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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日頭的村莊

2014-10-29 16:00:09賈哲慧
山西文學 2014年10期

賈哲慧

秋事

村莊臥在黃土高原的崇山之中,海拔約一千兩百米左右,同樣的節氣比平川、丘陵地帶就冷一大截子。山外的年輕姑娘還沒脫裙子的時候,山里人已經套上了幾層夾衣,一過白露節氣,地上就涼得沁心。山里人開始忙著播種小麥了,田里的玉米、豆子等秋莊稼還在等待成熟呢。山下的人常常收完秋才種麥,但山里的麥子等不及,倘若秋分以前麥種入不了地,就會影響來年收成。僅這一點,山外人就會因地域的優越性沾沾自喜了,傲慢了。可村莊里的人還要感恩,倘若再翻一道山,那里就只能種莜麥了,冬小麥成不了。因為寒冷。

也就是處暑之后十五天,天氣就變臉了,早晨的地表直竄涼氣,野草野花已披掛起白花花的露水珠子。總是拂曉的時候,院里敲響了叮當的牛鈴聲,男人扛著木犁,女人或孩子掮著牛軛和夾板,騰出一只手趕牛。母牛并不情愿走,哞哞地叫著,回頭再看看自己的牛犢,牛犢急著要跟,主人并不要它,嫌它到地里礙事兒。秋種的時候,田野里回旋著層層疊疊的喊牛聲。午飯一般在地里吃,女人做好送來,兩個饅頭,半碟酸菜,一碗開水,也有送茶葉的,抑或有砂糖水。男人吃飯的時候母牛也不歇著,由女人牽著去啃草,一邊啃一邊流涎水,眼睛眨著,尾巴甩著。地耕完了,接著運糞,用擔子挑,用平車拉,駕牛,也用騾子。地里已撒滿了烏烏的一層牛糞、羊糞、麥草漚的糞、小孩在路上撿的糞、男人用麥田周圍的灌木和雜草燒成的糞。地里飄蕩著薄薄的熏味。然后再用犁將它們翻入地下,用耙蕩平,熨得像一塊布。之后就是播耬了,播耬是種麥勞作中最為重要的一個環節,要經驗豐富的人才成,耬搖得不勻會直接影響麥子的生長,稠了,顆粒不得飽滿,稀了,產量上不去。不善農事的人只好請把式,好吃好喝管著,嘴里還得甜甜地叫著。播耬不僅講究操作,還要擇取牲畜,黃牛肯定不行,太慢,只好借騾馬用,又多是親戚的,也有人跟著,幫幾天工。這樣的情狀大約持續十來天,如果遇上秋雨,時間還會拖得更長些。中秋節前后,勤快人家的地里已嫩綠了一片,當所有麥田都綠成手帕的時候,收秋便開始了。

村莊里的人,心很貪,恨不得把一塊塊田都裝得滿滿的,玉米、高粱、黃豆、綠豆、黑豆、谷子、糜黍、蘿卜、土豆、白菜、辣椒,能下地的都種,收秋也因此繁瑣而熱鬧。秋收的工具有:鋤、锨、鍬、鐮、筐、袋、擔、車等等,一溜擺在院子里就是一個小型農具展覽會。樹落黃葉時,地里的莊稼便趕著趟兒成熟,谷子更加沉思,老態的身子幾乎承受不住思想者的頭顱。玉米不耐煩了,以寒風的騷擾為借口大聲吵鬧。土豆的莖早已褪了往日的繁榮,死蛇一樣橫在那里,有許多則已脫離母體殞命了,躁動不安的土豆干脆拱出地面,紫青著面皮瞪著寒露和陽光。莊稼成就了生命的圓滿,莊稼人迎來了一年中最有成就感的時光。學生放了秋假,老師當然也要收割自家的田。莊稼人忙而不亂,先收谷類,其次豆類,再次玉米和高粱,最后是蔬菜。也有做適當調整的,孰先孰后,孰輕孰重,他們心里都在掂量。空蕩蕩的院子擁擠起來,谷穗,豆子,高粱,玉米,堆得像箅子上的饅頭,互不侵犯。這個時候最郁悶的可能算雞了,它們被關在籠子里,看著滿目的美食和自由跑動的狗,只能瞪著裸眼干著急。

