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霖+鄭敏茹
2012年新刑事訴訟法規定了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強制醫療程序,將強制醫療納入了法制軌道。由刑事司法程序處理精神障礙患者的強制醫療問題既遵循了國際通行做法,又符合中國基本國情,有助于實現公正、安全、人道和效率多元價值的平衡。雖然立法機關選擇了漸進式的實踐探索路徑,但研究者不應滿足于粗線條式的程序設計,應圍繞強制醫療程序司法化的主線,在啟動程序、臨時安置、審理程序、執行程序和檢察監督等問題上作進一步細化以完善現有的條文規定。
一、強制醫療的立法現狀
長期以來,由于社會對于精神疾病患者的關注和關愛不夠,加之醫療體系不健全,導致我國精神病發病率及精神病群體的數量不斷增加。據衛生部調查,精神疾病在我國疾病負擔中排名居首位,約占疾病總負擔的20%,有嚴重精神障礙患者約1600?萬人。每年因精神病人引發的刑事案件達萬起以上,“武瘋子”傷人等事件屢屢見諸報端。2012年新刑事訴訟訴法修正案(以下稱“新刑訴法”)以特別程序新增規定了“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的強制醫療程序”(以下稱“強制醫療程序”),首次將強制醫療納入法制軌道,為保障社會的公共安全以及保護精神病人的合法權利提供了法律依據。根據第 285 條第 1 款,對于實施暴力行為的精神病人是否進行強制醫療,由中立的人民法院做決定,有利于防止公權力濫用,保障人權;第 284 條是進行強制醫療的適用條件,有利于保障公眾安全,維護社會和諧穩定,使真正有社會危險性的精神病患者得到救助、治療。此外,《刑事訴訟法》的重大進步還包括將法律援助作為精神病人強制醫療程序的配套機制,可有效保障弱勢群體的合法權益。《刑事訴訟法》第 288 條規定了人民檢察院對強制醫療的決定和執行實行監督,體現了人民檢察院對刑事訴訟進行法律監督的原則。該特別程序為強制醫療的程序適用設定了基本的制度框架。但法律規范與執法實踐之間的沖突,乃法律運用永恒的命題。本文擬就強制醫療在執行的實踐操作中存在的問題,通過與國外較為成熟的立法及實踐經驗進行比較并借鑒,以此為日后我國的強制醫療司法實踐提供些許裨益的觀點。
二、現有強制醫療執行制度存在的問題
(一)強制醫療執行期限的絕對不定期彈性過大,可操作性低
強制醫療作為一種限制公民人身自由的國家強制方法,其目的在于三個方面。其一、避免精神病人再度實施對社會具有危害性的行為;其二,使精神病人擺脫自己的行為而獲得安全;其三,通過有效的醫療救治,使其適應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新刑訴法規定法院對無刑事責任能力人依法作出強制醫療的決定后,應當交付執行。但對于執行期限沒有作出明確的規定,立法例上采取了不定期原則。所謂不定期原則指的是法律沒有對強制醫療的期限作出絕對的規定,同時在審判過程中,法官也不裁決執行的具體期限。不定期原則是由精神疾病的復雜性以及人身危險性的可變性決定的,因為精神疾病的康復需要一定的周期且因人而異,而人身危險性的指標更是一個動態的變化過程。因此我國的立法不事先我國立法沒有硬性規定強制醫療的期限,而是交由審判機關靈活把握。
不定期原則表面上看更符合對精神病人執行監管的客觀規律,但我國對強制醫療的審理采取類刑事審判審理的方式,如同審判管理的弊端一樣,強制醫療審理中也存在著庭審形式化以及書證中心主義的弊端。而對于執行期限的無立法限制更導致了法官在決定強制醫療過程中一味依賴于精神病的司法鑒定,不加區分精神病人已經造成的社會危害性以及對其人身危險性的評估,草率地作出強制醫療的決定。再者執行期限的不定期更導致了解除強制醫療的混亂。實踐當中,速決定速解除的“快餐式”強制醫療讓社會公眾對強制醫療的執行力產生懷疑。
(二)強制醫療的定期診斷評估制度不健全
