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土地的微笑

2014-10-27 22:08:00李春雷

時代報告·中國報告文學 2014年4期

李春雷

“贛南蘇區是中央革命根據地的主體，為中國革命作出了重大貢獻和巨大犧牲，要進一步幫助和支持贛南蘇區發展，使這里與全國同步進入全面小康，使蘇區人民過上富裕、幸福的生活……”

——習近平

我對贛南的向往，源于一支耳熟能詳的歌曲《十送紅軍》：“一送（里格）紅軍（介支個）下了山，秋風（里格）細雨（介支個）纏綿綿。山上（里格）野鹿聲聲哀號，樹樹（里格）梧桐葉呀葉落光。問一聲親人紅軍啊，幾時（里格）人馬（介支個）再回山……”

這支歌既有“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凄婉低回，又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蒼涼悲壯，一下子就擊中了人們心靈底處最柔弱的部分。

于都河畔，寒風蕭蕭，流水沉沉，槳櫓奮力，將士競渡……成千上萬的贛南父母姐妹，站立在蒼茫夜色中，默默地合唱著這支魂牽夢繞的歌兒，含淚送別悄然踏上長征之路的紅軍親人……

今年暮春時節，我再次低吟著這一曲著名的旋律，溯贛江而上，走進了這片神圣的紅土地……

1、贛南朝圣

武夷山脈、羅霄山脈和南嶺的主峰余脈纏繞在一起，便組成了閩粵贛三省交匯地界數十萬平方公里的峰巒疊嶂，宛若浩瀚無際的粼粼煙波。在這一片片青青翠翠的崇山峻嶺中間，流淌著兩條豐豐盈盈、清清白白的河流，它們的名字是章江和貢江。

兩條大江，一條雄壯一條陰柔，恰似一對青梅竹馬、心有靈犀的青春男女。這一對相親相愛的戀人，以山歌為號，殊途同歸，相約在贛州古城北郊的八境臺下舉辦婚禮，合二為一，就是著名的贛江。

浩浩贛江，一路北上，縱貫全省，哺育了萬萬億億的贛江兒女，綻開了紛紛繁繁的五色歷史……

贛南，是我國東南沿海向中部內地延伸的過渡地帶，也是內地通向東南沿海的重要通道之—，雖然置身于群山深處，地處偏僻，遑論富庶，卻擁有著自己獨特的阜物，是“世界鎢都”和“稀土王國”，也是中國的“臍橙之鄉”、“竹子之鄉”、“板鴨之鄉”……

贛南還是一片神秘的文化熱土。這里生存著數百萬客家人，是客家人最集中的居住地，是世界客家文化的中心。這些千百年前遷居深山的漢民族的后裔和親人們，聰明智慧、勤勞善良，頑韌堅強。他們開辟了新的家園，發酵了新的文化，同時還原汁原味地保留了諸多古代中原文化的密碼。最讓人驚嘆的是，八十多年前，他們還用自己的信仰、忠貞和血肉，鑄就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前身——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為中國共產黨執政興國的第一塊試驗田。

這里，更是一片紅色的圣土！

1929年1月，毛澤東、朱德、陳毅等率領紅四軍主力，從井岡山來到贛南，開辟根據地。

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在瑞金成立，中央蘇區正式形成。從此，這里成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黨、政、軍首腦機關所在地，成為中國共產黨人學習治國安民并造就大批精英的實驗基地。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鄧小平、陳云等黨的第一、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重要成員，新中國10大元帥中的9位，10位大將中的7位，都曾在這里戰斗、工作和生活，在這里成長和成熟……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后，中央紅軍被迫從這里開始長征。《十送紅軍》的旋律就源于贛南民間的“長歌”。

中央紅軍離開后，國民黨反動派向贛南人民舉起了屠刀。一時間，贛南大地血流成河，土地過火，石頭過刀，一個個村莊成了“血洗村”、“無人村”……

有人計算過，長征路上，平均每公里就有3名贛南籍戰士獻身。

在贛南，有名有姓的烈士高達10.82萬人，分別占全國革命烈士總數的7.5%、江西革命烈士總數的43.8%。新中國成立后，贛南約有80%的家庭門楣上高掛著“光榮烈屬”的牌匾。

這在全國絕無僅有！

春日深深，我步履沉沉，慢慢尋覓……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高高低低的山坡上開滿的映山紅。一片片火紅的海洋，在碧綠的春風里，起伏著洶涌的紅色波濤，震撼著我的魂魄。

我虔誠地向著她們走去，猶如一個朝圣者，懷揣著無限的敬仰。

走到近前，佇立在一棵映山紅身邊，靜靜地端詳。漸漸地，這棵映山紅開始長高，向著藍天蒼穹長高，長成了一座雄壯的紀念碑，上面寫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映山紅繼續長高，又長成了一座高聳入云的紅色山岡；轉眼間，這一座紅色的山岡，又幻化成無數的英雄群雕，列滿天際，仿佛云霓……

2、鮮血染紅的土地

從1930年10月中共中央明確提出設立“中央蘇區”，到1934年10月紅軍長征，歷時四年，贛南成為中國革命的中心。

這四年，是中國革命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的四年，寫滿了光榮、夢想和悲壯。這四年，紅旗翻卷，分田分地，硝煙烽火，風雨迷漫；這四年，鮮血灑進大地，澆灌出一片厚重的紅土地，染紅了萬朵血色的杜鵑花……

●共和國第一軍嫂

如果你愛過，你就會懂得對愛的那份守望。

如果你守望過，你就會懂得守望的那種焦灼和煎熬。

然而，當這種守望需要用一輩子才能完成，那么，世上幾人能夠做到？

在贛南的紅土地上，就有一位用一輩子完成了這種守望的女人，從青春少婦，到老態龍鐘；從人面桃花，到發如秋草，直到埋入紅土地，化入紅土地……

她就是被譽為“共和國第一軍嫂”的陳發姑。

陳發姑的丈夫朱吉薰40歲那年參加了紅軍，她也參加了蘇區的婦女工作隊。

1934年10月，朱吉薰隨著部隊長征時，陳發姑依依不舍。丈夫安慰她說：“不要難過了，等著我，等到革命勝利的那一天，我一定會回來的……”

