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小額訴訟程序的完善

黃 宣

論小額訴訟程序的完善

黃 宣

小額訴訟的程序獨立性是其程序建構的邏輯起點，與普通程序、簡易程序相比較，小額訴訟程序極為簡化。應當遵循兼顧效率與公正、兼顧快速審理與當事人訴訟權利保障、兼顧法院訴訟指揮權與當事人處分權的原則，以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文件的形式，對我國小額訴訟的受案范圍、立案、審前準備、等規則作出具體規定。

小額訴訟 程序規則 簡化 立法完善

根據《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六十二條規定，我國基層人民法院和它的派出法庭適用簡易程序審理小額案件實行一審終審。以立法邏輯而言，此條文是小額案件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的特別規定。在民事訴訟學理上，小額訴訟具有程序獨立性①；基層人民法院對小額訴訟案件的審判實踐也反映出現行立法缺乏操作性的現實問題。為此，探究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完善十分必要。

小額訴訟程序的理論依據與立法經驗

小額訴訟程序的理論依據。作為只能受理與審理訴訟標的額在規定金額以下或具有其他特定性糾紛的訴訟程序，小額訴訟程序彰顯了現代社會確立民事糾紛解決多元化機制以實現糾紛解決非訴訟方式為訴訟方式分流、民事訴訟程序設計多元化以實現案件繁簡分流的時代需求。

程序效率。程序公正是民事訴訟程序制度設計所追求的首要價值目標，它要求民事案件裁判過程的公平正義以看得見的方式加以實現。②在當代，以追求當事人訴訟權利保護和審判權公正適用而設置復雜嚴密程序規則的立法與理論傳統受到司法現實的挑戰③，民事訴訟案件數量大、訴訟遲延、訴訟成本高等對民事訴訟程序公正傳統理念的更新與完善提出了緊迫要求。作為程序公正的一個要素，程序效率受到立法與司法更大的重視；因為以效率作為法律分配權利和義務的標準不再停留于理論層面的探知，而已融入現代立法實踐之中。小額訴訟程序立法旨在確認不需要設置嚴密訴訟規則的程序極簡化和高效率，同時又要實現小額案件快速裁判的程序保障。

當事人接近司法。平等地接受司法裁判不僅是公民享有的一項由憲法保護的基本權利，也是市場經濟法治國家實現司法公平正義的內在要求。確立小額訴訟極為簡化的程序規則，能夠實現民事訴訟繁簡分流的時代需求，法官審理案件時以通俗易懂的詞語取代晦澀難懂的專業詞匯，以滿足當事人在小額民事糾紛上實效性接近司法④的權利訴求。

費用相當。費用相當性理論旨在實現平衡當事人和國家在民事訴訟中的投入與產出，進而對如何合理配置司法資源、如何平衡當事人在訴訟中的投入與產出予以程序控制。通過縮短訴訟周期、降低訴訟費用的程序規定，小額訴訟落實費用相當理論要求，為民眾提供一種低成本的簡便的司法救濟。

上訴利益。雖然民事訴訟上訴程序具有保障當事人程序權利、糾正錯案、實現法律適用統一等多重功能；但是，上訴程序的啟動—特別是當事人利用上訴以拖延訴訟時，會增加案件審理的時間和費用成本。因此，限制上訴是現代國家民事訴訟立法的一個基本態度，具體表現為通過上訴利益和上訴許可判定當事人上訴是否符合條件。上訴人在聲明不服的一審裁判所判定應當承擔的利益即為上訴利益，它屬于一項實質性的上訴要件。⑤按照上訴利益理論，小額訴訟一審裁判上訴利益額度小而應當予以上訴禁止。

