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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頭下的皺紋(外一篇)

2014-11-03 15:55:02指尖
山西文學 2014年9期

指尖

聽老輩人說,二奶奶是我們村有史以來第一個大鬧婚禮的女人。

當年她17歲,長得漆眉鳳眼,白面紅唇,楊柳細腰,一對三寸金蓮更是惹人眼熱。據說在喜棚下她憋不住撩起紅蓋頭的一個小角,只為偷偷看一眼她千思萬想的新女婿,誰知這一看不要緊,竟讓她雙目圓瞪,狂叫起來。當時把紅蓋頭一拋,沖上去就將供桌掀了,桌上的供奉灑了一地,她號啕著要坐在供桌兩旁一臉驚魂的老人還她的女婿。

那是民國十六年,是深秋還是初冬,人們不記得了。那塊紅蓋頭晃悠悠從她手里甩出來,掃過一個小孩的臉,然后落在了旁邊一張破凳子上,原本亮麗的紅色一下子暗淡無光,仿佛被拋棄般令人產生厭惡。村里人從未見過這樣的陣勢,有的人肅然走神,有的人嘻哈大笑,還有人癟著嘴角說這女人真不要臉。坐著的公婆原本也忐忑不安,全無威嚴沉穩氣息,見她一鬧都慌了神,胳膊腿都不知道該放到何處,臉上滿是尷尬和惶恐。新郎的一臉白麻子漲得全紅了,那一個個小坑里,好像要蹦出點什么東西來。而她的淚水更是把臉上的脂粉都刮花了。她惱怒地沖進窯洞試圖去找送親的嬸子和弟弟,但沒找著。于是她把扣箱打開在里面翻掀,那里全是婆家給她置辦的衣物用品,并沒有想要的那張婚書。她不得不再次回到棚下,預圖討個說法,或者撕毀那張婚書。而面前的情形卻讓她一個女子的心腸軟了——窄小的喜棚之下,兩個老人矮矮地跪在她面前。她的淚水似溪水般長流不止,卻無聲無息,到底再不忍心去鬧了。

她扭身重又回到窯洞。這是她的新房,她看見窗戶上貼滿了紅色的窗花,無數的花朵和鳥雀都來為她熱鬧賀喜。炕上摞著嶄新的被褥,四角放著捏好的黃米面娃娃,一根紅線將它們拴得牢牢的。她長長嘆口氣,擦掉眼淚,回身盤坐在炕沿上。見她安心了,喜娘急忙扭著個大屁股從烏色的、布滿滄桑紋路的凳子上取回蓋頭重又蓋到她頭上。像被什么東西點化了一般,那塊紅蓋頭瞬間又恢復艷色。此刻,天漸漸暗下來,沒有人知道,那塊被凳子頂過的紅蓋頭上已印滿難以除去的褶皺,幾十年幾百年陳腐的氣息讓她感到窒息。紅蠟燭的光罩著她,她的背影年輕而悲傷。

棚下喜官緊張而欣喜地吆喝:新郎新娘入洞房嘍。

17歲的二奶奶鳳花是崖村手最巧、腳最小、人最俊的閨女,可是她卻有個抽大煙的爹。他爹把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全抽光了,把田地和房產也抽光了,把鳳花的姐姐給了一個瘸子,換來的50塊銀元也抽完了,便四處托人給鳳花找婆家。二保家不是富戶,祖祖輩輩以耕種為生,二保娘就生了二保一個獨苗,家里倒也有房有地有余糧。就是二保小時出過天花,命雖撿了,卻留下滿臉的白麻子,有人提過幾回親,對方一見他的樣子,便拒絕了。這回,媒人巧舌如簧,跟二保爹只說閨女好,但家里窮,唯獨沒說她爹抽大煙。反過來,跟鳳花爹只說男方家境多實在,一家人脾氣多好,唯獨沒說二保臉上的麻子。兩下同意,按風俗準女婿要親自到老丈人家去送聘禮,可是二保要露面這事就懸了。媒人出了個主意,說,找個人去吧。

當時,替人相親并非怪事。據說我們村長得最好看的男人經常替人相親,甚至外村人還來請他。后來我問過祖母,這個大號賈占奎、小名懷娃的男人難道就沒被人認出來?祖母說,沒有。其時賈占奎已是個白胡子老頭,瘦,高,滿臉皺褶,沉默寡言,我們小孩見了,都有幾分懼怕。賈占奎作為二保的堂哥替他相親責無旁貸。他皮白肉嫩,方臉闊嘴,眉眼周正,身體修長。在當時,他除去下地耕作,或者替人看秋這些活計,唯一的營生就是替人相親。那些由他迎娶來的女人們,在初見乃至迎親這一天,都以為自己嫁了個玉樹臨風貌似潘安的男人,但她們無一例外在入洞房的第二天早晨才會察覺自己相中的人竟易換旁者,也哭鬧,撒潑,惱怒,乃至懊悔,但大部分都是偷偷落淚,羞愧難耐。生米做成了熟飯,就沒有回頭的余地了。大不了三天回門,跟父母哭訴一番,但父母礙于臉面,也不能多言,唯有勸戒自家閨女,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有厲害點的人物送閨女的時候會在酒桌上罵親家,但這些都是背地里的事,臺面上大家都是和睦相處的。