陳發姑擦干眼淚，也安慰丈夫說：“你放心走吧，我會一直等到你回來。”

丈夫走了，陳發姑不幸被捕。她既是蘇區干部，又是紅軍家屬，敵人對她嚴刑拷打，逼她聲明與丈夫離婚，斷絕來往。陳發姑始終沒有屈服。她堅信，革命一定會勝利，丈夫一定會回來。

此后，她每年都要為丈夫編一雙草鞋。她想，丈夫哪天回來時，隨時有草鞋穿。

陳發姑常常來到村口的老樟樹下，眺望著遠方的山路，低聲唱起送別丈夫的歌：“哇哩等你就等你，唔怕鐵樹開花水倒流。水打石子翻轉身，唔知我郎幾時歸……”可是，山路上沒有丈夫的身影，只有夕陽中老樟樹的嘆息，只有暮色中晚歸的一只只孤鳥……

全國解放了，當年長征的幸存者陸續回到了家鄉，但丈夫卻沒有一絲兒音訊。

陳發姑還是在老樟樹下，守望復守望。山岡由綠變黃了，天氣由暖變冷了，秀發由黑變白了，歌聲由響亮變沙啞了，眼睛由明亮變渾濁了，只有從遠方蜿蜒而來的那條山路沒有變，還是那么長，一直伸到天邊。天邊依舊空空蕩蕩，丈夫還是沒有回來……

2008年9月12日，114歲高齡的陳發姑在敬老院溘然長逝。

她守望了75年，也沒能等到丈夫回來。

人們在整理老人的遺物時，發現在老人的床前屋角，赫然擺放著一雙雙或舊或新的草鞋。

數一數，整整75雙！

●視死如歸朱娘娘

信豐縣有一個老紅軍朱贊珍，當年和陳毅在贛粵山區一起打游擊。新中國成立后，朱贊珍去北京看望陳毅元帥。兩人一相見，朱贊珍抬手就捶了陳毅一拳，熱淚盈眶地說：“崽古頭（贛南方言，意指帶兵的人），我還以為你忘了我們作田老表呢！”陳毅抱著朱贊珍的肩膀說：“哪里哪里，茍富貴，毋相忘。老表同志哥，你瞧我陳毅是那號角色嗎？贛南老表與我陳毅情同手足，恩勝父母，我豈敢忘懷！”……

李冰芬就是朱贊珍的母親，人們親切地稱她為朱娘娘。

1930年，朱娘娘送最疼愛的二兒子朱贊珍參加了紅軍，她也參加了革命工作。1940年，朱贊珍擔任了中共信豐縣長安區委書記。當時，朱娘娘已經73歲了。

1941年的一個晚上，“剿共”團長朱勉山的士兵闖進她家搜查。朱娘娘趁白狗子不注意，摸出藏在腰里的二十多塊銀元，悄悄塞給了隔壁鄰居，低聲交代說：“你幫我交給贊珍，讓他給游擊隊用吧。”

匪兵什么也沒搜出來，就把朱娘娘和朱贊珍的妻子劉長秀以及年僅五歲的孫女都抓走了。

來到錫坑碉堡，和朱贊珍同族的朱勉山迎出來了：“啊呀，朱娘娘！真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 朱勉山利用宗族關系對朱娘娘進行勸誘：“贊珍是個孝子，最聽你老人家的話，只要你能叫他下山來，別再鬧什么革命，我擔保他的安全。要錢要谷，要田要官，由他挑……”

“呸！”朱娘娘憤怒地啐了他一口：“你看錯人了，我兒子決不是軟骨頭，你別來這一套！”

朱勉山擦了一下臉，橫肉一抽，惡狠狠地看了抱著孩子的劉長秀一眼，說：“你朱家還要不要傳宗接代？”

朱娘娘厲聲回答：“要殺就殺，我們不是怕死鬼，你嚇不死我這個老太婆。”

“給我動刑！” 朱勉山像瘋狗一樣吼叫。

朱娘娘被吊了起來，毒蛇般的皮鞭在她身上撕咬了一道道血口子，她幾次昏了過去，但一直咬緊牙關，閉口不說話。

第二天上午，朱勉山把朱娘娘押到小河壩上，讓村里的群眾都趕來“觀斬”，他要“殺一儆百”。

山風吹拂著朱娘娘的蒼蒼白發，她對著鄉親們說：“大家都看見了吧，國民黨有槍有炮不去抗戰打日本，倒來殺我這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婆。今后誰要是見了我兒贊珍，就給他捎個話，我活了七十多歲，死了也值得。叫他不要難過，好好當紅軍，好好干革命，我死了也高興……”

朱勉山拔出手槍，瞪著血紅的眼睛，瘋狂地扣動了扳機......

后來，人們發現，在朱娘娘英勇就義的地方，長出了一叢映山紅，比滿山的花朵格外紅艷……

●八子參軍

2010年1月，中央電視臺播出了電視連續劇《紅色搖籃》。最后一集中，瑞金沙洲壩一位老人的8個兒子都參加了紅軍，老人臨終前想見兒子一面，可兒子們卻全部陣亡了。于是，毛澤東帶著兒子毛毛去給老人送終，說自己就是老人的“兒子”，讓毛毛叫老人“爺爺”……

2011年11月，贛南采茶歌舞劇《八子參軍》在贛州首演。此后，該劇先后在全國各地巡回演出，引起巨大反響。每一場演出，都是掌聲如潮，淚落如雨……

那么，《八子參軍》確有其事嗎？若有，原型在哪里呢？

1934年5月30日，當年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機關報《紅色中華》曾報道過“八子參軍”的事例。

