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安
『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后緯成, 理定而后辭暢, 此立文之本源也。』⑴在《文心雕龍》中,劉勰以為,作為表情達意的重要手段,修辭在『立文』的過程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同樣的是,『楹聯的創作離不開修辭, 楹聯的創作過程,自始至終伴隨著修辭活動。 通過修辭,使楹聯音韻和諧,語言精練,簡明、準確、形象、生動地「達意傳神」,以動人心弦的藝術魅力啟迪和感動讀者,同時讓讀者在美感享受中將楹聯進行主動而有效的傳遞。』⑵也即是說,在力求『達意傳神』的過程中,對聯創作必然需要豐富多彩的修辭方式,才能持久深入地根植人心。
但傳統的對聯修辭研究,都只就字面而言,卻忽視了同樣為豐富對聯表達效果而存在行為修辭。要認識這個問題,就必須從對聯修辭體系的分類入手,明確行為修辭在對聯創作中的特性,并予以闡釋。
首先,要理清目前學界就對聯修辭的
分類意見,大抵分為三種:
這種分類是直接列舉主要辭格進行分類。 如裴國昌所著《楹聯學概論》,在《對聯的修辭藝術》一章中, 將對聯修辭分為正對、反對、比喻、擬人等十六個部分; ⑶再如嚴海燕所著《對聯通論》,則在此基礎上,將辭格歸納為『通用辭格』與『特殊辭格』。⑷ 盡管所羅列的數十種辭格均在日常創作中頻繁使用,這樣的分類也直觀、明了,但卻缺乏一定的系統性和比較性。
即按照辭格的不同特性予以歸納,總結出具有同樣修飾效果的類別。 如常江所著《中國對聯譚概》,在《聯法》一章中,將對聯修辭分為『內容表達』、『結構錯綜』、『音義雙關』、『文字鑲嵌』、『文字離合』和『數字巧用』等十個方面。 ⑸每個方面又包含不同的辭格,例如『內容表達』方面,重點介紹了夸張、比喻、比擬、設問等;『結構錯綜』方面則是排比、反復、總分等。這樣的分類,注
重從辭格特性區分, 讓讀者更易于體會不同辭格在修飾作品時所起到的具體效果。但分類時卻容易產生過多『交叉』,比如『內容表達』方面,可以說沒有一個辭格是不利于內容表達的,被劃分到這一項的辭格,只是相對偏重表達而已, 其分類就不是很明確。
即按照修飾對象的不同予以分類,目前,在已出版的理論書籍中,這種方法占到多數。例如余德泉所著《對聯通》,按照修飾對象的不同, 直接將辭格分為『遣詞的技巧』和『組句的技巧』兩大類; ⑹再如劉太品、陳麗榮所著《對聯寫作與鑒賞》,⑺ 以及谷向陽、劉太品所著《對聯入門》,⑻ 則是進一步細分為『文字修辭』、『詞匯修辭』和『語法(句法)修辭』;還有谷向陽所著《中國楹聯學概論》,便在字、詞、句分類的基礎上,又將『文字修辭』細分為語音和文字兩種,即形成『語音修辭』、『文字修辭』、『詞匯修辭』和『語法修辭』四個部分。⑵ 可以說,這種分法相對其它方法而言既簡單可行,也清晰明了。今后,即便是出現還有未被歸納進去的辭格,也能『對號入座』找到相應屬類。
但是,在創作中,我們會發現,有一種客觀存在的修辭方式,即『行為修辭』,在目前只就字面進行修飾的對聯修辭體系中,還難以『對號入座』。