農民常說:干啥要像干啥的樣兒,做啥得有做啥的法兒。谷子、豆子用碡碌碾,高粱在石頭上摔打,玉米則用雙節棍一樣的棒子抽。大部分的玉米并不挨棒子的抽打,將苞皮翻出兩個系成一對搭在樹杈上,或者專門披掛起來,血紅的辣椒用線穿起來掛在墻上。脫皮工作完成后,攤在太陽下曬,遇到淫雨連綿的日子只好鋪在席子下用火烘干,睡在上面像躺在松軟的沙子里,既舒適又解乏。院子里清場了,雞放了出來,撿食無法收回的殘粒,然后是土豆和蘿卜粉墨登場,粉是泥土,滿臉滿身地糊著,在涼涼的陽光下晾著,再用手指將土揩凈,然后一筐一筐地吊入菜窖藏起來一年食用。砍回來的白菜則不可藏得太深,在院子里掘一米來深的坑,將白菜成排地擺好,用濕土將根埋了,以保持白菜的水分,上面覆蓋一層麥秸或草席,吃的時候掀開覆蓋物取出便是。如果有蔥,存放更簡便,只須用草繩束成一捆捆放在院子里,不怕凍,吃的時候就從雪里扒,只防雞、老鼠、牛羊就行。每次都會揀出一部分菜葉和白蘿卜殘肢,女人就用它腌制酸菜,剁得像雞食一樣碎,裝在缸里澆滿水用石頭緊緊地壓了。

將這一切果實都收入囤里、甕中后,人們便去收拾地里的玉米稈。丟掉棒子的玉米像一個個被繳了槍的士兵,人們將其砍下成捆成捆地扛回家,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用鍘刀鍘成小段堆在草窯里充作黃牛一冬的口糧。小孩兒常常從玉米稈中專挑瘦黃的吃,碰上好的會像甘蔗一樣甜。當田野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木時,便有西北風做最后的掃蕩,因為地里還有莊稼人遺下的谷子和玉米的葉子。風亦威風,直卷得滿世界飛舞,卷得人們不得不緊閉門戶。院子里繁榮一時的果樹也沉寂了,紅彤彤、黃澄澄的果子早已化為莊稼人的精氣,力量,情緒,細胞。田里的秋事結束了,在西風來臨的時候。但秋事的余音并沒有消失,青銅樂器發出的顫音,從田野絲絲縷縷地抖入家里,夜里。

相信每一個有過農村經歷的人都不會忘記燈下掰玉米粒的情景,一家人圍在一處,中間矗一沾滿油漬的銅臺,臺上放一盞古董油燈,沒人會去注意燈身精致的字跡和圖案。家長持一把剪刀或者錐子,首先在玉米不同的側面豁幾道口子,剩下的活兒就是女人、老人和孩子的事了,用手掌掰下玉米粒,一簸箕一簸箕裝入布袋、麻袋,或者干脆掀起席子墊在身子下。由于這樣的勞動在溫暖的炕上,且伴有大人嘮嘮叨叨的家常,打鬧,歡笑,因此并不枯燥,孩子們喜歡。玉米棒棒用來生火,爺爺總忘不了挑出一支插上筷子放在自己的枕頭邊,那粗糙的表皮會在某一刻與皮膚奏出自己最愜意的體驗。

天氣好得真是少有,又沒有風,老人將早已梳理好的糜黍穗、高粱穗摟到太陽下,人們就知道他們要編織笤帚、刷子、掃帚了,這樣的活計年輕人已不大會了,他們會做的僅是去山里刈回荊條編織筐子、荊條席子。又一個好天氣,這些各式各樣的編織品出現在了山外的集市上。男人是一大清早就開拔的,走到又冷又餓的時候,便從口袋里掏出一把炒面——將玉米炒焦又用石碨磨成的面粉,男人將炒面捂進嘴里用唾沫濡濕,一點一點咽了。太陽出來了,身子也熱了。

婚事

“頭等女子一千七,

車子手表縫紉機,

毛衣毛褲毛嗶嘰。”

這已是稍后西貝山村優秀姑娘的身價了。往前推一些時間,我的鄰居有一個“腦袋像個罐兒,脊背像片案兒,腿像個耬桿子,腳像個梳板子”的胖姑娘彩禮要了三百元,已創了村里彩禮的天價了。