定期診斷評估有利于醫療機構及時掌握精神病人的病情和人身危險性變化狀況,刑事強制醫療作為一種保安處分措施在限制精神病人人身自由的條件下對其進行醫學治療,其正當性來源是該類精神病人具有相當程度的人身危險性,如果不限制其人身自由可能會繼續實施暴力行為,造成嚴重的危害結果。而當被強制醫療者已經疫愈或病情得到控制,人身危險性消失或降低,社會危害性降低,不需要繼續進行強制醫療時,繼續限制其人身自由就不具有正當性了。強制醫療程序作為一種強制手段,他來源于法律,依托于法律。其運行過程也必須嚴格遵循法律規范,以確保強制醫療的理性進行,所以強制醫療權必須受到制約。制約不僅體現在司法權的運行上,也必須貫穿在被申請人強制醫療的全過程。被申請人一經治療如果經治療后人身危險性消除,就必須對其解除強制醫療,以維護其人身自由不受侵犯。在現行的新刑訴法及司法解釋中沒有規定醫療機構有及時向司法機關報告被申請人診療情況的義務,以及對于定期診斷的頻率并沒有作任何規定。如此一來,在程序并不嚴密的情況下,就有可能導致“被精神病”等情況的發生,引發社會公眾對強制醫療程序嚴重的不信任感。
(三)強制醫療解除程序不嚴密
我國在強制醫療的程序當中,單一規定了強制醫療的變更方式為解除。根據新刑訴法第二百八十八條第一款的規定:“強制醫療機構應當定期對被強制醫療的人進行診斷評估。對于已不具有人身危險性,不需要繼續強制醫療的,應當及時提出解除意見,報決定強制醫療的人民法院批準。”第二款規定:“被強制醫療的人及其近親屬有權申請解除強制醫療。現有立法規定了強制醫療的解除模式:一是強制醫療機構依職權主動解除;二是依強制醫療的人及其近親屬申請解除。依據修改后《刑事訴訟法》第288條規定,強制醫療解除可以由強制醫療機構提出解除意見或是被強制醫療的人、其近親屬提出申請,實際操作中,三種啟動途徑均難以實現。首先,現有醫療機構體制決定了由強制醫療機構主動提出解除意見有難度。醫生的收益直接與醫院的效益或是自己所開處方藥物價值掛鉤。雖然目前還沒有法律明確規定強制醫療的費用由誰承擔,但主要是由當地政府財政承擔。強制醫療對象在醫院治療越久產生的費用就越高,醫院的利益也就越大,若要強制醫療機構主動提出解除意見有一定的難度。其次,強制醫療對象自己向法院提出強制醫療很難實現。按照修改后《刑事訴訟法》288條規定強制醫療解除對象是“已不具有人身危險性”,可見并不要求強制醫療對象精神完全恢復正常,有些強制醫療對象可能精神并未完全恢復正常但已不再具有人身危險性,另外,強制醫療對象的人身自由受到醫院的較多限制,要其提出申請不太可能。最后,強制醫療對象近親屬主動提出解除也不太可能。強制醫療對象雖然是不負刑事責任的人,但是其暴力犯罪的事實是客觀存在的,社會往往對其有恐懼心理,加之其本身又是精神病人,出院后大部分沒有生活來源,甚至需要后續的治療,其近親屬往往認為強制醫療對象是家庭的拖累,不愿提出申請。這樣可能導致強制醫療對象長期得不到解除,甚至造成終身監禁,不僅浪費司法資源也嚴重侵犯了強制醫療對象的人身自由。endprint
三、完善我國強制醫療的幾點看法
(一)設置相對確定的執行期限
精神疾病鑒定的對象是復雜的精神世界,科學知識目前無法對精神世界給予完整、正確的剖析與發現。迄今對多數精神疾病的診斷,仍然缺乏精密的客觀的理化檢驗手段或方法,主要還是依據病史和精神狀況檢查所見即臨床表現來確定。由于病情的緩解和發展無法在決定的同時作出預測,強制醫療程序在立法上不定期的原則符合精神疾病治療的實際。但同時也應當注意到,絕對的不定期有違反人權保障的嫌疑,包含著國家不受制約的現實風險。為防止變相拘禁精神病人,世界大部分國家都采取相對不定期性。如意大利刑法規定:療護處分的期限視行為人所犯之罪的法定刑而定,如法定刑為五年之上監禁的,則療護處分的期限為1年以上,如法定刑為10年以上監禁的,則療護處分的期限為3年以上。西班牙刑法規定:精神病人被強制治療的時間不得超過被假設的未被免除刑事責任而應當判處的刑罰和期限。韓國法律規定在被治療監護者自執行開始已經過二年時,社會保護委員會可以規定一定期限,委托其親屬進行資料監護機構以外的治療。我國臺灣地區則將該期限規定為三年以下。
總結以上國家的成熟立法,建議我國在立法上也采取相對不定期性,規定強制醫療的上下限,并由法院在此范圍內進行自由裁量。關于強制醫療的執行上限,決定機關應當充分考慮被申請人之前的刑事犯罪案件,決定機關應衡量其犯罪的對象以及手段,考慮其危害行為之輕重,行為可能判處的刑法以及行為的性質作出合理的區間,一般以三年為上限。而執行期限的下限本文將在解除程序中一并論述。
(二)建立定期評估機制