“下肖區七堡鄉第三村有一家農民，他們共有弟兄八人，在這次動員中，他們八弟兄中，有一個很勇敢地報了名當紅軍。但是后來他們和鄰人談話的時候，卻聽見鄰人說：‘你們八弟兄只去了一個當紅軍，這倒也沒有什么稀奇，所以他們便一怒而全體報名加入紅軍，日前他們已集中到補充師去了。”

《紅色中華》第159期第3版《勇敢堅決當紅軍》的第二篇消息稿刊登了這個故事。在報紙的三四版中縫處，還有《八兄弟當紅軍》的配圖。

可以肯定，“八子參軍”確有其事。

然而，原報道中只有“下肖區七堡鄉第三村”、“一家農民”、“弟兄八人”，但是卻沒有一個人名，只有“第三村”這個村名最接近他們了。

那么，“第三村”又在哪里呢？

瑞金市委黨史辦的同志介紹說，因蘇區時行政區劃變動很多，“第三村”確切的地點難以確定，但“下肖區七堡鄉”應該就是現在的沙洲壩鎮的七堡村。

在七堡村，向老人們問起“八子參軍”的事，他們說不清楚，但都說：“我們村是紅軍村，家家戶戶都有幾個參加紅軍的人。”

村里有一位年逾百歲的紅軍失散人員名叫藍益山，當年他弟兄五個都參加了紅軍，只有他活著回來了。說起“八子參軍”的事，老人說：“不管是五子參軍，還是八子參軍，在蘇區時期都不稀奇，當時村里的青壯年基本上都參加了紅軍。”

與“下肖區七堡鄉第三村”這個名字最接近的，是如今沙洲壩鎮關山村的下肖小組，在蘇區時就是有名的紅軍村。當年的蘇區兒童團長楊世亨老人說：“當時參加紅軍的有好多好多人，招了一批又一批，兄弟父子一起報名參軍的就有好多，普遍現象，哪個記得到講的是哪家哦。”說著，老人唱起了蘇區時的歌謠：“當兵就要當紅軍，為了工農的解放，階級敵人消滅了，天下窮人得安寧……”

讓今人如此感動的“八子參軍”，在這些親歷者口中竟是如此的平淡無奇。是啊，紅土地上30多萬兒女先后參加了紅軍，“八子參軍”只不過是他們的一個縮影。至于“一家農民”、“弟兄八人”，究竟是誰，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我們沒有忘記，歷史永遠記著。

有資料顯示，在犧牲的5萬多名瑞金烈士中，留下了姓名的僅有17166位。那么，其余的3萬多名勇士呢？

在贛南紅土地上，那些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先烈們，他們又在哪里？

望著贛南如海的蒼山峻嶺，望著碧波翻卷的松林竹海，望著滔滔北去的贛江，望著默然無語的紅土地，望著殷紅如血的映山紅，我悵然無語……

驀然間，我想到了位于埃及阿拉曼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盟軍陣亡將士墓地。靜靜黃沙，排排墓碑中，有一個普通士兵的墓碑特別醒目，上面嵌刻著士兵妻子的一句話：

“對于世界，你不過是一名士兵；而對于我，你卻是整個世界！”

八十年前，當這些先烈們參加紅軍的時候，當他們揮動大刀長矛沖向敵陣的時候，當他們忍著嚴刑拷打寧死不屈的時候，當他們餓著肚子把最后的一把糧食送給紅軍的時候，當他們用自己和家人的生命收留掩護紅軍后代的時候，他們在想什么？他們的夢想又是什么？我猜，他們想的或許很多很多。但我堅信，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夢想，那就是讓后代子孫吃上飽飯，穿上暖衣，住上不透風不漏雨的房子。于是，他們把自己的軀體連同他們的夢想一起，埋進了紅土地，默默地等待著，等待著夢想變為現實的那一天。

這一等，就是七十多年。

3、紅土地的困窘

贛南蘇區，在為中國革命做出了巨大的流血犧牲之外，在物質上也貢獻甚多。在三年多的時間里，蘇區人民供應著近十萬大軍的吃喝穿住，踴躍購買了中華蘇維埃政府480萬元公債，捐獻了2000萬銀元；在長征離開的時候，中央紅軍從瑞金銀行帶走了1000萬銀元，這都是贛南老區人民的血汗奉獻。

還有，眾多的先烈犧牲之后，留下了眾多殘缺的家庭，留下了眾多寡婦幼子，也留下了眾多的殘疾人——至今，贛州市的殘疾人數仍然超過60萬，明顯高于全國平均水平。

慘烈的戰爭，給這片紅土地積淀了巨大的精神財富，但毋庸諱言，也給紅土地留下了巨大的物質創傷，遲緩著這里的經濟發展……

70歲的李志漢老人，是寧都縣洛口鎮高排村民，他全家住的一間干打壘土房，已有上百年的歷史。冬天寒風從墻縫向里灌，夏季每逢雨天屋里就成了“水簾洞”。老人和27歲的兒子李秀文都是智障人，一家三口就靠種著兩畝水稻和每月300多元的低保金生活。一盞只有5瓦的燈泡是家里唯一的電器。要過年了，干打壘土房里，連一個壘灶的地方也沒有，只好在屋檐下支起一口鍋。鍋里孤零零的幾根蘿卜，再加上幾塊豆腐乳，就是今年的年夜飯了。

于都縣葛坳鄉小源村，有一位94歲的紅軍失散人員周德何。老人和62歲的大兒子周克金一家，住在3間破舊的土坯房里。寒冬臘月，屋里陰暗潮濕，比屋外還冷。老人每天就呆呆地坐在鍋灶旁邊，點一些干柴取暖，濃煙嗆得老人兩眼淚水，陣陣咳嗽。