賈占奎每回替人相親娶親,都要掙兩瓶酒和半吊禮錢,他也樂得這樣。他腳大面黑的老婆也覺得是件好事,起碼不出力不流汗,風風光光吃吃喝喝,還是不錯的。賈占奎替二保相親的時候已經30多歲了,但他依舊端著小后生的架勢,清風明月,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傳說鳳花跟賈占奎兩下一見,眼神糾纏,情繾意綣,彼此臉熱心跳,欲罷不能。當然,這亦是許多年后人們猜測杜撰的,當下的情形只有他們兩個知道。

喜棚下,如此多情俊俏郎搖身一變成白麻臉,鳳花有多失望啊。但她再不哭鬧,陡然安靜成一塊石頭,堅硬、篤定而神圣。三天回門,她爹趕著車來接,她雙膝著地,對著爹叩了三個響頭,然后說,爹,我這是最后一次喊您了,您養了我這么大,賣的錢也夠樂活一陣了,從此以后,這世上我就沒爹了,您也就當從沒生養過我這個閨女吧。然后扭身進屋,將門閂插上,再沒出來。

來年鳳花生了個閨女,白面,濃眉,闊嘴,人們都說像極了她的堂伯賈占奎。

許多年后,村子老了好幾十歲,村里的窯洞塌了好多眼,用壞的農具在角落里慢慢腐爛,風刮來的種子長成小樹。像有一個輪盤在不停地旋轉,轉到某個點上,就有某件事順理成章發生了,有人成親,有人故去,有人出生。

我們小孩眼中的二奶奶鳳花是個紅臉、矮胖、大嗓門的老婆婆,一點也不好看。倒是二保爺和藹,臉上的坑坑洼洼如果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他手巧,心也海,春天給田園擰柳笛,會擰一大把,分給我們,讓我們吹。我們吹得滿臉通紅,直到將那個笛子由細細的尖聲吹成粗粗的嗡嗡聲。

二保爺家跟賈占奎家住在南頭,上下院。賈占奎的老婆早年就歿了,帶著兩個兒子過。偶爾會被二保爺請來喝燒酒,二奶奶炒了菜,熱了酒,然后坐在炕下看著他們你一盅我一盅地喝,后來眼睛便紅了。二保會喊她的名字,說鳳花,你過來跟哥喝一盅。二奶奶跟賈占奎互相看看,都低下頭。沒有拜天地,沒有拜父母,沒有夫妻對拜,二奶奶做了二保爺的媳婦,做了一輩子,生養了四個娃,死后埋在一個穴里。村里人說,天長地久了。這話原本是在喜棚下夫妻對拜的時候說的。

小孩子最喜歡玩娶新媳婦的游戲,每次,田園都扮新娘子,禾苗扮新郎,我跟水草就是喜官和喜娘。我們用一塊紅頭巾往田園頭上一蓋,她就扭扭捏捏,新郎背著她繞著磨道走一圈,然后她坐在石磨上羞答答地等新郎給她揭蓋頭。也不知道是紅頭巾的緣故還是田園心里有鬼,每次當新郎禾苗將她的蓋頭掀起,她的臉總是紅彤彤的,像真的新娘子。祖母在磨道外面坐著吃煙,說這閨女真俊,跟鳳花當年一個樣。

誰是鳳花啊?田園跳起來,站在石磨上,說我奶奶就是。我們嘻嘻哈哈地圍住她,試圖從她圓臉上看到二奶奶年輕時候的影子。

有一回賈占奎的兒媳成梅端了一盆泔水從洞頂上潑到田園家院子里,一繩剛洗的衣服都潑臟了。接著大罵,把半村人都震來了。原來是她在五道廟被人用公公年輕時的事拿來逗,覺得真是丟人丟到家了,氣憤不過,回家叉著腰對著公公一頓羞辱,然后又來糟蹋二奶奶家。那時,二保爺已經不在世了,二奶奶耳朵也聾了,當年的英俊小生賈占奎瘸著一條腿,坐在街上曬太陽,曬著曬著就瞇著了,哈喇子流得老長。

田園媽氣不過,就去找成梅理論,那成梅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說怎么,你們家老人不要臉我還要呢,你們一家子私娃子還有臉在世上活?我要是你們,一家子喝敵敵畏早死光了。

田園媽是我們村的會計,好歹也是有文化和素養的人,不會說嘴外前的話,就說,成梅,有話說話,有事說事,你這是做甚?成梅是個瘦小的女人,干巴巴的胸和屁股,但脾氣賊大,常常跟村里婦女吵架,不說理,占不到上風就哭鬧。她見田園媽這樣溫和,就愈發囂張,難聽話像她泔水里的爛菜葉、泥沙和爛米,什么丑什么壞什么不好就說什么,田園媽插不上嘴,只氣憤地看著她說,你真是個潑婦。成梅知道潑婦是個很難聽的稱呼,跳起來就抓田園媽的頭發,田園媽原也沒見過這陣勢,竟沒有躲,就跟成梅撕扯在一處。等人發現的時候,兩個人頭發蓬亂,衣服都被撕破了,田園媽的臉上全是血道子。成梅見有人來了,往地上一坐,呼天喊地哭訴起來。眾人明白這個女人不說理,不能多勸,反過來勸田園媽,田園媽蓬頭亂發趔趄著回家了。

