”可以重新創作井然有序的現實。在《彈藍色吉他的人》一詩中,詩人就寫過這樣的句子,“想象中世界受過浸洗……他的想象總復歸于這些,而后又像一行音符馳入空中。”世界在想象中“浸洗”,世界因此重新變了一個模樣。在《星期天早晨》的最后一節中,詩人寫道:“我們生存在混亂之中,風云難測。”但縱觀整首詩,詩人為我們描繪了一個個有序的畫面,看似混亂無序的自然世界,通過想象,反映到心理空間乃至思想中卻變得井然有序,是想象賦予了世界以秩序。
四、結論
史蒂文斯的這首《星期天早晨》中不僅呈現了大量意象,在意象并置之中又滲透著他對現實與想象的哲思。因此可以說,史蒂文斯不單單吸收中國元素打破詩歌傳統運用大量意象,他也通過詩歌表達他的詩學思與哲學思想。我們作為讀者在讀這首意象詩的過程中,通過主體知覺活動的積極感知與構建,構造了豐富的心理隱喻空間,獲得了獨特的心理體驗與審美享受,也隱約讀到了詩人在字里行間想要傳達給讀者的思想觀念。從格式塔和拓撲心理學的視角,運用心理學的研究方法,重新解讀史蒂文斯的詩歌,為鑒賞史蒂文斯詩歌中的中國元素進行了一次嘗試性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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