瑞金市大柏地鄉小嶺村有一位83歲的鐘同炳老人，一家住著3間土坯房，年久失修，老屋子搖搖欲墜。可是，別說翻蓋新屋子了，就是維修一下也沒錢，只好在外墻、內墻上都用木頭打上樁，支撐著。在中廳的門上，高高懸掛著“光榮烈屬”的牌匾，屋子兩旁的墻上，用石灰刷寫的標語尚依稀可辨：“跟共產黨走”，“聽毛主席話”。

有一個山村，在20多戶人家中，一半男人是光棍。

贛南山區里還有18萬戶家庭看不上電視。因為電壓低，燈泡里只有一根細細的紅絲，比蠟燭還昏暗。尤為讓人痛心的是，尚有7.1萬戶家庭沒有用上電，深山里的部分老百姓甚至還在依靠點松明子照明，和八十年前紅軍時期一樣。

山區的教育，更讓人心憂難言：一所學校，只有幾間破舊的教室，一兩個堅守的老師，有的沒有食堂，有的沒有寢室，有的沒有圍墻，有的甚至連廁所也沒有。有校舍的，年久失修，早已被白蟻蛀成危房。還有些村莊，因為沒有教室，孩子們只能去破舊閑置的民房，或者在百年的老祠堂里上課……

……

一幕幕景象，讓人難以置信，卻又是真境實況。

讓我們再來看一組抽象的數據吧，這抽象的數據背后隱藏的就是具象的困窘：

贛州國土面積占全國的0.41%，人口占全國的0.68%，但2010年經濟總量和財政總收入僅占全國的0.28%和0.15%。

不僅如此，更讓人憂慮的是，2010年贛州的人均生產總值、人均財政總收入、人均固定資產投資等多項指標，與全國平均水平的差距還在逐漸拉大。

到2010年，贛州市總人口為907.2674萬人，但紅土地上還有貧困人口192.7萬，占總人口將近四分之一，其中19萬人生活在深山區、庫區和地質災害頻發區，42.2萬人依靠國家低保補助生活。

即使與同樣的革命老區相比，贛州也位居后列。與延安、遵義、百色、臨沂、龍巖、三明、黃岡六省七市的革命老區相比，贛州人口僅次于臨沂，地域最廣，但主要經濟指標總量不占優勢，增速和人均水平處于較后或末位。

“后發展、欠發達”，這就是贛州的基本市情！

廣袤的紅土地，像一張巨大的面龐，瘦弱而憂戚……

此時，瑞金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已經80多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已經60多年，改革開放也已經進行了30多年。

或許，紅土地的困窘原因多多。

但是，紅土地的困窘決非正常。

因此，紅土地的困窘必須改變！

否則，前愧對先烈，今愧對百姓，后愧對子孫。

紅土地解困，迫在眉睫！

紅土地崛起，任重道遠！

4、“十送”和“三送”

抗日戰爭爆發后，面對滿目瘡痍的國土，艾青吟誦出了傳世名句：“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面對贛南紅土地的困窘，“對這土地愛得深沉”的人們，再也坐不住了，他們為推進紅土地的解困與崛起，開始了歷史性的行動。

江西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親力親為，深入贛南實地調研，赴京或致信向中央領導匯報，高位推動贛南蘇區振興發展。

贛州市委以干部下基層“送政策、送溫暖、送服務”工作為抓手，準確把握市情，向上爭取省和中央支持，向下為百姓紓困解難，為紅土地尋夢春天……

2010年10月，時任江西省副省長史文清兼任贛州市委書記。上任伊始，憑著對贛南紅土地的深刻了解，就給省委主要領導寫信，力陳啟動支持贛南蘇區振興發展計劃。

向上陳情的同時，贛州市迅即著手解危救急。

針對“兩紅人員”令人心酸落淚的境況，時任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國務院副總理回良玉作出批示，民政部下撥13.7億元專款，解決老紅軍和紅軍失散人員的生活困難問題。

在解決這些焦點問題、燃眉之急問題的同時，他們在更大的范圍內力推紅色贛州快速脫貧崛起。

贛州市委決定，選派兩萬多名干部，沉入基層，廣泛開展“送政策釋民惑、送溫暖聚民心、送服務解民難”活動，溫暖了群眾的心。

當年12月6日，一場聲勢浩大的“三送”活動在紅土地上全面展開：23690名干部走出機關，走向了紅土地的村村寨寨……

“三送”初始，正值元旦春節，那年受頻繁的冷空氣侵襲，贛州寒意陣陣。

為切實解決困難群眾的燃眉之急，贛州市委各方籌集了走訪慰問資金，并要求下派的每一名干部必須結對幫扶所在村（社區、企業）20戶農戶（居民、職工），及時為他們送上黨的溫暖和問候。幫扶對象中有困難年老黨員、五保戶、低保戶、計生困難戶、優撫對象、貧困學生等，也有困難企業、困難學校、困難衛生院（所）、敬老院、光榮院、福利院每家送去5000元以上……

短短20天的時間里，下派干部共結對幫扶和走訪慰問農戶（居民、職工）40多萬戶（人），送去衣被、電熱毯等物資80多萬件，慰問款近千萬元。

大余縣新城鎮王屋嶺村低保戶李春蓮擦著淚水說：“干部來了，不但送錢、送油、送米、送被子，還幫我找了個繡花的事情做，一個月能掙600多元，我明年的日子一定會比今年過得更好。”

“感謝黨！感謝黨派來的工作組！是你們在我全家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當因失火全家房屋被燒的南康市隆木鄉陳源村村民明經樹接過下派工作組送來的款物時哽咽著說。

“三送”活動，必須真送，杜絕假送。黨員干部，必須真干，不許假干。再也不能愧對這片紅色的土地，再也不能愧對紅土地上的父老鄉親，莫做篩子千只眼，要做蠟燭一條心。

2011年2月，市委“三送”工作督導組組長來到瑞金市葉坪鄉。在農戶謝某家，看見家門口按照規定懸掛著瑞金市某局聯系點的牌子。組長就問這家戶主，“三送”干部有沒有來過她家？認不認識牌子上的“三送”干部？戶主說，一次也沒有來過。牌子還是前天釘上去的。