田園媽那天就病倒了,躺在炕上打擺子。

耳朵聾了的二奶奶看到媳婦這樣,聲音拉得長長地問怎么了怎么了。但也沒人告訴她,誰能扯著嗓子說你年輕時做的事讓人戳脊梁骨了。家里人都安安靜靜的,做飯,吃飯,洗碗,睡覺,第二天上工。

其實,她們在院子里打架時,賈占奎老漢就在屋子里坐著吃煙呢,他從頭到尾都聽見了,可是,他早被媳婦罵得狗血噴頭了。他吃著煙,昏花的老眼里布滿血絲,他突然對死去的老婆生出怨恨,覺得要不是她,自己怎么會有這么個不說理的兒媳婦。后來,他就開始怨恨自己,恨自己的命賴,成家的年紀沒遇見自己愛見的女人。又怨恨父母給了他一個好外表,這樣怨來恨去的,混濁的眼淚就流下來了,抽抽搭搭,手腳冰涼,一口氣沒上來就昏死過去了。

他是來年故去的。作為我們村活得最長的人,我們小孩都給他帶了孝,全村人高高興興送他走了。他永遠也無法跟二奶奶在一起,陽間陰間都不能,他們之間沒有約定,也沒有儀式可公證。祖母說,他們是露水夫妻,太陽出來就得分開。

當他在窯洞里暈過去的時候,媳婦成梅還在院子里哭鬧,一身的土,臉上也是。他兒子來俊回來沒理她就直接進賈占奎的窯洞里了,他爹窩在炕沿邊下,垂著個頭,滿臉濕漉漉的。爹,爹,喊了兩聲,見無聲無息,就慌神了。他出去一腳踢到成梅身上,說操你媽,我爹都死了你還在這里裝。

成梅扭身就抓住來俊的腿,嘴張得老大,卻被一個巴掌重重地摑過來,一時火冒金星,忘了哭鬧。等醒過神來,院子里早空蕩蕩的了。看熱鬧的大人和小孩都擠進了賈占奎老漢黑洞洞的窯洞里,禾苗爹用指甲用力掐他的人中,來俊舀來一瓢涼水,含一口在嘴里,噴到他爹的臉上。半天,賈占奎老漢幽幽地呼出一口氣。見面前這么多人,眼光里閃過一絲驚慌,但很快就閉上了,有氣無力地躺下,說你們都出去吧,死不了。他的白頭發在黑枕頭上閃過一道光,刺目得很。

田園說大伯來俊到家里道歉了,還給我媽下跪了呢。大伯說了,他沒管理好媳婦,是他的過錯。

禾苗驚奇地說,這跟老漢替老婆做營生,老婆替老漢伺候父母一樣吧?

水草踢著腳下一塊土坷垃說,老婆們只要掀了紅蓋頭,她們就是老漢們的人了。

在村里,一個女子出嫁前的時光宛如蓋頭上的經緯線,只要掀掉它,就掀掉了以往時光,脫離了依賴父親的家長制度,而進入到新的從夫性質,這種過渡使她的屬性、生活習性及走向都會改變。

成梅后來不跟田園媽說話。出來進去的,看見也裝著沒看見。來俊只要知道一回,就過來給田園媽道一回歉。田園大哥完婚的時候,村里人都去了。田園媽也特意去請了一回成梅。成梅正在洗臉,看見田園媽進來,沒說話。來俊說嫂子稀客啊,快來坐快來坐,成梅,先給咱嫂子倒杯水。田園媽說不用了,我來說道說道就走了。后天你侄兒先文完婚,你們都過來熱鬧啊,早上給你們做紅稠飯了。成梅訕訕的,來俊用手指捅了一下老婆,成梅說,謝謝嫂子,有什么營生盡管吩咐我就是了。兩家就算和好了。

第二天,新媳婦照例是晚上坐自行車來的,被推到喜棚下舉行典禮儀式。上世紀70年代,新娘早不時興蓋蓋頭了,而是圍一條紗巾在頸項上。田園嫂子圍了一條桃紅紗巾,在棚下笑吟吟地站著。女人們你推我搶地想得到新媳婦肚兜里的梨和蘋果。這些水果不能輕易送人,一般都有指定的育齡婦女來接收這些水果,接到梨的婦人來年會生個兒子,而接到蘋果的婦人來年會擁有個女兒。有小后生悄悄地捏新媳婦的胳膊,或者惡作劇地捅一下新媳婦的身子,新娘也不惱。喜官依舊是老妹喜,他早將所有要進行的事項寫到一張紅紙上貼出來了,他有他的規矩,他的十項內容中,有三項是雷打不動的,那就是拜天地、父母及雙方對拜,后面七項他會跟主家商量做一些適當修改。當新人站定,他喊一拜天地,新人就大方地向天和地鞠躬。又喊二拜父母,田園爹媽坐在一條長凳子上,新人又朝父母鞠躬,新媳婦聲音細細低低,扭捏著喊了爹媽。他再喊夫妻對拜,兩個人羞澀地面對著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新媳婦的紅衣服和紅紗巾映襯得兩人滿臉彤紅,電石燈的燈光讓他們像兩個發光的人。

