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就沒有什么萬應靈藥

約翰·哈斯勒（John Hassler）

從1969年起，瑞典皇家科學院開始每年頒發“諾貝爾經濟學獎”。諾貝爾經濟學獎不是諾貝爾遺囑中提到的獎項，全稱為“瑞典國家銀行紀念阿爾弗雷德·諾貝爾經濟學獎”，其評選規則與從1901年開始頒發的五個諾貝爾大獎的評選規則相同。諾貝爾經濟學獎也由頒發諾貝爾物理學獎和諾貝爾化學獎的瑞典皇家科學院頒發。其他三個諾貝爾獎則分別由卡羅琳斯卡醫學院諾貝爾大會（生理學或醫學獎）、瑞典文學院（文學獎）和挪威諾貝爾委員會（和平獎）頒發。

諾貝爾經濟學獎每年的獲獎人需要由經濟學獎評選委員會做出決定。該委員會要提前工作整整一年，研究專家提交的報告，審讀和篩選從世界各地選定的大量資深提名人交上來的推薦提名。評選委員會做出決定后，向瑞典皇家科學院推薦最多不超過三人的獲獎人，最后由科學院做出決定，并在當天（10月初）向外發布公告。提名材料以及評選委員會和科學院會議的有關記錄按照規定必須保密50年。

諾貝爾經濟學獎的評選標準是獲獎者必須做出過在獨創性、科學性和實用性方面具有重大意義的學術貢獻，并對科學界產生過重大影響。此獎項雖然有時也會頒發給終身取得了卓越科學成就的經濟學家，但主要還是頒發給做出特殊貢獻的專家。在后一種情形，只要滿足上述評選標準便不會因為研究內容不太重要而被降低評價。評選委員會在做出決定時也不會因為被提名者的諸如性別、國籍或意識形態等因素而受其影響。

2014年的10月13日，諾貝爾經濟學獎授予了讓·梯若爾。他曾在美國坎布里奇的麻省理工學院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現在法國的圖盧茲經濟學院工作。

讓·梯若爾是一位既多產又頗有影響力的經濟學家。他發表過數百篇學術論文和幾部專著，不僅對經濟問題的思考產生過重大影響，也對實際經濟政策的制定起到過重要作用。他獲獎的主要研究領域同時涉及兩個方面，也就是說，他既分析那些能夠對市場起支配作用的公司在市場中如何活動，也分析社會究竟應該如何規范這樣的市場以保證這些公司的行為能夠與社會的整體目標保持一致。說得更明確些，也就是研究社會應該如何馴服那些強勢企業，以防止它們為非作歹而對消費者的利益和社會福祉造成嚴重危害。

有許多市場，如通信、運輸、電力等市場，由于固定投資非常高，不可能有很多公司進入，而且在這樣的市場中公司太多生產效率反而會非常低。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對市場進行監管，結果只有少數幾家公司在支配市場，它們便能夠隨意提價。這些公司還有可能變得非常強大，以至于其他效率更高的公司只是由于規模較小而根本無法與之競爭。這意味著，政府應該進入這樣的市場進行毫無利潤動機的經營，或者應該對私營公司實行嚴格監管。常見到的監管措施是控制公司的數量，而且不允許公司隨意定價。然而事實表明，這些措施都不能令人滿意。國營公司往往效率低，成本高，還缺乏創新。于是，在20世紀70年代，從美國開始，出現了一股要求減少政府對經濟干預的浪潮，其后蔓延到了世界其他許多地方。

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早期，無論是加強政府監管還是減少政府干預，其實都不是在對具體市場的運行進行過詳細分析和對各種監管措施產生的效果進行過認真總結之后，有根有據做出的決策。事實上，當時根本就沒有可供應用的相關理論。那個時候，讓·梯若爾和讓·雅克·拉豐（于2004年過早去世）才剛踏進經濟學研究領域。兩人在1986發表的那篇論文探討了在對公司的成本結構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政府監管機構應該如何來設計監管措施才會對社會最有利的問題。

從讓·梯若爾和讓·雅克·拉豐兩人進行的這第一項研究工作所提出的理論能夠引出的一個結論是，對于那些具有一定規模從而有可能進一步擴大生產能力的提供貨品或服務的公司，需要給予相對說來更大程度的激勵措施，以鼓勵它們擴大生產規模。在這方面經常會采取的一個監管措施是為其規定一個最高價格。這樣一來，因擴大生產規模導致成本降低而增加的利潤便會全都留在公司內部。于是，公司的利潤便有可能不合理地過度增長。