督導組長聽后憤然變色，立刻摘除了那塊牌子。根據市委有關部署，駐村（社區）“三送”工作隊員每月駐點時間不少于20天，不駐村（社區）干部至少一季度聯系一次聯系戶、半年走訪一次。對照要求，負責掛點聯系謝某家的“三送”干部顯然存在打折扣、走形式甚至弄虛作假的問題。

事后，那個局的領導受到問責處理。

“像我這樣的家庭，一年中好事連連就像是做夢，不，應該是連做夢都沒想到！”寧都縣東山壩鎮小源村曾作興的樂觀幽默更是逗笑了在場的鄰居和“三送”干部。

曾作興是個盲人，3歲時雙目失明，年輕時曾乞討十幾年。40歲時，他找了一個先天下肢癱瘓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婆。妻子雖然不能成為他的眼，但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今年一個17歲，一個15歲。曾作興是個要強的人，他既能上山打柴，也會下田插秧，加上政府低保救濟，一家四口勉強度日。

2012年2月之前，小兒子曾龍明是曾作興的“心病”。這名少年一直只能蹲著小便，被村里人嘲笑為“陰陽人”。孩子的他自尊心遭重創，沉默寡言不愿上學。當時，東山壩鎮“三送”干部陳曉義在小源村蹲點探訪民情，了解到此事后，把曾作興家列為“送政策、送溫暖、送服務”重點結對幫扶對象。

陳曉義首先帶著曾龍明去寧都縣人民醫院檢查，診斷孩子“尿道開口易位”，只是通過陰囊排尿，雖可治愈但做手術約需1萬元。錢從哪里來？陳曉義個人捐出3000元，其他駐村“三送”干部也伸出援手墊出錢款，共湊齊1萬元，讓曾作興的堂弟帶著孩子去贛南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治病。

去年5月，曾龍明在贛州住院19天，陳曉義三天兩頭打電話向主治大夫詢問手術和康復情況，一度讓醫生以為他是孩子的親舅舅。手術加交通食宿共花費9000多元，鎮衛生院通過新農合報銷了7000多元。手術完成后，村衛生所所長曾天寶主動為孩子提供消炎藥。

“曾龍明像換了個人，以前的病給他太大壓力了。”8日，曾龍明班主任鐘老師說，現在曾龍明愿意主動和同學一起玩，學習成績也有明顯起色。感受到孩子的變化，曾作興的喜悅發自內心：“‘三送干部幫我治好了這塊心病。”

“孩子的病治好了，曾作興家的房子就成了我們的牽掛。”陳曉義心里想，曾作興一家四口擠在一間有百年歷史的小黑屋中，下雨天漏雨，起風時搖搖欲墜，讓人提心吊膽。

正當大家替曾作興家的危房著急時，國務院《關于贛南等原中央蘇區振興發展的若干意見》的出臺讓陳曉義喜出望外，因為這個規定對農村危舊土坯房改造有一定補助，根據曾作興家的困難情況，可申請2萬元補助。

“三送”干部想幫他建房子的美意，讓曾作興難以置信同時也犯愁：2萬元按理可蓋一層70平方米的房子，但宅基地位置較低，一層曾被淹過。“如果萬一漲水，人住哪里？東西往哪里放？”村主任擔心地說。

“你先做，錢的問題我們來想辦法！”定點幫扶小源村的寧都縣委宣傳部和東山壩鎮干部撂下了話，他們號召兩個單位的干部聯合募集1萬元，鎮政府出面為他借款1萬元。很快，老曾占地70平方米的兩層小洋房就動工了……

由于運磚車輛到不了工地，為節省建房開支，2012年11月2日，東山壩鎮和小源村四十多名村鎮干部全部出動，頂著烈日為曾作興家搬磚。“我忘不了那一天，3.7萬塊磚，要是請人挑磚要3000多元錢！”村民曾吉生感慨地說，看到那么多干部為殘障人做房揮汗如雨，全村人都被感動了，紛紛主動幫忙。

2013年初，曾作興放了一串長長的炮仗，喜氣洋洋搬入了新居。硝煙散去后，就有點手足無措，雖然眼睛看不見，心里仍然很癢癢，他趕緊把老婆抱到門前坪地上坐著曬太陽，趁沒人注意時，自己就去扶墻。一個人屋前屋后慢慢摸索，撫摸了一遍又一遍，似乎沒有個夠。

老婆看著，心里也挺癢癢，就叫起來：“你總扶墻做什么，是做夢在夢游吧，小心跌倒！”曾作興扶墻扶得舒心，知道老婆有點妒忌自己，不免有得意之色，仰面朝天大聲喊：“天呵，天——這么好的房子，不敢想，連做夢都不敢想呵！”

蘇區時期，我們黨密切聯系群眾、關心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真心實意為人民謀利益，贏得了人民群眾的擁護，形成了戰勝敵人和各種困難“真正的銅墻鐵壁”。毛主席總結出來的三條好經驗——“密切聯系群眾、關心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精辟概括了黨的群眾路線的本質內涵。

新時期，贛州弘揚蘇區精神，順應人民群眾的期盼，“三送”工作已經從階段性活動成為常態化工作，從干部聯系群眾“廣覆蓋”拓展到干群直接聯系服務群眾“雙向全覆蓋”。這項工作使干部受教育、群眾得實惠，轉變了干部作風，密切了黨群干群關系。

兩年多來，廣大“三送”干部為群眾辦實事好事61.51萬件，爭取項目資金51.91億元，硬化村組公路2500多公里，修建水渠1800多公里，改造完成農村危舊土坯房10.6萬戶，解決99.37萬農村人口安全飲用水問題。