那時山里姑娘除了參加集體勞動外幾乎沒有其他社會活動,如果想嫁到外村甚至山下,只能靠介紹人。而山里的姑娘究竟不想嫁在山里,所以媒人作為一種職業或者職務非常重要。也許是先入為主的緣故,過去我對喜歡做媒這類人頗有偏見,覺得他們都是油嘴滑舌,好吃懶做。我的鄰居一位婦女很喜歡給人做媒,她走路像踩高蹺,老母雞似的搖搖擺擺,有人說因為她還是女子的時候不安分被哥哥剁了腳指頭。她的嘴油滑得像抹過油,整日母雞下蛋似的咯咯不停,后來我讀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才發現她神似三仙姑(除了不會跳神)。不可否認,她雖然多舌,也是個熱心腸,用她的嘴撮合成的姻緣的確不少,亦不乏良緣。

當然,聯姻不成或合巹后與媒人反目成仇的事并不少見,八成是媒人從中“掐二毛兒”或因一方得罪他(她)而破壞婚姻的劣跡敗露了。西貝本家有一位不安分的莊稼漢,常年做買賣牲畜的投機生意,因為足跡遠,識人廣,干起做媒行當挺便當,但他褪不掉商人習氣,在彩禮上“掐二毛兒”。盡管做得隱蔽,但禁不起時間的考驗,事敗后往往被男女雙方怨懟,甚至成了仇人,也失了面子和信譽。最損者是因為某一方招待不周心懷不滿從而作祟壞了婚姻的,事后暴露實情會被眾人所惡。

有了太多類似的教訓,因此婚事男女雙方往往都要有自己的媒人,類似官司雙方各找律師辯護,這樣做一是便于溝通雙方思想,且防止媒人搞“一言堂”,搬弄是非,二是為“掐二毛兒”設置障礙。

過去有錢人家結婚要請鼓樂,鄰村的一位公家人要娶別村的一位佳麗,西貝山村處于兩村之間,必經之路。新郎新娘乘騎轡頭簇新,座下錦緞被褥,鼓樂齊鳴,騾馬成行,浩浩蕩蕩,威風凜凜。全村大人小孩都擁著看熱鬧,好事者擋住鼓手,又敲又舞,總不放行。伴郎撒煙發糖,稱爺道兄,直鬧到月兒升頂,好不熱鬧。老人們講,過去的財主娶親,新娘乘大轎子,四抬甚至八抬,新郎官騎高頭大馬,真正的騅駒,那才叫威風呢。現在少見馬了,只能乘騾子,往日雄風不在矣。

結婚必定設宴,大的,小的,好的,差的,七碟八碗必須湊齊。比如炒一個雞蛋也充一碟,不會惹人非議,吃的就是一個熱鬧。席擺在露天里,吃干喝盡,不經意灑一些,敬了天地。村里沒有時下的紅白理事會,都是遠親近鄰幫忙,碟碗桌凳均各家拼湊,實在不夠學校里借,學生放假一天。孩子們都盼望這個。筷子是剛從坡里剁回的灌木或樹枝削成的,去不掉的是并不陌生的濃濃的樹脂氣味。院里壘起磚灶,用稀泥糊了便可生火,人們在煙熏火燎、寒風呼嘯中吃菜喝湯,嬉笑怒罵,你爭我搶。

吃請須出份子錢,三角五角,塊兒八毛,關系的遠近決定禮金的多少。姑姑舅舅的禮要先寫,他們最重,別人不許壓了。村里人把上禮叫打禮兒,我家院子里有一棵梨樹,最初聽說打禮兒以為是打梨兒,誤解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至今一提起首先想到了自家門前的那棵梨樹,以及黃中帶白的碩大的脆梨。

去鄰村參加婚禮的事也有過,那時小,大人領著。湯水與西貝山村的沒有兩樣。我跟著大人坐一圈兒,本村的孩子們一陣混搶,一盤上來就是一場惡戰,甚至到了人仰馬翻的程度。大人們懂得照顧小孩,剩湯剩水都由我清理,孩子們給我起外號“拾掇兒”。外公是個烹飪高手,周邊村落婚宴常常請他主廚,我的待遇是進他的廚房享受一碗過油肉,一晃過去了幾十年,香味依舊縈繞舌尖。

