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立群怎樣講《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

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

只是當時已惘然。

金立群博士在給我們上語文教材名篇重讀課時，提出一個觀點，就是許多語文老師解讀課文時，總是大而化之地進行概括，沒有真正讀出文本的個性，由此也使得經典作品魅力大減。比如李商隱的《錦瑟》，公認涵義豐富、曲折、微妙。可是老師上課怎么對學生說呢？無非是深情啦、悵惘啦，可是深情、悵惘的詩多得很，《錦瑟》的獨特魅力究竟在哪里？這樣等于沒說。于是，金老師在一次課上，特意就以《錦瑟》的第一句為例，引導同學們“硬碰硬”，一定要將這兩句詩的真正的魅力品出來。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首聯中每個詞每個字看似都很好理解，但是這些詞字究竟體現了詩人怎樣的一種心境？金老師在黑板上寫下這句詩后，沒有直接分析，而是讓我們根據自己的理解，尋找這兩句詩的詩眼。

經過幾分鐘的思考討論，大家開始踴躍的表達自己的想法……

A同學：“我覺得‘無端二字寫得最妙，‘無端就是‘無頭緒的意思，詩人用‘無端是不是想表達他內心的一種‘無頭緒的心情呢。”

B同學：“我也認為‘無端兩個字用得不錯，但是我認為這里的‘無端是‘無緣無故的意思，作者似乎想表達一種‘錦瑟啊，你無緣無故為何是五十根弦呢，以致于我心里無緣無故涌起對年華的感慨。”

C同學：“我認為‘無端是指‘時間流逝，作者此時聯系到自己人到中年，時間恍然流逝。”

“老師，我覺得‘無端二字用在這表現了詩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感情。”D同學發言說。

大家似乎不大明白D同學理解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意思，沉默了一陣。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所理解的是一種一直都沉浸在你心里的感情，它是一直在的，只是平時你沒有注意到，但是某一刻某一件事情的發生突然引起我們的愁思，這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D同學解釋說。

幾個同學發表自己的看法后，金老師將大家對“無端”的理解都寫在黑板上，依次點評：“無頭緒有沒有呢？從字面上看當然有。但是問題是為什么會無頭緒呢？無緣無故也很對，無緣無故的愁思到底是怎樣的愁思呢？時間的流逝是沒有任何理由的，所以這個理解也不錯。而前面所有的問題，其實D同學可以說回答得很好——為什么沒有頭緒？為什么無緣無故？因為那種感情、情緒無時無刻不縈繞在你心頭，隨便一個偶然，便可能宣泄出來，它一直存在，所以‘無端這兩個字，在表面的‘沒理由的邏輯涵義的背后，顯現的是無時不在，無法擺脫，不能自拔的深情——《錦瑟》‘深情的特別之‘深，正是通過這尋常的兩個字寫透的……”

“無端”二字的多種解釋打開了大家的思路，接下來在金老師的引導下同學們對詩句的解讀更加出乎意料……

F同學：“老師，我認為這句詩是在表達對時間的感慨，詩人聯系到自己人生遲暮，這里是詩人對自己青春年華的追思。”

金老師聽后結合F同學的回答，說：“剛才這個同學說對時間的感慨，那么你從詩句哪里發現是對時間的感慨？為什么說他就聯系到了人生遲暮呢？為什么又說是對青春年華的追思？依據在哪？以后你們走上教師崗位講課時一定不要架空分析，空泛解讀，要讓學生明白詩句究竟是如何傳達思想感情的，是某個字還是某個詞？分析詩歌時切忌跳躍和忽略細節，一定要落實到每詞每句，要透過表象找到內在根據，幫助你的學生領略到詩歌真正的美。”

“老師，我可以解釋F同學的想法，我們都知道錦瑟是華美的，彈奏出來的聲音，實際上也是悅耳動聽的，‘華年也是美好的青春，可在這里，作者正處于人生的晚年，壯志難酬、人生的抱負和理想還有很多沒有實現，詩人是失意的，所以這看似美妙的音樂，隱隱透露出作者內心的感傷，詩人感嘆美好的年華已逝，人生的凋零。而且我認為在這里‘錦瑟實際上還是作者凄苦身世的象征，第一句詩是樂景寫哀情。”坐在教室中間的G同學回答。

“上面這個同學的回答確實分析得比較透徹，之所以她能聯想到作者人生晚年這些，我想肯定是因為她對作者李商隱有一定了解。孟子曾經提出‘知人論世這一說，‘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閱讀者在閱讀文學作品時，只有了解作家的個性、生平經歷以及時代背景和社會環境才能更準確地理解作者的作品。”