聾了的二奶奶拄著拐站在遠遠的地方,老臉上掛著恍惚的笑,微微發暗的皺紋中間,布滿深寂的滄桑。

田園結婚的時候,二奶奶已經故去了,我們村很少有人再提及當年她大鬧婚禮的事了。那天我知道了田園的遺憾是不能跟她最愛的人結婚,他可以給她她要的一切,唯獨不能跟她舉行一場她夢想中的婚禮。說起現在這個女婿,她說長得好看,對她也好。頓了頓又說,“像我這樣心里裝著別人,身體又給了別人的女人,他不嫌棄就是好的了。”

深秋,風在夜里開始肆虐,能聽到沙子撲到窗紙上的聲音,還有看門狗在夢里發出的嗚咽聲。有些記憶,有些人,有些事件會在時間中消失,而恰恰是它們曾讓時間消失過。我們互相看著對方光滑而微紅的臉龐,看到彼此的勇敢、恐慌和空洞的期待。

第二天是她的好日子,我陪她梳頭,洗漱,絞臉,陪她在大白天的燈下照鏡子,看她微赧又喜悅的神情,看她換上新衣,紅肚兜里裝上銅錢和五谷,看她吃下100個小揪片……時辰快到了,她披上了針織紅蓋頭,紅色的經緯線粗略地勾連著,似乎一撕就要碎了,她的臉在紅格子中間隱隱約約,仿佛被烙上一道道無法抹去的深紋。悚然一驚。冥冥中似乎有一條通往過去的路,通往二奶奶扔到凳子上的蓋頭前,沉悶又輕飄地被扔到一旁復又拾起。

接親的汽車來了。村里人將新女婿關在門外,要他從門縫里塞喜錢過來,一遍一遍地給,五毛一塊地給,時間越長,越有意思。按照風俗,小輩會將新女婿的鞋脫掉,才能進門,于是我第一眼看見的田園女婿,是一個穿紅襪子、戲法般的男人。那天傍晚,田園蓋著紅蓋頭,穿著紅襖紅褲紅襪紅鞋,被她女婿抱上汽車去了20里外的村子。

紅蠟燭照著空蕩蕩的窯洞,一大坨一大坨的蠟化掉流下來,堆在桌子上,像座小山,仔細看,山上有皺褶深壑,流水落花。想象田園和新女婿在喜棚下,像所有的儀式之中那樣,被人作弄,戲耍,那真是件很美的事。

再見到田園時她消瘦得厲害,臉上布滿黃褐斑點,神情恍惚,好像那個編制稀松的蓋頭,從未從她臉上摘下來過,原本圓潤豐腴的她變成了一根干巴巴的木板子。她看到我歪歪嘴笑笑,又流淚了。算算她結婚兩年多了,但未見一男半女。她幽幽地說,是我造孽了,早知道這樣,我當初肯定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我問什么事啊,她說破壞人家家庭啊。我安慰她說也是兩廂情愿的事,要真追究,你還是受害者呢。她的眼里閃過一絲亮光,隨即又暗下去。她說婆婆指桑罵槐,敲敲打打的,每天看她都不順眼。她縣里、省里到京城的醫院都去過了,喝了無數的藥,做過無數次B超,花了好多錢,求神拜佛的,肚子依舊癟癟的。我說女婿檢查了嗎,她說她婆婆說了,世上只有不下蛋的母雞,沒有不打鳴的公雞。

隔年田園離婚了。是她提出來的,那個喜歡過她的女婿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說,倒像是好不容易解脫般輕松。田園離婚后不到一個月就又找到人家了。是溫河對岸的村子,以前因為有河水擋著,感覺很遠,現在溫河里沒水了,兩個村子便隔得近了。男人是村里成林媳婦的弟弟,剛死了老婆,有一個男孩。家里不寬裕,錢都給前妻看病花完了,但人勤快。田園對那個男人沒有任何要求,屋子不用粉刷,家具不用置辦,衣服不用買,彩禮不用給,連婚禮都免了,只到公社領了結婚證就住過去了。我后來想,她或許是沖著那個孩子去的吧,因為自己沒有也無法有,而覺得對方有孩子便安了幾分心?也或許,她是在跟自己賭氣,破罐子破摔,不再愛惜自己和名聲?當然,這事田園從未承認過。她只說自己看不得父母的愁眉苦臉,聽不得哥嫂的唉聲嘆氣。

不久,田園來找到我,說想抱養個孩子,問我在醫院有沒有認識的人。剛巧有個生下不到一天的女娃,父母想送人,熟人說這事巧得很。田園便歡天喜地來接。她拿的小被子小衣服都是自己新做的,精巧的手工,密密的針腳,不像趕制出來的。她抱著孩子笑吟吟地說要給她操辦個滿月酒,鄰居親戚全部啟動,到時請我也去。在鄉下,除去結婚、喪禮、遷居、滿月等常見的儀禮外,還延續著一些諸如認干親、結拜、過繼乃至一些與神的秘密儀禮,既是祖輩傳襲予后人的一種圭臬,也是人們自身約束和遵循的一種規則。儀禮中不可缺少像喪服、對聯、蓋頭、對帖這些信物,證明并暗示事件的走向,且開啟一扇神秘之門。一個或隆重或敷衍的儀禮像一個標志或者界限,既埋葬又發掘,既凋零又盛開,既滅亡又新生,像在此也在彼,在云邊也在雨邊,仿佛皺褶隱匿的秘密,明明存在卻無法預知,世上的一切均會在這個標志中發生微妙的嬗變。當田園意識到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時,她試圖用一個莊重的儀禮來改變孩子的命運,讓那個孩子由一個被棄置的多余的生命,變成一個幸福而有位置的人。我們彼此對視著,感覺淚水洶涌,一股一股地往肚里倒流。時間像密密匝匝的皺紋,該掩藏的就掩藏了,任怎樣的良藥都無法再將它恢復如初。