當地群眾由衷感嘆：蘇區干部好作風又回來了！

……

八十年前，贛南蘇區人民滿含深情地唱出了《十送紅軍》。

八十年后，贛南黨員干部滿含真情地開展了“三送”活動。

從“十送”到“三送”，一脈真情的紅線綿延不絕！

5、“我們來晚了！”

新中國成立以來，黨中央、國務院始終傾情紅土地，重視贛南老區的建設和發展，關心這里人民群眾的生產和生活，在政策上曾經給予很多的優惠和照顧。江西省、贛州市歷屆黨委政府和各級黨組織，發揚革命傳統，弘揚蘇區精神，帶領贛南人民進行了矢志不渝的奮斗，使各項事業得到了很大發展，取得了顯著成就。

但是，毋庸諱言，幾十年來，國家對贛南紅土地的關照和支持，大都是局部的和臨時的，缺少國家戰略層面的政策扶持。

贛南紅土地上的兒女有著頑強不屈的奮斗精神，但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在遠遠落后于全國發展水平的今天，要在2020年與全國同步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僅靠自身奮斗，還難以實現。

埋藏著革命先烈久遠夢想的紅土地，期待著一次“國家行動”的支持！

2010年12月底，中共贛州市委三屆九次會議系統分析了贛南現狀，得出了“后發展、欠發達”的基本市情判斷。

正是這個明確的判斷，抓住了問題關鍵，有了講真話、講實話的勇氣和底氣。于是，他們對贛南老區的困窘狀況不遮掩、不回避，通過多種渠道如實向省和中央反映，正式提出了啟動贛南老區振興崛起計劃。

2011年6月26日，為紀念建黨90周年和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成立80周年，“發揚革命傳統爭取更大光榮——中央蘇區革命傳統主題展覽” 在北京隆重舉辦。贛南紅土地，再次引發全國強烈關注。

當年11月4日，中央革命根據地創建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80周年座談會在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國家副主席習近平出席并作重要講話，首次總結、提煉了28字的“蘇區精神”，并第一次與井岡山精神、蘇區精神、長征精神、延安精神等接續起來。

為人民服務，首先要為人民說話，說真話。而要說真話，就需要有大底氣、大勇氣和大智慧。史文清說，我們不撈什么政績，沒有任何私利，就是為了對這片紅土地負責，為歷史負責，為人民負責！

因此，在省委、省政府的堅定支持下，贛州市委、市政府敢于披露問題，竭力為民陳情，他們實事求是，以飽滿的熱情，鋼鐵般的意志，百折不撓的毅力，一項一項協調，一點一滴爭取。在具體工作中，更是精心布局，周密運籌，環環相扣，層層遞進，為爭取“國家行動”的支持，做鋪墊，打基礎。

廣大領導干部頂著寒風凍雨，帶著調查表和民情日記，到最偏遠山區、最困難的群眾家里，詢問了解家庭基本情況、貧困程度、致貧原因、當前和今后需要解決的困難和問題、發展家庭經濟的打算等，摸清全市困難群眾的真實生產生活狀況，掌握贛南蘇區發展狀況，形成了比較全面系統的《贛南蘇區經濟社會發展情況調查報告》和基礎設施、產業發展、教育、衛生、社會保障、農村貧困、民政、財政以及寧都縣共9個專題分項報告。

這些報告客觀、真實、科學、系統地陳述了贛南的特殊地位、特殊貢獻和特殊困難，全面準確地分析了贛南振興發展的有利條件和基本思路，有理有據地提出了贛南振興發展的建議和請求。

此后，他們數次赴京，與國家53個部委反復匯報對接，以真情獲得了認可，以真誠贏得了支持，以恒心開啟了新局，終于促成了“國家行動”制定工作啟動會。

與此同時，從2011年底到2012年初的兩個月里，中央領導就贛南等原中央蘇區振興發展問題先后作出七次重要批示，指出：贛南蘇區為中國革命作出了重大貢獻和巨大犧牲，由于種種原因，目前經濟發展仍然滯后，人民生活仍然比較困難。如何進一步幫助和支持贛南蘇區發展，使這里與全國同步奔入小康社會，讓蘇區人民過上富裕幸福的生活，應當高度重視和研究。

2012年的春天到了，這是贛南紅土地上一個少見的生機勃勃的春天。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開得比哪一年都燦爛，遠山近巒上的蒼松綠竹比哪一年都青翠，章江、貢江、贛江的流水比哪一年都歡快。還有紅土地上的那些遠近聞名的特產——信豐的臍橙，尋烏的蜜桔，大余的瑞香，崇義的翠竹，都在春風春雨中萌發著希望的嫩芽……

4月10日到16日，按照中央領導同志的重要批示，由42個國家部委組成的聯合調研組，在國家發改委副主任杜鷹帶領下，踏上了春天里的紅土地。

他們分成12個小組，走上崎嶇山路，走進山村農戶，訪貧問苦、體恤民情，實地調研，傾聽民意。崎嶇泥濘的山區小道，偏遠閉塞的鄉鎮村寨，生活困難的群眾家中，處處留下了調研組成員人民至上的公仆身影，浸潤著調研組成員對蘇區群眾的大愛情懷。

贛南蘇區振興發展，這是中央的關愛，蘇區人民數十年的期盼。喜訊，讓贛南蘇區人民倍感振奮、奔走相告！

瑞金葉坪鄉黃沙村華屋小組，蘇區革命時期， 43戶家庭戶戶有人參加革命。在這個“全紅村”，杜鷹一直在深情地追問：“這里的群眾為什么這么窮？”戰爭的創傷、勞動力素質低、因禍因病致窮、資源缺乏……一個個嚴峻的事實，敲打著他的心。杜鷹帶領的調研小組成員一家家走門串戶，揭開鍋蓋看到一些咸菜米湯。為了確切了解村里“望天田”的真實情況，杜鷹甚至臨時改變行程，帶頭扎進田間地頭，踩過泥濘的田埂，察看農田水利設施情況，全然不顧汗水濕透了衣背……