最喜歡村里娶親鬧洞房。俗話說:娶親三日無老少。只要愿意,誰都可以去主人家鬧洞房。平時叫爺爺叔叔的,這個期間就沒有那么多禮節,長輩不像長輩,晚輩不像晚輩,沒大沒小,鬧得越歡主人家越高興。本家伯伯曾經指著異姓爺爺悄聲告我,他家活人臭,當年兒子娶媳婦沒人鬧洞房,他只好拿著竹竿直往兒子的新房里捅。沒人鬧兒子的洞房,他著急無法,用了這損招兒,成了笑柄。村里的二子娶媳婦,鬧洞房的時候我們這些小孩兒也去湊熱鬧,看著比我們大許多的小青年調戲新娘子,我們也跟著起哄。新郎新娘扭扭捏捏地做他們出的節目,女人嫌羞,不做,用笤帚打男人,越不做越打,打也不真狠打,雷聲大雨點小,專門讓女人看,女人心疼了,就勉勉強強地做了,還不夠,繼續折騰,繼續笑罵。玩的就是男女拖拖拉拉,欲做還羞,倘若女人來個干脆痛快,你說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你說怎么做她就怎么做,反倒掃凈了興趣。這個當兒,大人們則躲在隔壁房間吃煙喝茶聊閑話。膽子大厚臉皮的婦女會貼著玻璃或麻紙窗戶瞅著屋里哧哧地笑,懷里的孩子急得直抓她爆脹的奶子……

這樣的婚事對于蛋兒媳婦來說是一塊心病。

她是被父親賭錢輸給蛋兒的。

書事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在農村演一場露天電影是不尋常的樂事(如今更成了夢想),那時候農村樣板戲剛剛收場,電視還沒有進入百姓家庭,節日喜慶最盛行的就是說書,比如誰家添了人丁,哪家有小子當了兵,哪家的牛下了牛犢驢下了騾駒兒等等,都要花錢請幾位說書先生在家里鬧騰一番。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農民有一大半時間不能清閑。冬天是相對消閑的季節,冬夜漆黑而漫長,書事便像綻放在荒村枯夜里的一朵焰火。

在孩子們眼里,說書人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他們大都是些瞎子,由一個明眼人牽著,駱駝一樣穿成一串兒。幾十年之后的今天,在我記憶的黑白映象中仍然是行進在山路上的一群默默的盲人,遠遠看像一只百足蟲。逢村便停歇下來,這個團隊里領路的明眼人充當經紀人的角色,和村長聯系,詢問村里或哪家需要說場書,報酬很低,所以一般都不會被拒絕的,當然也出于幾分同情。

說書一般三人,師傅拉胡琴,小徒弟打板,大徒弟主唱,主唱者大都是女的,唱到急處眼白翻動頻頻,博得喝彩后紅著臉喝口水繼續,師傅手中的三弦子或二胡拉得更帶勁了。農民不吝贊譽和奉承。歇下來說說閑話常有,但人們問的往往是書里的故事,他們的起居日常生活沒人打聽,而且他們又只是很驕傲地拿腔拿調地談。兩眼看不見東西,卻能記住無窮無盡的故事,并且除了喝水,孩子們也沒見過他們吃飯。這些除了神仙,凡人不會做到的,所以我的初次記憶里,是將他們認定為一群天外來客。

鄰村有一位說書人,叫三喜兒,經常跟著師傅到我們村說書。許多年,一直打板,總也出不了師,師傅罵他笨,他是真笨。多年以后,師傅死了,說書這個行當在農村也沒落了,他仍沒能說成。幸虧這個行當徹底垮了,他還可以去做別的營生蔽丑,否則他一定會更痛苦的。那一年在山路碰見,持著一截探路木棒,挎著一只布袋,布袋里裝一頭豬崽。有人問:三喜兒,干啥去?回答:豬病了,給豬看病去。小豬唧唧哼哼,三喜兒哼哼唧唧。三喜兒長得胖多了,那張臉擠成了肉團。

三喜兒的師傅不止一個,其中一位離我們村有十來里遠,是我們周邊最好的把式,我們都喜歡聽他說書。他是一個干瘦的老頭兒,一本《薛剛反唐》可以說上半個來月,張家李家連續說下去,害得人們不得不串村子往下聽。有一年外婆家請他說書,《祝英臺和梁山伯》,老也說不完,后來躺在炕上了我們還纏著他講。