上天最愛作弄那些苦命的人,田園也不例外。當年二奶奶在世時,最喜歡田園,說她人中長,老來有福氣。又說,貴人多磨難,閨女你要多忍忍才能享福。那幾年,她忍耐著別人的責罵和冷眼,低聲下氣地活著。她后來說,我奶奶說得或許也不對,忍不下去才有機會享福呢。給孩子做完滿月不久,她就生病了,渾身沒勁,懶,嗜睡,她掙扎著做家務,看孩子,有一天竟暈過去了。她新嫁的男人比她大幾歲,矮小,瘦,沉默寡言,但心善,好為人。見她暈倒,扭身找人就把她送到城里醫院。到醫院她就醒了,醫生讓她去婦科,她疑惑無比,卻原來,她懷孕了。坐在醫院的椅子上,她笑一會哭一會,又悲又喜,又嘆息又欣慰。原來自己并不是不下蛋的母雞。原來奶奶的話真是要應驗了的。她在二奶奶的遺像前哭了好幾回,說是奶奶把自己的福氣勻給她的。

來年她生了個小閨女,長得像她,我就喊,小田園,過來給你糖吃。小田園說,姨,也給姐姐吃吧。兩個閨女花一樣。田園悄悄跟我說:“小閨女滿月那天其實是連婚禮一起補上了。”我疑惑地看著她。“那天晚上,跟男人在奶奶遺像前磕了頭,拜了天地。”

窗外細細地飄著雨,是春天的第一場雨,雨像一把小毛刷子,刷出遠山的輪廓,田里的溝壑,房屋的棱脊和樹木的枝丫,世界清晰得像一張畫。田園真切的笑臉上,布滿細碎、繁多而安心的皺紋。

闖入者

早幾天,貴寶大爺從公社回來,見誰跟誰說,公社要派下鄉干部來我們村了。

吃完晚飯,大喇叭里響起結巴三娃通知隊長們到村委開會的聲音,聲音哇哇的,像從漸漸黑下來的天幕中灑下來的疾雨,敲出地上一圈一圈的回聲。連家里的畜類們都顯得有些不安。禾苗爹臨出門時,把家里的狗用鞋幫子甩了好幾下,狗才委屈地安靜下來。禾苗爹是生產二隊隊長,這樣的會,他無一例外是要參加的。

第二天,村里人都知道下鄉干部要住到荷林家了。村里家家輪著管飯吃,飯要揀好的做,不能馬虎,更不能日哄。

荷林是吉祥的父親,30多歲,住在上巷子里。父母健在,尚有身體硬朗的90歲爺爺。他是家里的老大,有個兄弟剛成家,新媳婦懷著個肚,出出進進,羞澀的很。還有個兄弟在公社鐵廠里上班,早上出村,把自行車車鈴捏得跟什么似的,讓早起的雞們四處逃竄。他妹妹是我們村唯一的高中生,下地回來,也不繡花,也不縫衣,就鉆回窯洞里看書。

吉祥每次都會炫耀說,姑姑看的書,比磚頭還厚呢。先林就說,你姑姑又不是陰陽先生,看什么書啊?吉祥不屑,你懂個屁,我姑姑比陰陽先生還懂得多呢。先林回敬,那怎么沒見有人請你姑姑看天氣?

吉祥不服氣地瞪了先林一眼,滾著個鐵環便跑遠了。

吉祥爹荷林是生產一隊隊長,人長得高大,寬肩膀,紅臉,細眼睛,說話聲跟他的身板很不般配,惹的我們老笑話吉祥。據吉祥說,他爹從未打過他,每次生了事,他爹還來不及伸手,爺爺和祖爺就數說開了。他爹在爺爺和祖爺面前,低頭哈腰不硬氣。

吉祥還悄悄跟我們說,他祖爺的罐子里裝滿冰糖,滿滿一罐子都是要偷偷給他吃掉的。田園聽得流出了口水。他祖爺有個寶貝茶壺,我們都知道那是給她姑姑的嫁妝,拿布一層一層地包著,放在豎柜底部,誰也不知道。吉祥說的最多的是祖爺的金元寶,光閃閃的,亮晶晶的。他說這些家事的時候,喜歡蹲在地下,瘦瘦的身體蜷縮起來,好像他突然就變得跟耍戲法的猴子一般小,只有腦袋還是他的腦袋,眼睛里閃著光,微微突出的門牙在外面露著,那種既像在笑又很嚴肅的表情,仿佛在訴說一樁千古秘事。