外國小額訴訟程序立法經驗。比較法研究結果表明，小額訴訟程序是戰后市場經濟發達國家的專門化設置⑥，這些國家小額訴訟程序規則主要有：第一，一般設有專門的小額法庭或簡易法院，例如美國的小額法庭、日本的簡易裁判所、法國的小審法院等。第二，對案件訟爭金額即什么是“小額”作出明確規定。第三，審判程序規則十分簡化，易于操作。第四，強調法官對小額訴訟程序進程的職權控制，對案件實行快速審理。第五，為了保證小額訴訟的快速審理，除當事人雙方合意或法院認為適當外，一律不適用當事人變更、追加訴或提起反訴的規則。第六，對當事人上訴權加以嚴格限制或實行一審終審。總結外國小額訴訟程序的立法經驗，其立法內容雖然有差異，但在程序規則設計上均體現小額速裁特點；與通常訴訟程序嚴密性比較，小額訴訟程序規則具有極為簡化的屬性。同時，從實踐效用上看，小額訴訟程序不僅能夠對民事案件進行繁簡分流以實現司法減負，更能使普通民眾以最低成本付出而獲得及時而又有程序保障的司法服務，滿足司法大眾化的新需求。

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立法現狀與不足

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立法現狀。在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建設進程中，在司法領域出現了民事訴訟案件數量大、案情簡單的小額訴訟案件數量占民事訴訟案件總數30%至40%⑦、審判效率低的現實情況。在2012年我國《民事訴訟法》修改前，既有的審判程序設置并沒有為小額案件速裁提供依據。與普通程序比較，簡易程序具有程序規則簡化的屬性，但由于存在與普通程序界限不清、審判效率不高的缺陷，簡易程序仍然不能替代小額訴訟程序。先予執行、督促程序、法院調解等程序規定也不具備解決小額案件的程序功能。根據《民事訴訟法》第一百六十二條規定，在我國，小額訴訟程序是指對于標的額較小的簡單民事案件進行審理的訴訟程序。區別于簡易程序，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特殊規則有：第一，該程序只適用爭議標的額較小的民事案件；第二，該程序是強制適用；第三，該程序實行一審終審。對此，理論上的解釋是，我國新《民事訴訟法》確立小額訴訟程序，可以使民事紛爭的程序設置與案件類型相適應，保障當事人平等地使用訴訟制度，平衡普通程序與速裁程序的保障功能。⑧

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立法的不足。一是小額訴訟程序依附于簡易程序的立法方法缺陷。根據立法規定，我國小額訴訟除對案件數額作限定和實行一審終審外，均適用簡易程序規則。我國當前小額訴訟程序依附于簡易程序的立法方法，混淆了小額訴訟程序與簡易程序、普通程序分別實現民事案件繁簡分流的程序功能。采取將小額訴訟程序打包歸入簡易程序的方式，僅僅是“擴大簡易程序的適用范圍”，沒有“厘定繁簡分流的理念基礎和價值目標”⑨。這顯然偏離了小額訴訟程序獨立性立法的理性要求。二是小額訴訟程序規則規定的缺失。由于我國現行立法并沒有對平衡快速審理與保證當事人訴訟權利行使的小額訴訟程序運行規則作出明確具體規定，這就使小額案件如何實現快速而公正審理這一應當由立法完成的任務，演變成為法官與當事人個體博弈的實踐活動。由于沒有程序操作規則的支撐，小額案件速裁理念所倡導的強化法官職權以促進案件快速審理的程序特質難以通暢實現。在司法實踐中，除當事人對小額訴訟產生的懷疑與擔憂外，法官、律師和法學家等法律職業人士也對小額訴訟程序提出了質疑。

在我國最高人民法院針對小額訴訟制定司法文件前，各省、自治區、直轄市高級人民法院已先后分別做出了審判指導文件，例如，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制定了《關于適用小額訴訟程序審理民事案件相關問題的意見》、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制定了《上海法院開展小額訴訟審判工作實施細則（試行）》。這些文件雖然不具有法律或法規的效用，但卻彰顯了完善小額訴訟程序的現實緊迫性。