在瑞金澤覃鄉光輝村半山園小組，聽著烈屬后代楊小琴哭訴自己患尿毒癥，面對昂貴醫療費已無法支撐。楊小琴的公公和自己的母親，都是烈士后代。公公李心注、母親楊生鳳分別是當年在瑞金參加革命的李存桃、楊世文的子女。在戰爭中，兩人先后犧牲。家里倒了頂梁柱，兒孫后代要受苦。漫長的歲月里，他們的日子難言溫飽。如今，楊小琴一家六口擠住在不到30平方米的土房里，全家主要靠丈夫打零工維持生活。2010年底，她查出患有尿毒癥，四處求醫，已經花去近30萬元醫療費，親朋好友都求借遍了，如今在家做腹透。為了省錢給母親治病，正在上大學的兒子提出放棄學業；為了讓兒子完成學業，楊小琴幾度想放棄治療；為了讓妻子身體康復、兒子學業有成，丈夫李建平雖年近半百，仍然四處漂泊打工。生活就像一座大山，幾乎就要把這一家人壓扁……說到傷心處，楊小琴淚如雨下，她想放棄治療了。

面對破舊土坯房前這個不幸的女人，杜鷹深感震驚，也深感痛心，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拉著同行的成員李蓉說，“你借我一點錢，我們來幫幫她，大家有錢的都拿出來。”在杜鷹的倡議下，同行的同志都紛紛把錢交到杜鷹手里。杜鷹拿著這些錢對楊小琴說，“先拿著這些錢去看病，不夠，當地政府還會幫你解決的。”杜鷹還現場協調有關部門解決她的困難，鼓勵楊小琴勇敢地活下去。其情其景，在場的所有人為之動容。

12日下午，雨下得很大。國家發改委社會司副司長王鳳玲帶領社會發展組翻越陡峭的山路，來到大山深處的瑞金市謝坊鎮樂村村陽背片區，這里是57歲的村民曾金長的家。說是家，其實只有兩間土房、兩張床、幾個瓶子和一口鍋。他與11歲的女兒和16歲的智障侄子相依為命。由于剛剛發生一場泥石流，他家的門樓被沖走了……

財政部預算司副司長李承率民生保障組，來到石城縣小松鎮逕里村白家寨。突然，一家土坯房門框上掛著的“紅軍烈屬”牌子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走進門里，這是烈屬白敬成的家。屋里像樣的家具只有一張圓桌，父親白品交的烈士證書被精心裝裱在相框內，掛在墻上，述說著這個家庭遠去的紅色歷史。白敬成夫妻倆年老體弱，常年吃藥，兒子、兒媳都是殘疾人，主要靠種植水稻、白蓮和政府救助來維持生活。

水利部規計司副司長段紅東率水利組，來到會昌縣文武壩鎮上半嶺村，在一口水井邊停了下來。井邊雜草叢生，俯身下望，井水渾濁。在村民歐九生家，簡陋的廚房里有一口大水缸，還有兩只裝滿井水的鐵桶。原來，這是村民在對井水進行“過濾”，鐵桶里的水沉淀兩天后，村民把上半桶水倒進水缸里飲用，下半桶渾濁的水澆莊稼……

在7天的時間里，國務院聯合調研組的12個小組，走遍了贛南大地的山山水水、村村寨寨，親眼目睹了紅土地的困窘，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贛南人民對幸福生活的渴盼和期待，一次次酸楚，一次次感動，一次次落淚……調研組的所有成員一次次為父老鄉親捐款，有的甚至當場脫下自己的外衣，穿在困難老鄉身上……臨別時，村民紛紛拿出花生、雞蛋，塞到調研組成員手中。74歲的鐘基發老人拿著自己一針一線精心繡好、壓在家中木箱底好多年的鞋墊，親手遞到杜鷹手中，表達自己對調研組關心群眾生活的感謝之情。

4月16日，國家部委聯合調研組在贛州市通報了調研工作情況，并就下一步制定《支持贛南等原中央蘇區振興發展的若干意見》與江西省委、省政府充分交換意見。

調研組成員紛紛發言，也淚落紛紛：

“我們來晚了！”

“贛南人民太苦了，太需要幫助了！”

“幫助紅土地到2020年與全國同步建成小康社會，只有8年的時間，我們要用8年的時間來還80年的‘債！”

聯合調研組組長杜鷹滿含深情地說：“在紅土地上，我們處處感受到廣大干部群眾對黨和政府的信賴和深情，感受到他們對加快脫貧致富奔小康、早日過上幸福美好生活的殷殷期待，感受到了江西各級干部始終保持、弘揚的蘇區光榮傳統和優良作風，感受到了贛南等原中央蘇區特殊的地位、特殊的貢獻、特殊的困難和需要的特殊扶持。”

一連四個“感受到”，充分彰顯了國務院各部委對紅土地人民的深情厚意，充分表達了國務院各部委振興發展紅土地的責任感和緊迫感。

最后，杜鷹說出了分量最重的一句話：“下一步要在實地調研的基礎上，起草《支持贛南等原中央蘇區振興發展的若干意見》，力爭7月上報國務院審批。”

這是紅土地兒女心中最強烈的渴盼！

消息傳出，紅土地熱流涌動……

八十年前的那個春季，毛澤東在這里寫下了著名的《漁家傲·反第一次大“圍剿”》。

八十年后，2012年的春天，在瑞金沙洲壩，一位紅軍后代又默默地誦讀起了這首詞：“二十萬軍重入贛，風煙滾滾來天半。喚起工農千百萬，同心干，不周山下紅旗亂。”

“重入贛”、“喚起”、“同心干”，成了這個春天里紅土地上的“關鍵詞”！

6、國家行動：今朝更好看

在中國共產黨成立91周年前夕，2012年的6月28日，《國務院關于支持贛南等原中央蘇區振興發展的若干意見》正式出臺！

這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日子。918萬贛南蘇區人民，再一次迎來歷史性時刻。這是紅土地上開天辟地的盛大喜事，是贛南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