下鄉干部要住到他家,這件榮耀的事使他首先成為村里最活躍的人,他跑在一群小子們中間,興奮地指揮著他們向東或者向西,沖散了雞群,又趕走了幾只離群的羊。那群小子亦好似突然有了一種低賤的感覺,任他呼來喚去。連平日最不地道的二林,都晃著個大身板跟在吉祥瘦瘦的身體后面,龜里龜氣的。

五更里,有槐起炕了。他是隊里趕大車的人,四頭大騾子都歸他管。他給它們套上馬鞍,駕好車,然后蹲下來抽了袋煙,趁著黑趕上車,到八里地以外的公社接人去了。

在村里,只有尊貴的客人,才值得駕一輛馬車去迎接。一般請先生就用一輛牛車,娶新媳婦是兩頭騾子套的小平車。那年俊俊媽看病回來,坐的也不過娶新媳婦那樣的平車。來妮大爺在早上吃飯的時候,蹲在我家門檻上,整個臉都伸到了大海碗里了。吃完,癟著嘴說,看這架勢,下鄉干部是比仙家還重要。

撂下碗,村里人都聚到五道廟,引頸觀望著閣洞那邊的動靜。吉祥早爬到閣洞上面了,齊人高的蒿草中,他的臉剩下窄窄一道。他在上面吆五喝六,一會說到了,一會說沒到,好像平白長出只天眼,能看到三五里,甚至八九十里外的動靜。

下鄉干部姓李。這個姓氏對于我們來說真新鮮。田園說,就是衣服里子吧。水草說怕是能吃的東西。李,是個什么呢?在我們的心里,村莊就是全世界,而村莊里唯一的姓氏就是我們所擁有的姓氏。我們的媽媽們,雖然擁有與我們不同的姓氏,但她們作為我們的媽媽,那個值得懷疑和令人陌生的姓氏自然是被我們忽略掉了。偶爾被別人拿出來當諢號詆毀,也不過風中煙云,一會就散盡了。所以,李干部這個姓,成為我們一群小閨女爭辯的話題。但這個話題最終落到了禾苗的表情上,她突然降低聲調,充滿神秘地說,你們覺得李干部像不像電影里的人?她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李干部早上來的時候,穿著四個兜的衣服,一雙漆黑的皮鞋,最令人驚訝的是,他竟然戴著一頂電影里特務戴的那種帽子。當然,后來我們都知道了,他穿的是中山裝,戴的是鴨舌帽,這些都是吉祥通過他姑姑的口得來的。

他跟村里人不一樣。他是大個子,四方白臉,大眼睛,闊嘴,看到人,總是笑瞇瞇的,喊大叔大嬸大哥大嫂。不吃煙,也不隨便坐到五道廟光滑的石頭上曬太陽。

晚上,他睡到了吉祥祖爺的熱炕上。

吉祥像一個傳話筒,他把李干部所有舉止和言語,都會渲染裝扮一番。漸漸地,我們知道,李干部每天早上要刷牙,拿香皂洗完臉,會像女人一樣抹雪花膏。禾苗無比驚訝:怪不得他的面皮那么白呢,比銀蘭嫂嫂的面皮還白。

吉祥現在每天早上起得很早,他就是為了看李干部早上蹲到院子里的花池邊上刷牙,花池的花在冬天全謝了,枝干也枯了,直楞楞地掛滿灰,李干部就把上身伸到花池里,嘴里白色的泡沫,一滴一滴掉到枯枝上。吉祥無比擔心,那些花都叫洗死了,明年肯定長不出來了。后來,吉祥又帶來一個消息,說李干部不僅早上洗臉刷牙,晚上也會洗臉刷牙,更令人發指的是,他竟然每天都要洗腳。吉祥又愁眉苦臉地說,我爹和叔現在每天要擔滿四缸水,李干部一個人就要用掉一缸呢。我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表達心里的驚訝或者憤懣這些亂七八糟的情緒。

我們似乎真的看到吉祥爹在寒冷的夜里,一個人在黑洞洞的泉子溝,聆聽著狼的嚎叫,紅著臉擔著水正在攀爬那道長坡。我們村唯一的一口井就在離村子二里外的泉子溝,那里野狼常年出沒。夏天,我跟祖母去泉子溝挖野菜,親眼看見一群小狗被一條大狗帶著從我們身邊跑過去,祖母拉我的手心里全是汗。直到回到家,祖母才說,閨女,那是狼啊。秀子的死娃子也全扔在了泉子溝的溪水邊,那些野狼將被棄置的小孩的尸首全部吞掉,只留下包裹小孩的布片。

突然覺得這個李干部,真不是個東西。他不止如此,還好吃懶做,誰家都是拿最好的飯食招待他,他吃完,連聲客套話都沒有,抹抹嘴,哼著曲背著手走到街巷里。

每天他都會召集村里的干部開會,說是傳達上級命令,要糾出一批反動分子。禾苗說他爹回去罵了李干部的祖宗。我們覺得真解氣。

那年冬天,黑渣坡的狼越來越多,在夜里,北風凜冽,狼的嚎叫一會兒遠,一會兒近,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一會兒孤單,一會兒鬧騰,從未消失過。