完善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的基本構想

完善小額訴訟程序應當遵循的原則。兼顧效率與公正。訴訟效率是訴訟公正的一個要素，效率與公正是辯證統一的，二者不可偏廢。根據訴訟效率的要求，在民事訴訟第一審程序中，需要形成簡易程序是普通程序的簡化、小額訴訟程序是最為簡化、快捷程序的立法態勢。根據訴訟公正要求，小額訴訟程序也應當滿足程序法定性、民主性、便利性、參與性、法官中立性等訴訟公正諸要素的要求，從而使我國小額訴訟程序立法科學化，進而規范司法，實現訴訟效率與公正辯證統一的社會效果。

兼顧快速審理與當事人訴訟權利保障。對小額案件進行快速審理是小額訴訟程序立法的特點，其“快速審理”屬性體現在省略普通程序規定嚴密繁瑣、簡易程序還不夠簡化的規定，確立小額訴訟案件審判極為簡化的高效率的程序規則。小額訴訟程序應當兼顧快速審理與當事人訴訟權利保障的原則，要求在設置快速審理規則的同時，應當兼顧當事人訴訟權利保障。具體要求是：第一，保證當事人雙方參與訴訟；第二，告知當事人雙方小額訴訟程序規則的具體內容；第三，在法律規定的小額訴訟案件范圍外，尊重當事人雙方就訴訟案件合意選擇小額訴訟的程序權利；第四，保證當事人陳述意見的權利。第五，賦予當事人不服判決提出異議的權利。

兼顧法院訴訟指揮權與當事人處分權。與非訴訟解決方式相區別，作為國家審判權干預當事人民事權益爭議的權威方式，民事訴訟制度從歷史到現實均屬于公法范疇。所以，無論在當事人訴訟模式，還是在職權主義訴訟模式，抑或是在協同主義訴訟模式下，法院通過審判組織的法官行使訴訟指揮權以有效控制民事訴訟進程的立法規定均一致存在，只不過在不同民事訴訟模式下法院訴訟指揮權的權力大小及其對當事人訴訟行為的干預程度有所不同。當代世界各國小額訴訟程序立法的一個共同規律就是強化法院的訴訟指揮權，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有力地保證小額訴訟程序快速審理與結案的特殊功能及其實現。

同時，強化法院的訴訟指揮權與尊重當事人處分權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⑩，具體到我國小額訴訟程序規則的完善方面，尊重當事人處分權的程序設置主要應當考慮：第一，當事人對小額訴訟程序享有選擇權；第二，當事人對小額案件管轄享有管轄異議權；第三，當事人對案件享有發表意見的權利；第四，當事人享有撤回起訴的權利；第四，法院調解應當以當事人自愿為前提。

我國小額訴訟程序完善的具體建議。小額案件的受案范圍。除需要明確案件“小額”的具體額度范圍外，小額案件類別也應是小額訴訟程序受案范圍的內容。應當采用列舉式方法，明確適用與不適用小額訴訟的案件類別，小額訴訟只適用于財產給付案件而不適用于人身關系案件；小額訴訟適用《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七條第二款規定，當事人對于超過小額金額的簡單案件，享有約定適用小額訴訟的程序選擇權。

小額案件的立案。第一，在立案階段，對當事人進行小額訴訟程序權利的告知。在制作《人民法院民事訴訟風險提示書》的同時，應當制作《小額訴訟須知》送達當事人。第二，適用快速立案規則，對于小額案件應當以在原告口頭起訴或提交起訴狀時，一個工作日內辦理受理案件手續。第三，在雙方當事人均到場時，適宜調解的，先行調解。

小額案件審前準備。審前準備規則是審判程序規則設置中必要的組成部分，小額訴訟案件的審理仍然需要審前程序規則。其審前準備極為簡化的規則包括：第一，文書送達的快速性。基層人民法院受理小額案件原告起訴后，可以采取捎口信、電話、傳真、電子郵件等簡便快捷的方式傳喚被告，告訴起訴的事實與材料，告訴被告答辯的權利與答辯的期限。第二，在受理小額案件后，不適用反訴、增加訴訟請求等制度，除非雙方當事人同意適用小額訴訟程序的除外。第三，適用比簡易程序更短的答辯與舉證期限。當事人雙方約定放棄答辯與舉證的，可以立即進行開庭審理。