西貝山村住著不少河南人,都是逃荒來的移民。改革開放初期,他們與老家信息互通頻繁了些,相互走動多起來。西貝山村有一座村辦煤礦,河南老家人紛紛來下井挖煤,某年居然引來了說書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大約五十來歲的說書盲人,他的書使本地同行黯然失色,唱多講少,調子是正宗的河南曲劇,抑揚委婉,凄凄切切。老人的聲音渾厚中滿是滄桑之色,動情處催人淚下,婦女們尤其泣不成聲。當然更多的是歡愉和嬉笑。俗話說,遠處的和尚會念經,何況這個和尚是個很會念經的高僧。于是主家的媳婦將娘家父母也接過來聽熱鬧,恰恰書中主人公與她的父親同名同姓,于是每每唱到主人公的名字時就會引起哄堂爆笑。有了這個說書人,那年的冬天顯得格外溫馨。全村幾乎家家都要請他說書,當然因為每晚的報酬好像只有幾角錢。盲人帶著女徒,一個健全人,她的唱功不及師傅,但村里的男人們更喜歡聽她說書,一手敲鼓,一手把竹板,既像山東快書又像京韻大鼓的表演,臉老是紅撲撲的,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總使我想起舊電影里的某個說書場景。

除了說書,那個盲人還會占卦,竹簽裝在竹筒里,用布兜兜著,小心地打開,讓人嘩啦嘩啦地搖,然后撿起掉出的一只在手里細細地摸。他的口頭禪是:算卦不留情,留情卦不靈。然后徐徐道來,斷你所求之事,往往七長八短說得很準,人們更驚奇他是瞎子,看不見求簽人,卻能說出那人的長相特征。對于求簽之事,村里的男人似乎還只出于新鮮和好玩,婦女們則百信不疑。難得那位師傅到底有些本事,父親一求簽,他張口就來:此人是個公家人。一語滿堂訝然。母親求卦,斷:你的工作五年后會調離本村(那時母親尚在西貝山村教書),是東南方向。五年后果然應驗,母親調往縣城,方位正是東南,隨之我們也舉家遷居離了西貝山村。

十幾年后,我在縣城千佛寺旁聽書。夫妻二人,本地的,均健全。說的多是博笑的俗段子,當地的道情調子,已經不成樣子了。燦星遍布,寒月如鉤,遙望西北,油然想起了這些聽書往事,不禁被記憶中的聲聲賣唱所感動,從心底里涌出了一層層潮濕。

說書這個民間曲藝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我遺憾沒有趕上它的旺盛時期,所幸還見識了它本真的音律。那些聲音沒有經過錄音設備的修飾,沒有電視里的過分包裝,它的美就在于缺憾,在于凄切和嬉笑。它的凄美滋潤在清冷的夜里,在太陽曾經溫暖過的核桃樹的枝杈間,在寒鴉的祼巢里,在附滿冰霜的玉米秸稈上,在野兔短尾巴的絨毛里,在黃鼠狼警覺的雙耳里,在野狼的哀嚎里,在蜷尾酣睡的狗鼻子里,在流過村畔的淺淺的小溪里……

書事給了西貝山村許多值得回憶的地方,我無法還原父輩乃至更遠的他們關于書事的記憶,但我能從那一聲聲顫抖的余音里辨出西貝山村曾經的月色和風情。

——因為樸拙,所以美,這就是一切。

喪事

在我親歷的西貝山村的幾場喪事中,大部分集中在冬天。似乎逝者在人生謝幕時也要為親戚鄰里的農忙考慮。

一九七五年冬天,奶奶永遠地離開了我們,這是我親歷的第一場喪事,那時我對“死”并沒有真正認識,只是簡單地知道奶奶死了,永遠睜不開眼說不了話了,并沒有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也絲毫不知道悲痛。本家爺爺命令我對著奶奶的耳朵喊,鄰居啞巴奮力地對著我比畫,拼命地眨著眼睛啊啊叫,她比我更加懂得死亡的可怕可悲。奶奶躺在炕上,枯瘦如柴的身上蓋著破被,臉色蠟黃,眼深深地塌了下去——我想死人一般都是這樣吧。平日里清靜的小院突然熱鬧了起來,至親、沾親、帶故的都圍著院里的靈棚啼號。天似乎下著雪。我與村里的孩子坐在糞堆上看熱鬧,姑姑拖我要給我鞋上縫白布,我嫌難看,死命地掙脫她的手跑開了。鄰居劉二嘲笑我:你奶奶死了,你就得穿白鞋。我歪了他一脖子。