有天早上,田園媽早上起來,發覺豬窩的石板被掀翻,里面那頭半大的豬不見了,而周圍并沒有血或者被撕扯下來的豬鬃之類被捕殺的痕跡。她無比堅信,豬是被偷走了。于是,在那個炊煙低垂的冬日早晨,太陽尚未升起,李干部剛剛刷完牙洗完臉,從包里拿出那個放雪花膏的扁扁的鐵盒子,正要揭開的時候,他的耳朵里傳來了田園媽的叫罵聲,他顧不得在自己的臉上抹上一層保護膜,戴上帽子,便沖到寒風中。

風把他帶到了田園家院子外面。此刻,村里早起的婦人們已都陸續到來,她們看到面前的情境,無一不義憤填膺。當李干部到來的時候,她們刀子般的眼神一起扎向他。他原本是嗅著了一絲斗爭的氣息而來,此刻,他覺得自己無比心虛,好像這場災難真是由他而起。她們雖然沒有說穿對一個生人常駐所引發的災難而生出的怨恨和責難,但事實卻如此確鑿,他真實地感受到了她們予他的一種無名的仇恨。

那天上午,李干部讓民兵隊長先福將村里的男女民兵們集合起來,在廟院里排起隊,手拿紅纓槍面對面搏殺。

那是我見過的最激動人心的場面,比一場電影,甚至一出戲更鼓舞人心。吉祥姑姑無疑是里面的佼佼者,她的長辮子,她的軍衣,腰帶勒出來的身體曲線,她的球鞋,都使她有別于他人。更多的人穿著平常的衣服,男的是灰衣服,藍衣服,黑棉襖,女的是花棉襖,花布鞋,但這些并不影響他們的英姿,他們像陡然顯現在天地之間的一群英雄,為冬日的村莊罩上一層莫名的光彩。他們的訓練一直堅持到晚上,月亮出來,寒冷的風開始在街巷里東逃西竄。

當夜,村里莫名其妙地又失蹤了兩頭豬。人們開始清醒,這一切像是神警示或者糾正他們的某種錯誤。他們似乎做錯了什么或者正在做錯什么?一種惶遽的氣息迅速在村莊里蔓延開來。更多的人家在夜里燃起了香燭,大人們在香案前跪拜,反思,求得諸神寬待原諒。

在村里人的強烈要求下,民兵的訓練場地不得不離開廟院,換到了大場院里。

豬在隔天或者隔幾天依舊會消失,不同的是,有了蛛絲馬跡。人們這才想起曾經被黑渣坡餓狼的嚎叫打斷過的夢。據說狼是很有心計的動物,它們在獵食時,習慣用誘、騙、詐等計謀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對待豬,更是無微不至,撓癢,輕撫,或許會說柔情蜜意的只有它們能聽懂的話語?但每頭豬都會甘心情愿被狼輕輕地鞭打著走出自己的蝸居嗎?貪圖安逸是大部分物種畢生的所求,豬當然也不例外。于是,那些餓狼在深夜的村莊里,如入無人之境,帶著自己的獵物橫行四方。

狼最怕的是火光和響聲,這樣的季節,唱一臺戲是不可能的。貴寶大爺吃著煙,眉頭間結了個大疙瘩。作為局外人的李干部,顯然此刻是大有用處的,他拍著胸脯保證,把公社的放映員請來,連放五天電影,看那些狗日的狼再敢鬧騰。

村里人第一次知道,原來他跟他們一樣,狗日的也會罵人。

如今想來,那些個冬夜依舊異常寒冷。我穿著厚厚的猴兒衣,坐在凳子上,腳很快就凍僵了,好像凳子上吊著兩塊石頭,晃蕩的時候,輕飄飄的,不動的時候,沉甸甸的。而吉祥二林他們,卻早早就跑到幕布后面去了。他們說那里看到的人是反的,走路的姿勢,抽煙吃飯的姿勢,雖然別扭,但特別有意思。雖然我一直渴望坐到幕布后面去看一場電影,但我沒有那樣的勇氣。甚至禾苗試圖拉著我加入到吉祥他們之中,也被我拒絕了。反面,一直是我所無法靠近,或者說沒有勇氣靠近的地方。我只遵循著人們的教導,躑躅在慣常意義的正途之上,而從未有過反抗或者試圖反抗的勇氣。

幕布后面是個黑暗的角落,那里堆滿石頭和塵土,還有殘枝爛葉,或者也有蟲蟻尸體,那里,能看到人的反面、左面,或者后面、背面。想象中,吉祥他們的快樂是因為他們發現了我未曾窺見的秘密,那個秘密,使他們更勇敢,更快樂。

但很快,他們就消失了對秘密的迷戀,也消失了對電影故事的迷戀。他們開始追逐那束光,從放映機射向幕布的那道綿綿的柱狀的光源,我們同時發覺光是由眾多灰塵組成的,在黑暗的夜里,這些塵埃閃著光,一團一團地滾向盡頭。

夜已經很深了,狼的嚎叫漸漸稀疏乃至消失。它們失去食物的同時,也失去尋找的勇氣。來自腳部的麻木感漸漸侵襲了我的身體,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身后所有的人都緩慢地離開我,而面前的一切——電影里的炮火,戰斗,漂移過來的人群或者人臉,逼近的同時又四下散去;小子們早停止了玩鬧,不再將手、臂膀、頭或者整個身子都伸到光源里去,在幕布上印出一個大大的虛幻的自己;身邊也沒有人說話了,只有沙沙的機器轉動的聲音——朦朧、模糊、像夢,又像人進了一個大大磁場,它吸引你,又推翻你。讓你快樂,又沉淪。