小額案件開庭審理。第一，開庭審理的時間、地點。只要雙方當事人同意，可以在法院工作日下班后的時間、節假日，開庭審理案件；這樣既便于當事人訴訟，又能夠實現小額訴訟案件快速審理的效果。第二，當事人親自參加庭審。在民事訴訟中，除無訴訟行為能力的當事人必須由其監護人進行法定訴訟代理外，委托訴訟代理人通常是律師、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委托訴訟代理人在訴訟過程中，基于同當事人、法官溝通的往復性，會降低訴訟效率、拖延訴訟的現象。由于小額案件事實清楚、爭議不大、權利義務關系明確，其事實證明與法律適用都不復雜，當事人親自參加訴訟有利于該案件快速審結。因此，小額訴訟不應當適用委托代理制度。第三，開庭審理集中、快捷。原則上實行以一次開庭審理為原則、兩次以上開庭審理為例外的規則。在開庭審理中，小額案件事實無爭議時，法官聽取當事人雙方的意見后，結束法庭辯論。第四，重視調解結案方式。當事人對其爭議的民事權益享有處分權這一屬性，為訴訟學理與立法確立調解結案方式提供了基礎。?小額案件是簡單民事案件中的一類案件，小額案件以調解方式結案的可能性更大，其調解協議更易于義務人自覺履行。因此，應當明確小額案件開庭審理應當重視調解結案的規定。第五，裁判文書表格化。小額訴訟應采用表格式調解書、表格式的裁判文書形式，調解書、裁判文書應采取當庭宣判后送達雙方當事人的方式。

明確小額訴訟審結期限。為實現快速高效審結案件的目的，小額案件審結期限應當比簡易程序規定“立案之日起3個月內審結”期限短。因此，應當規定小額案件在受理案件之日起30日內審結。

賦予當事人對小額訴訟判決異議權。在我國小額訴訟實行一審終審規定基礎上，應賦予當事人向作出判決的基層人民法院申請復議的權利。這既是小額訴訟程序救濟權特殊性規定的要求，又能夠消解當事人因小額案件裁判不能上訴而產生拒不執行裁判的對抗心理，進而減少小額案件裁判再審申請。

小額訴訟程序與簡易程序、普通程序的轉換。小額案件審理過程中，人民法院如果發現案件不符合小額訴訟的條件、具有不能速裁結案的情形，應當終結小額訴訟程序；將已經適用的小額訴訟程序分別向簡易程序、普通程序轉換：具備簡易程序適用條件的，應轉為簡易程序審理；具備普通程序適用條件的，應轉為普通程序審理。程序轉換應當明確告知當事人，以保證當事人訴訟權利。

（作者為西南政法大學副教授、碩導、西南政法大學民事訴訟法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黃宣，陳清：“論小額訴訟程序的獨立性”，《時代法學》，2013年第2期。

②陳瑞華：《看得見的正義》，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3頁。

③ Richard D. Freer.Civil Procedure (second edition). Wolters Kluwer Law & Business, 2009：3.

④［意］莫諾·卡佩萊蒂等：《當事人基本程序保障權與未來的民事訴訟》，徐昕譯，北京：法律出版社，2000年，第39頁。

⑤廖中洪：“‘上訴利益’若干問題研究”，《河北法學》，2007年第9期。

⑥齊樹潔：《民事訴訟法》，廈門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69頁。

⑦鄭夢超：“快捷審理一審終審 小額訴訟制高舉便民牌”，《中國消費報》，2012年5月23日。

⑧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民法室：《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解讀》，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12年，第440頁。

⑨傅郁林：“繁簡分流與程序保障”，《法學研究》，2003年第1期。

⑩張衛平：《訴訟構架與程式》，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38頁。

?常怡：《中國調解制度》，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年，第268頁。

責編 / 張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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