為了解決這個利潤過高的問題，可以改而對公司利潤進行封頂，還可以要求公司采用成本加成法定價（即價格等于單位成本加一定比例的利潤）。不過這樣一來又會打擊公司降低成本的積極性。當然，如果公司降低成本的余地本來就不是很大，這也不會是什么大問題。可是，正如上面所提到的，難就難在監管機構不可能完全掌握被監管公司降低成本的余地究竟有多大。看來，對于不同的公司似乎應該采用不同的監管措施，可惜這在實際監管中幾乎是做不到的。我們于是只能夠假定監管機構不知道被監管的公司的成本結構，而且我們當然也不會相信被監管的公司總是能夠如實地提交成本報告。

拉豐和梯若爾為監管機構在信息不全的情況下解決這個監管難題提供了一個實際可行的非常漂亮的解決方案。監管機構可以向被監管的公司提供一份設計巧妙的列有好些種不同監管方案的菜單，讓公司自行在其中做出選擇。不同的方案激勵強度有所不同。公司在各種方案之間進行選擇，其實就是在需要更強的激勵還是需要更高的價格之間做出權衡。

拉豐和梯若爾指出，監管機構設計的監管方案菜單，在最理想的情況下應該能夠使被監管公司自主選擇到最適合于它自己的方案。那些在降低成本上機會最多的公司會選擇對于降低成本激勵作用最大的那種監管方案，其他公司則會選擇激勵作用差一些的其他方案。用這種方法進行監管，其結果雖然不如監管機構掌握了全部信息再實行有針對性的監管對社會更加有利，但是在缺少信息的情況下這卻是可以實行的最好的監管。監管方案的最佳菜單有時會很復雜，甚至因為太復雜而不具有實用價值。但是后來有研究（例如見Rogerson 2003和 Gagnepain and Ivaldi， 2002兩篇論文）指出，只包括有兩個簡單的線性方案的菜單就會比傳統的一刀切的監管方案非常顯著地更加有利于社會。

在完成了初步的工作之后，梯若爾與拉豐以及其他合作者一起又從多個方面發展和豐富了他們的理論。例如，如何保證產品的質量，也就是說，探討企業會如何管理自己產品的質量，就是他們曾經進一步研究過的一個課題。如果購買者在使用產品前不能確切地判斷產品的質量，那么過分激勵公司降低成本就十分危險，因為這樣的激勵措施不僅會鼓勵公司降低成本，也為會誘使公司降低質量。例如醫療和教育就屬于不應該過分強調降低成本的兩個市場。

另外一個深入研究的課題是拉豐和梯若爾兩人完成的。在他們的這項研究中探討了一個非常復雜的情況，那就是監管機構本身有可能被賄賂。他們假定監管系統共分三級。中央政府決定監管的總體框架，而監管機構負責具體監管并與企業直接接觸。通過與企業接觸，監管機構有可能了解到被監管公司的關于成本結構的信息。在這種情況下，采取多大的激勵措施，換句話說，公司能夠獲得多大的利潤會在相當大的程度上取決于監管機構提供的關于被監管公司的報告中所給出的信息，從而也就增加了腐敗的風險。此后，中央政府則應該減小激勵的程度，即使這樣做也許會不利于鼓勵企業進行創新和降低成本。

拉豐和梯若爾兩人在1993年出版過一部專著《政府采購與規制中的激勵理論》。這本書總結了他們自己的工作，對后來的研究和政府實際采取的監管措施都產生了重大影響。

在本文中，我僅僅是非常簡略地介紹了讓·梯若爾所做工作的大致情況。但愿我的介紹能夠使讀者領悟到他所做的工作對于公司監管是非常有用的。同時也要明白，梯若爾并沒有提供一種萬應靈藥。相反，他自己就警告過，如果不論在什么地方都使用同一種監管方法，多半會是弊大于利。他提供的其實是包括了多種監管方法的一組方法。在特定的監管場合，需要針對實際情況選擇幾種監管方法搭配起來加以應用，才有可能取得最佳社會效果。讓·梯若爾是一位社會工程師，同任何一位工程師一樣，他知道雖然一切橋梁都是依據一些共同的理論建造起來的，但每一座橋梁都必須要適合于它要跨越的那條河流。中國和西方國家不同，私營企業和國營企業不同，談到市場也有電信市場和醫療保健市場的不同，只有認識到差異，讓·梯若爾的理論才能夠發揮應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