G同學旁邊的同學補充說：“我認為這首詩最獨特的地方是詩人借助‘錦瑟這個‘有個性的意象來表達內心的感情。”

“‘有個性的，那么‘個性體現在哪呢？”金老師追問道。“大家分析時要注意比較，李商隱一生寫了500多首詩歌，我們比較熟悉的有《無題》《夜雨寄北》等，和這些詩歌比較，這首詩的獨特性在哪，這也是你們應當著重注意的；‘錦瑟與他筆下的‘春蠶、‘蠟炬、‘西窗燭這些意象相比不同之處又在哪？”

H同學：“李商隱享年不足五十歲，但在此詩人卻借助‘五十弦起興，暗喻自己的人生，象征詩人自己將近五十歲的人生，引發自己對半百人生的追憶，‘五十弦在這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錦瑟本是二十五弦的，但是詩人卻說五十弦，這樣說能將‘錦瑟的音域表現得更廣，但是音韻廣普通人不一定能夠欣賞，詩人在此借錦瑟自喻：才高志遠卻難施展自己的才華。”

“這里的‘錦瑟記載了詩人曾經彈奏過的或喜或悲、或高昂或低沉的音樂，‘錦瑟的生命正是在于演奏音樂，而‘一弦一柱記錄了錦瑟的生命歷程，相比起來，人可能比錦瑟更悲哀，歲月流逝而過，我們卻找不到可以記錄的東西，人生了無痕跡。人對于歲月的流逝是無可奈何的，也是無法記錄和掌控的。”

I同學繼續補充說：“此時的詩人，開始流連過往的歲月，感嘆生命的剎那：‘一弦一柱思華年。‘錦瑟的‘一弦一柱猶言‘一音一節，聆‘錦瑟之音，思華年之往事，所以詩人此時頗有一番感觸。”

“我認為‘錦瑟的特別也正在于它的‘一弦一柱。之前微博上有個帖子提到一空姐形容劉亦菲的美，說那種美是手指甲到發絲都是美的，聯系到這首詩，我認為錦瑟的‘一弦一柱象征著‘生活的每個片段，生活中的‘一點一滴。”J同學說。

“我也認為詩句最特別之處在‘錦瑟這個意象的‘一弦一柱四個字上，‘錦瑟的每一根弦彈出的聲音都不一樣，就如同人生的每一天、每一時也是不同的。時間悄然而過，乍看好像沒什么不同，但就是在這看似沒有變化的每一天，我們的時間流逝了，這才是‘錦瑟這個意象的特別之處。”

“很高興看到大家對‘錦瑟發表自己不同的理解。你們看看，你們其實自己完全有能力挖掘出經典作品的真正內涵，完全有能力讀出作品的豐富、個性、微妙，但是平時為什么沒有做到呢？是因為思維的定勢？還是偷懶？”

……

一堂課下來，只分析了詩歌的首聯，但是對這一句的理解遠遠超過一堂課學這一整首的意義。經過一節課的討論，大家對《錦瑟》這首詩的獨特魅力不僅認識得更深刻了，最重要的是學會了以后教學中該如何引導自己的學生去探析每一首詩別樣的魅力！

整堂課金老師強調了個性化閱讀，給學生充足的空間發揮想象、自我思考并發表看法；運用了文本細讀中的質疑法以及還原法，就像陳思和教授所說的“最成功的文本細讀不是研究者依據一種理論對文本作任意分析，而是將自己的閱讀心得與文本的內在邏輯合二為一，達到細讀所需要的主客體的和諧”。在不斷的質疑后我們發現了“錦瑟”意象奇特奧秘所在。另外，金老師教學中還突出了在本學期一開學時特別強調的對話式教學法，不斷的啟發誘導我們深入詩句，令我們豁然開朗。

語文教師在進行教學時，不是做到學生能記憶、背誦、說出段落大意這些就足夠了，而是要力求將文章分析得準確到位，鼓勵學生思考，提出他們自己的見解，這樣才達到了真正的教學效果，符合新課標提出的“理解作品的思想內涵，探索作品的豐富意蘊，領悟作品的藝術魅力”的目標。此外，教學方法也應當多樣化，例如這堂課金老師所體現的文本細讀法和對話式教學法等，不僅能激發學生學習的興趣，還能提高學生發散性思維的能力，使學生真正進入學習的狀態。

參考文獻：

[1]孫玉君，王鳳、閆長紅：《中國現當代文學名家名作細讀問題與方法》，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2]陳思和：《中國現當代文學名篇十五講》，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

曾文婷，華中師范大學學科語文專業研究生。責任編校：曉 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