從我記事的這一次喪事到現在三十多年來,西貝山村先后死掉了一二十人,男的多,年老的多,最為奇怪的是大都在冬天。在我小時候,西貝山村的冬天是嚴寒的,初冬降雪,第二年春天才會消完,大地變成了一張白布,哀悼那些挺不過饑寒的亡靈。奶奶的棺材我沒有看上一眼,倒是本家太爺爺的看過一次,偷偷地站在最高臺階上,個頭太低,也只能看到一雙腳,嚴格講是一對很好看的黑綢鞋——老百姓只有死了才能穿到的漂亮的一塵不染的綢鞋。

到爺爺死的時候,我已經很懂事了。他也是躺在炕上,不過是二十年后的另一間磚房里,紅光滿面,似乎睡了,帶著生前的尊嚴。由于在半夜,一屋子的人安安靜靜地忙,幫他洗臉換衣,臉用酒洗,洗得蠟黃,衣服是早些年就準備好的壽衣,古人穿的寬袍大袖,綾羅綢緞。按照老家規矩,這些都是姑姑們做的。棺材擺在院子里(風水先生選的)。“嘖嘖,放了二十幾年了,還跟新的一樣,好板材呀!”棺前布著相片,次第供的是豬頭,點心,水果,饅頭,面包……兩旁童男童女,紙扎,花堆……自此之后的幾天里,慈祥的爺爺會從相片里看著他的孝子孝孫們圍著他的喪事紛紛擾擾。

依村里的規矩,七老八十的人是喜喪,要多放幾天,一般五天或七天,也有九天的,多是得罪了風水先生,或者主人家富,主動要求敬孝的。年輕的屬惡喪,不能多放,兩三天打發即可。我的小爸那一年死了,只擱了三天,因為爺爺尚在世上。

建房要選地基,造墓同樣要下羅盤,墓址好壞關系到后輩的興衰成敗,所以須請水平高的風水先生。風水先生請了,從棺材在院里的停放到墳墓的挖法一切都得聽他的。風水先生披著風衣,戴著墨鏡,夾著皮包,步履從容,滿臉肅穆,年齡五十到六十之間。先生下好羅盤,揳好楔子,剩下的活計就是打墓師傅的了。打墓也是很講究技術的,一般是老一輩傳給下一代的有心人。事主最清楚,掘坑鑿窯是很重要,因此盡力巴結師傅,孝子孝孫們要不停地說好聽的話,遞最好的紙煙。倘若師傅不高興了,不僅會浪費大家的時間和體力,尤其要命的是入墓的時候棺材進不了墓窯,當然最糟的是挖墓時會砸死人。這些都有案例可找。

村里人造墓,孝子們哭靈。活是活不了的,恓惶總得裝(當然也不一定就是裝)。哭有哭腔,不像城里人嚶嚶嗡嗡像蒼蠅,一點不好聽。女兒一帶頭,兒媳婦孫女們便將調子拉將起來,粗聽混雜,細辨像死人身上的綢緞的紋理經緯分明,哭爸哭媽哭爺爺奶奶姥爺姥姥的什么都有,久而久之,就哭錯了,哭著哭著哭開了自己故去的爸媽,調子拉得像蜘蛛拉絲一樣努力,那些整日研究高雅音樂的專家教授其實最應該到農村考察一下這民間號啕,一個村一個樣兒,每個調子都經過了百年的傳承。

大地一片白,樹木全身素,孝子孝孫也一樣,頭上纏的,身上穿的,腳上蹬的,都要白才成樣子,才不會被人笑話。臉不得洗,胡子不能刮,形容越憔悴越顯得痛苦,顯得孝順,會受到贊譽。女人的聲音須嘶啞,顯得悲痛,男人頭上的白布要裹成堆,白布越長離逝者的血緣關系越近。孝子孝孫要守靈棚,一是續香火,晝夜不能間斷,香火萬不可斷,斷了就意味著斷了真正的香火,二是防貓詐尸,倘若不小心讓貓進了棺材,死人會直挺挺地坐起來,都不是好兆頭。