《若干意見》是在國家戰略層面上支持紅土地振興發展的頂層設計，系統地繪制了贛南經濟社會發展的“路線圖”。它的出臺，匯聚了天時、地利、人和，是對長眠在紅土地下10.82萬革命先烈的最大安慰，是對為中國革命做出了巨大貢獻的贛南蘇區人民的最佳回報。

《若干意見》的實施，必將帶給這片紅土地亙古未有的重大歷史機遇，必將開啟紅土地發展的新紀元！

2012年7月2日。

這一天，贛州市30萬黨員和廣大干部群眾、共青團員、少先隊員市縣聯動，一起舉拳宣誓：“銘記黨的恩情，繼承先烈遺志；弘揚蘇區精神，共促贛南振興；同心同德，艱苦奮斗，永遠熱愛黨，永遠跟黨走，為贛南蘇區振興發展貢獻力量！”

這一天，贛州市啟動了“永遠熱愛黨永遠跟黨走”主題教育實踐活動。

這一天，贛州市召開市縣鄉三級干部大會，發出號召：銘記黨中央關懷，把握發展機遇，以務實作風和百倍干勁，全面貫徹落實《若干意見》，大力推進贛南蘇區振興發展，讓紅土地快速崛起！

紅土地不會忘記，從2011年12月30日中央領導同志首次批示算起，到《若干意見》出臺，不到半年時間。

紅土地不會忘記，從2012年3月31日推進贛南振興北京啟動會算起，到《若干意見》出臺，僅僅89天。

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在國家戰略層面上推出一個支持區域發展的“國家行動”，速度之快、效率之高，這在我國區域政策發展史上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而《若干意見》的政策含金量之高、突破常規力度之大，在我國區域政策中更是非常罕見。

據專家解讀，《若干意見》的“含金量之高、突破常規力度之大”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執行西部大開發政策。在國家近年出臺的經濟發展政策中，最重大的“國家行動”當屬“西部大開發”，西部地區享有特殊優惠的政策。但是，贛南在地理位置上不屬于這個范圍。“西部大開發”范圍劃定之后，作為國家戰略，決不允許輕易改變。此前，只有三個少數民族自治縣被允許“參照執行”“西部大開發”政策。但是，《若干意見》卻在“加大政策扶持力度”一節中明確寫道：“贛州市執行西部大開發政策。”

第二、對口支援政策。在我國，國家層面的“對口支援政策”通常只用在遭受重大自然災害地區的災后重建上，并且具有較短的時間性，比如汶川地震災區。這次的《若干意見》卻明確寫道：“建立中央國家機關對口支援贛州市18個縣（市、區）的機制，加強人才、技術、產業、項目等方面的對口支援。”并且，這個政策的時限為8年！

第三、中央財政專項轉移支付。通俗地說，就是中央用于增加農業、教育、衛生、文化、社會保障、扶貧等方面的專項撥款。《若干意見》明確規定：“進一步加大中央財政均衡性轉移支付力度，逐步縮小地方標準財政收支缺口。加大中央財政對贛南等原中央蘇區振興發展的財力補助。”

這是一個劃時代的政策！

對此，紅土地要說什么？我不知道。

對此，長眠在紅土地上的10.82萬革命先烈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若干意見》出臺之后的將近一年時間里，一場“八年大跨越”的偉大進軍正在紅土地上轟轟烈烈而又扎扎實實地展開起來！

贛州市每年整合資金200多億元，辦好百件民生實事。到2012年底，10萬戶農村危舊土坯房改造工程已經完成，剩余的50余萬戶將在兩年內全部完成；1119個省級扶持貧困村的2491個扶貧項目全面完成；99.37萬農村人口飲水安全問題、農村道路建設、農村電網改造升級、農村義務教育薄弱學校改造工程等已經全面開工……

與此同時，全市招商引資水平大大提升，其層次之高、涵蓋面之廣、簽約成功率之高均前所未有。世界500強德國博世集團、央企國機集團、寶鋼集團、中國有色、中鋁、中信等行業龍頭企業紛紛洽談落戶。截至今年4月12日，全市已有40個項目被列入2013年首批省重點建設項目計劃，其中包括贛州人最為關注的贛韶、贛龍、昌吉贛等鐵路項目……

更讓贛州人興奮的是，根據國務院《若干意見》精神，他們將全力推進開放型經濟領域的七大平臺建設。分別是龍南縣、瑞金市開發區升格為國家級，以及建設國家級高新技術產業園區、國家級外貿轉型升級型示范基地、贛州綜合保稅區、“瑞興于”經濟振興試驗區、“三南”加工貿易示范區。

這些“國字號”平臺，對贛州來說，過去只能是夢想，但僅僅不到一年時間，卻全部進入了實質性操作階段，特別是龍南縣成功摘得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金字招牌，一下子使贛州擁有了2個國家級經濟技術開發區和1個國家級出口加工區，這在我國中西部地區是絕無僅有的。

……

行走在贛南大地，到處是開工的項目，到處是頭戴紅色或黃色安全帽的工人，到處是奔跑的載重汽車。一個個巨型吊車的巨臂在奮力地張揚著，像一只只扇動的翅膀，預示著這塊土地的騰飛……

我似乎看到，贛南紅土地上的山山嶺嶺，正在幻化為一張張紅色的臉龐，陳發姑、朱娘娘、李志漢、周德何、楊小琴……這一張張曾經憂戚的面容，正在綻開著燦爛的微笑……

當我寫成此稿時，季節已經從春天走向夏天。

站在八境臺上，可以看到，贛江浩浩北去，紅土地正沸騰在火紅的五月里。

此刻，我不由得又一次吟誦起了《菩薩蠻·大柏地》，這是毛澤東在1933年春天寫在贛南紅土地上的詞篇：

赤橙黃綠青藍紫，

誰持彩練當空舞？

雨后復斜陽，

關山陣陣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