在那些天里,來自公社的放映員成為李干部的客人,抑或該說李干部將自己成為某種炫耀物體,展現在放映員面前,讓他發現他的光。他領著他出入家戶,吃好吃的,偶爾還喝酒。他們穿著相似的服裝,戴著相似的帽子,到了夜里,他們都披一件藍大衣。銀蘭嫂嫂無比羨慕地說,他們一看就是吃公家飯的人。公家飯是什么意思呢?禾苗是我們之中最聰明的,她總喜歡第一個說話,于是,我們一起覺得公家飯就是村里所有人家的飯。這有什么好的呢?跟乞丐一樣。

那段時間,村里像過節般熱鬧。白天,民兵們還在練習刀槍對峙,不同的是,李干部以前是觀戰的人,現在他也加入了隊伍。他筆直的身體和中山裝鴨舌帽使他有別于村里的其他民兵。他剛好跟吉祥姑姑站在一排,這樣他們喊口號的時候,他跟她同時弓步半蹲,四目相對,刀柄上的紅纓在半空中糾纏一處。夜晚,村里人連續陶醉在對電影的迷戀當中,從沒有過這樣一次盛宴般的享受,似乎它盛大的姿態要驅散盡冬夜里的寒氣。鄰村的人也來了,像我們村人去他們村看電影看戲一樣,人站得遠遠的,在看電影的當兒,偷偷將目光投向那些充滿沾沾自喜之氣的本村人,心里既羨慕又帶著醋意的憎。但怎樣的心情亦敵不過電影帶來的沖擊,他們還是要看到幕布上打出那個大大的“完”字,才會踏著蒼冷的夜色回家。

在小河口,我們親眼看見吉祥姑姑跟李干部坐在背風的沙窩里說話。吉祥姑姑的臉紅紅的,李干部正用手給她系上鮮艷的紅頭巾。之前,她很喜歡圍一條黃色的圍巾,說實話,那圍巾的顏色使她看起來很蒼老。但紅頭巾的效果顯然好多了,再加上她粉紅的臉,使她看起來像新媳婦。見我們一群小閨女到河里來玩,他們便站起來走了,李干部拐到東面的路,吉祥姑姑拐到了西面的路。

溫河結了厚厚的冰,是村里小孩最喜歡去的地方。禾苗拿著冰車,我在后面用力地推著她,她快活地張開手臂大叫著。我的頭巾被風吹開,頭發散了。周圍的一切從干冷的清晰漸漸變成有溫度的模糊感,我發覺自己就要飛起來了。

李干部就要走了。這個消息在五道廟作為話題縈繞了好幾天。有槐還問過貴寶大爺,說用不用套車。貴寶大爺瞪了有槐一眼,有槐扭過身子,將手插在袖筒里,慢慢地蹲下。

吉祥說他祖爺病了,不吃不喝好幾天了,恐怕是要死了。禾苗多嘴,問,你祖爺的金元寶怎么辦?吉祥扭身瞪了她一眼,拿著一根樹枝,使勁地抽著地下的一塊石頭。他又說,姑姑從祖爺病了那天開始哭,白天哭,夜里哭,就沒停過。他抽打的那塊石頭眼見就要被抽開了,但終究還是好好的。

吉祥爺爺到底是死了。臨終前,將那把寶貝茶壺摔了個粉碎。

祖母說,李干部是個不祥之人,他沖掉了荷林家的福氣。

據說吉祥爹還打了李干部,讓他鼻口流血,異常狼狽。

在吉祥家開始忙著張羅祖爺喪事,將齊眉杖插到門前的那天,禾苗鬼眉溜眼地把我跟禾苗田園水草叫到背風旮旯兒,說了件驚奇的事,銀蘭嫂嫂的男人,半夜從市里回來,敲了半天門也沒人給開,沒辦法,從墻頭上跳進來,親眼看見一個男人在他家的炕頭上睡覺,他從門后拿出一根木棒,打折了那個人的腿。

田園問,那男人是誰呀?

水草也說禾苗你快說啊。

禾苗說,她是在半夜里聽到爹悄悄跟媽說的,也不知道是誰。

我們村的拐子就有兩個,一個是來妮大爺,一個是月亮大爺。那天,我們在五道廟沒有看到誰的腿折了。吉祥家忙進忙出的人悲傷的表情之中,有一絲憤恨,但并未看見誰的腿折了。五道廟坐著的大人們看見我們跑過去,都噤聲不語,似乎在捂藏著一個天大的秘事。

那天還是有槐趕車送李干部回公社的。李干部他雖然是從被白紙裹著的街門里出來的,但他竟沒有跟村里人告別,甚至坐著有槐的車穿過五道廟時都一直低著頭。馬車鉆出閣洞,像電影里閃過的一個鏡頭,什么也不見了。穿了孝服的吉祥說,李干部昨天夜里不小心把腿給摔壞了,要回去看病去了。

天空中突然飄起了雪花,是那年的第一場雪。剛開始細細的,碎碎的,輕飄飄的。后來,雪突然大起來,像誰拿鏟子往下鏟,噗噗地往下掉,大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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