死者入墓前一天要送燈,意思是打通赴九泉的道路,當然是去城隍廟之類的地方燒香。西貝山村的喜喪都請鼓樂,一二十人不算多,三人五人不嫌少,送燈隊伍他們打頭陣,后面跟著白衣白褲白鞋子的孝子,長子端著靈前的牌位在目的地焚燒了。夜幕早早降臨在西貝山村,寒風雪地中鑼鼓壯行,回來則偃旗息鼓,不可回頭,不許人語。只有石頭在腳下被急急地帶落山坡。這銷魂的夜靜得出奇,山里的野物藏匿起來了,往日狺狺的狗也屏聲靜氣,山村似乎完全被鬼魅控制了。夜再往深里走一些時候,孝子們還要燒吊木幡,他們魚貫而行,從靈堂到死者過世的地方,往返三來回,前頭的一位手拿木棍,挑著死者的衣服,嘴里念念有詞:“不知明黑者有雞兒,上天者有梯兒,干糧袋兒背上,金錢罐兒隨上……”后面的人跟著一句一句地重復,聲音磕磕絆絆,高高低低,空空洞洞,最后送到墳墓近處將衣服燒了。

死者最初入殮時棺材蓋只是虛掩,直到入墳當天才釘死。之前要舉行最后告別儀式,風水先生早就吩咐,屬什么什么的不能見,其他人愿見最后一面的可以看看。孝子則給死者做最后的整容,將柏葉(防穿山甲)塞在棺材四周,麩蛋子(取“富”的諧音)揣在死人的袖子里,口含錢(入殮時含在死人嘴里,一般是古幣)從死人的嘴里取下等等。隨著咣咣的釘棺聲,孝子們還得念念有詞:某某(稱謂),不要怕,給你修房子呢。

棺材要抬走了,在死者生前的屋子里摔五谷,在放棺木的地方將死者臨終前身著的衣服和枕過的枕頭燒了,所經鄰居家門口或十字路口都要點火避邪。終于在風水先生指定的時間里把人埋了,男人們回來招待勞客,女人們去墳地燒上一炷香,算是暖暖親人的新居。這家老墳里添置的新墳頭,到了第二個清明上墳的時候,一定會鉆出了許多野草。

年事

臘月二十三,即是老百姓說的小年。一大早女人就起來焚香,將家里最好的食物供給灶君爺。兩茬香燒完了,將牌位子燒了,女人望著灰飛煙滅心里禱告:神仙爺爺上天言好事哦,保佑咱家太太平平,有好日子過哦。孩子挾著冷氣卷了進來,拎著書包,一只烏手已將灶臺上的供品牢牢攥住。按照慣例,學堂放假了,也就是村里人傳下來的童謠:臘月二十三,爺爺上了天,學生放了光。

神仙一上天,家里就可以動笤帚掃刷了,塵封了一年的角角落落、旮里旮旯,全要涉及;缸甕罐缽,鍋碗瓢盆,全要清理,日子再齷齪,年過得必須干凈,老百姓圖的是吉利。倘若不信,去各家院子里瞧瞧,破銅爛鐵、腐了的木箱、漚了的羊皮、缺腿床、單腳杌什么都有。當然沒人會笑話誰,各家大同小異。最麻煩的還不是掃刷,最麻煩的是糊爐子。糊爐子算得上一項小工程,因為要拆炕,掏火道,清理出幾大筐夾雜著煙灰、老鼠屎、土、麥草的浮土。烏,黑。完了和泥抹炕,然后試火,倘若不旺還得扇爐子。女人坐在炕頭,屁股下是一條麻袋片子,男人在地上扯著另一頭呼嗒呼嗒地扇爐口。屋子里煙塵飛揚,聲音嗡響,人則灰頭土臉,很大的陣勢。

屋里的事忙完了,然后就是屋外的事。莊戶人家除了油鹽醬醋,糖果糕點,其他物什幾乎都靠親手準備。比如做豆腐。做豆腐是一件繁瑣而又精細的活計,做豆腐前須準備堿土,堿土是鹵水的原材料。孩子賴在被窩里,女人將冰涼的手鉆入他的腋窩。孩子隨即起床,麻利地接過小笤帚去破窯洞里掃堿土,起遲了別人會搶先的。堿土其實就是土壁上發白的細土,平日里羊最喜歡啃,廁所外墻最多,但孩子嫌臟。接下來是磨豆汁,豆子是昨天泡的,已經漲得滾圓了,嫩實得快要爆了。套上驢,孩子拿著荊條跟在懶驢后邊一圈圈磨洋工,女人用勺子一勺一勺往碨眼里灌豆子,連同水,豆汁就像小雨似的淅淅瀝瀝地淋出來。小孩跟著驢,一圈又一圈,似乎沒有盡頭,轉著轉著就轉到了舅舅家,那里有一盤手動豆腐碨兒,碨盤上有一柄把手,一個人轉著就可以磨出豆汁。磨好的豆汁要沸煮,男人早已架好鍋,等到熬成豆漿,總少不了賞孩子一小碗,奉老人一缽碗,豆漿滑膩、清爽,淡而腥,有種繾綣的苦。孩子不太喜歡。接下來點鹵水、打包、壓榨水分,每個環節男人都做得一絲不茍,整個過程需花他們幾個時辰。