強制醫療程序將治療和監管有機地統一起來。醫療過程中體現出來的強制,是為了體現社會防衛,實現預防違法犯罪這一刑事處分的根本目的。而在強制手段下對精神病人進行的治療,也是由精神病學自身特征所決定的,對精神病人的治療通過對其管治來實現的。但精神病人的治療通過藥物、手術等醫學干預措施,強行改變精神病人異常的行為模式和思維方法,精神病人能夠逐步的恢復正常。在治療過程中,精神病人的治愈程度和人身危險性處于不斷的變化過程當中,是一個動態的指標。為防止“被精神病”情況的出現,及時對恢復健康的精神病人解除強制醫療,幫助其回歸社會,我國在立法上應當借鑒其他國家的定期評估制度。為維護被強制醫療者的人身自由及人格尊嚴,筆者建議我國強制醫療程序增加每六個月的定期評估機制。醫療機構應當確實擔負起治療管教的職責,誠如專家所言“精神病醫院也不再僅僅是一個醫療機構,其同時也具有社會保安的功能。”醫療機構應當定期向決定機關報告被申請人精神疾病治療情況以及人身危險性評估的報告。人民檢察院也應承擔起法律監督的職能,設立專門委員會,委員會中應當包括檢察官以及精神病醫學專業人士等組成的專業委員會,通過日常檢查與定期巡視相結合的方式對強制醫療的執行過程和定期評估進行監督,并提出具有約束力的相關建議。如果被申請人達到解除強制醫療的條件,決定機關可以決定提前解除其強制醫療,讓其回歸社會。
(三)完善解除機制
強制醫療的對象是依法不負刑事責任的精神病人,對該類精神病人的管治更為嚴格,一方面是其目前的精神狀態以及行為能力已經無法適應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且其有再度實施對社會具有危害性的行為。對其的治療治愈時間,相比其他的精神病人更費時費事。我國目前立法上采取的絕對不定期原則,造成了解除權的濫用,嚴重損害了強制醫療的嚴肅性和法定性。甚至不排除別有用心的人群通過該程序來逃避法律的制裁。因此,在解除程序上,有必要規定執行程序的下限,即最短的治療期限。司法解釋第540條規定:“被強制醫療的人及其近親屬提出的解除強制醫療申請被人民法院駁回,6個月后再次提出申請的,人民法院應當受理。”由該法條引申而出,我國立法應當限定強制醫療的執行下限為6個月,也就是說提出解除強制醫療申請至少要在決定強制醫療6個月之后。人民法院決定解除強制醫療應當參照診斷評估報告和被申請人的身體和精神狀況。法官應當以審慎的態度看待診斷評估報告,不惟評估報告論,參照評估報告的標準并結合被申請人的身體狀態,對其決定是否解除強制醫療。如果診斷評估報告認為被申請人已經不具有社會危險性,恢復了控制和辨認自己行為的能力,而且被申請人自身身體和精神狀態良好,人民法院可以決定對其解除強制醫療。但是診斷評估報告只能作為法院決定解除被申請人強制醫療的一個考慮因素,承辦法官應當親自察看被申請人的身體狀況,并綜合被申請人被強制醫療期間的表現作出判斷。如果法官對被申請人情況的判斷和評估診斷報告有差別,可以建議重新對被申請人進行司法鑒定。對于家屬提請低于執行上限的提前解除申請,人民法院應當責令責令被申請人家屬提供保證以及一定的監護條件證明。若精神病人經審查符合解除條件,仍應要求家屬在執行期限內對其進行監護和管教。
再者,應當賦予檢察機關對強制醫療解除的監督權。根據法律規定檢察院可以對法院的裁定、判決進行抗訴,但對法院的決定卻不能,只能通過檢察建議或糾正違法的方式進行。修改后《刑事訴訟法》第289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對強制醫療的決定和執行實行監督。”沒有提及對強制醫療的解除進行監督。《刑事訴訟規則》只有兩條提及對強制醫療的解除:第664條第6款規定對強制醫療的對象不需要繼續強制醫療的,強制醫療機構沒有及時提出解除意見報請決定的強制醫的人民法院批準的,應該依法提出糾正意見和第666條規定人民檢察院發現人民法院解除強制醫療決定不當的,應當依法向人民法院提出糾正意見。但沒有規定若發現人民法院不批準強制醫療解除的,應該如何讓處理。人民檢察院對人民法院解除強制醫療不當的可以提出糾正意見,那同樣對不批準強制醫療解除也應該賦予檢察院提出糾正意見的權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