過年總少不了殺豬宰羊,師傅從外村請的,老把式,長得慈眉善目,彌勒佛一樣的笑臉。豬被兩個強壯男人按著,刀子一樣鋒利地叫,膽小的孩子在女人的懷里哆嗦,小腳女人不停地抹眼淚,她手里還攥著把喂豬的馬勺,剛才豬從圈里被拖出的時候望著她汩汩地流淚。男人們很興奮,刺激的場合沸騰了村莊里的空氣,過年的味道開始變濃了。剁頭,燙豬,煺毛,開膛,破肚,賣肉,幾乎是一袋煙的工夫就完成了。師傅沒有工錢,拎二斤豬肉走了。有豬殺的暮色中除了帶有肉湯香味的空氣在村莊四處游走,一切都不尋常得安靜,安靜中隱隱暗藏不安,似乎要發生什么或曾經發生過什么。果然從一家的門縫里擠出聲聲號啕,一個蒼老的聲音,與豬的嘶喊有某種相像和關聯。相對殺豬來講,宰羊宰雞算是稀松平常了,羊需扒皮,將死羊的蹄子拉道口子,然后插入空心的麻稈往里吹氣,這樣扒下的皮是整張。宰雞,女人就行,用菜刀將頭剁了,雞仍舊在地上跳舞,氣管里噴出的血在地上潑成字、畫,又都不是。雞終于演盡了最后的戲,撲地不動了,女人握著菜刀仍呆在那里,臉煞白煞白,心怦怦亂跳。

女人平時沒多少閑余時間,準備新衣服也在臘月。揣著放在箱子里包了幾層布的錢包,跑一趟供銷社,除了換回油鹽醬醋外,就是扯上一大堆洋布,花色的,凈色的,條紋的,斜紋的。不能沒有孩子的,不能沒有老人的,不能沒有男人的,可以沒有自己的。然后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就著燈畫、比、裁、縫。哼著小調兒做,想著已故的母親做。鞋樣兒夾在書本里,鞋底是用碎布頭糊的,麻繩是男人搓的。一只鞋底要納多少針腳,女人數過,每次都數不下去,納鞋的針總要在頭上劃劃,再扎,納一下劃一次。累了,女人就翻出紅紙剪窗花,牛、羊、豬、小狗、小貓、抱魚的娃娃,能想到的都剪。

年事不僅是男人和女人的事情,年事也有孩子的份兒。比如過年堆火爐,不用男人吩咐,孩子自覺張羅。乘一個風靜天晴的日子,孩子扛上小鋤,揣著斧頭進山了,他要尋找堆火爐的樹根,又丑又老的松樹根。孩子撥開厚厚的積雪,樹根就在那里,石頭縫中,果然是一個好樁子。樹根被松油浸透了,一斧下去,松油像冰碴子一樣飛濺,打得臉生疼,隨之一股清香就來了,繞來纏去久久不肯遠去。等到樹根刨出滾到一旁的時候,小孩聽到女人喊吃飯的聲音,那聲音從村莊晃晃悠悠飄落下來,和著松香再晃晃悠悠蕩了回去。新年就要到了,小孩要把自家的火爐堆得高高的,點得旺旺的,賽過所有人的。火苗躥得比院子里的梨樹還要高,火光照得門上的對聯比紅還要紅。

大年三十是男人、女人和孩子最忙碌的日子,有許多事情等著他們去做。炸麻花、做花饃、蒸年糕、包餃子、堆火爐、貼對聯等等,一件接著一件,一件連著一件。他們都知道,這年不過,手頭的活兒就沒有個盡頭。這一天的日頭也跑得格外的瘋,直到落到西頭那道山梁的時候,日頭才猶豫了,它實在舍不得離開村莊,努力抓住山頭不撒手,臉憋得血紅,眼看著就要哭了。火爐壘成了,對聯上墻了,隔年餃子上桌了。男人拿著一支“二踢腳”走到院子里。隨著“啪”地一聲脆響,新年就算來到了,年事也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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