例如眾所熟知的那副譏諷袁世凱的挽聯:『中華民國千古;袁世凱萬歲。』這副對聯的成名,并不在精深雋秀的字面,而是通過一個與對聯創作過程密不可分的行為,來體現譏諷的意義。因為當時人們看到這副對聯時,是因為它特殊的寫法讓人聯想到了『對不起』這個隱語。這時,這個行為明顯具有了修飾意義,并還起到了字面修辭無法達到的修飾效果。 我們很難說這樣書寫對聯的行為屬于音、字、詞、句哪個方面,根據現代修辭學的分類,則應該將其劃分到『行為修辭』的行列。
『行為修辭』,即所要達到的修飾效果必須通過特定的行為來完成,如果說字面上的各種修辭是文學或語法藝術,那么行為修辭就如同行為藝術。 它通過特殊行為的參與,使所要修飾的作品富有更深層次的內涵。一方面,在對聯創作中,『行為修辭』不乏孤例。 例如民國時,華北地區學生為反抗無理鎮壓行為,為遇難學生打出一副挽聯,但只有兩字,上聯是個『死』字,下聯是個倒著寫的『生』字。許多人不解其意,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這是在表達『寧可站著死,也不跪著生』的高尚情懷。 這個倒著寫的下聯,就是通過行為修飾后達到『達意傳神』的效果。再比如那個眾所周知的『坐,請坐,請上座;茶,泡茶,泡好茶』的對聯故事,如果將這些文字放在一起,不過是一個字面上十分簡單的重疊和遞進,但說起這副對聯的人都不免要講起其中的三段對話。這正是通過特殊的行為修飾,讓整個作品才有了意味。另一方面,在對聯使用中,『行為修辭』更是廣為應用。 最常見的例如我們遇到喜事都少不了用紅紙寫對聯,這個行為就是為了彰顯喜慶的意味。 用紅紙寫對聯,就是一種行為修辭。
在甘肅等地,家中親人去世時要張貼白色對聯,以示哀悼; 到守孝三年期內的每個春節,則是張貼黃色春聯,即少了紅色春聯的過分喜慶,凸顯了黃色春聯『辭舊迎新』的相對喜慶,也漸漸讓親友從此前『白色』的悲哀中走出;三年期滿后,便又開始張貼紅色對聯。 這一個『白—黃—紅』的變換過程,正是通過『行為修辭』,讓對聯更清楚地表達了作者不同時段的具體心情。 如果這三個時間段, 對聯都用一樣的形式書寫,那整個作品所要體現的意味,必然不如現在這般豐富。
實踐證明,行為修辭與字面修辭一樣,在對聯從創作到使用的整個過程中, 都發揮著積極的修飾作用。
明確『行為修辭』的客觀存在,還是會產生一些質疑: 修辭, 是否只是就字面進行修飾? 通過特定行為修飾的作品, 能否算到修辭的行列? 回答這些問題, 最終即是在說明行為修辭的價值所在。 而基本前提則是要弄清楚,如何給修辭下定義?
谷向陽《中國楹聯學概論》一書中指出,『修辭的本義即修飾言論, 也就是在使用語言的過程中, 利用多種語言手段以收到盡可能好的表達效果的一種語言活動…… 狹義上的修辭就指語言文字修辭,廣義上則包括了文章的謀篇布局, 遣詞造句的全過程。』⑺顯然,『行為修辭』也是可使用的『語言』,只不過是『行為語言』,其目的也是通過這種『語言』,使所要修飾的作品同樣收到『盡可能好的表達效果』。 修辭的本身,就是為了增強作品的外在表現力,既然如此,能達到『達意傳神』的效果,就應該肯定和利用。
如同張宗正先生所說:『我們認為同樣的創造性的心理思維活動,外化為可以感知的物質形式時,不一定非表現在語言運用上,語言之外的其它可感知的物質形式, 如漫畫、雕塑、口技、舞蹈、啞劇等等,也能作為夸張、擬人、比喻等思維活動運行和表現的工具…… 語言不過是修辭性思維的一種物質化的外顯工具,是修辭思維豐富多彩的表層形式之一,語言形式的修辭作品不過是豐富多彩的修辭作品的種類之一。』⑼
在對聯創作中,作者所表露出來的任何行為,都無可厚非地滲透著個人的思想情感,都是個人精神世界的外化體現,這種體現可以用來說,可以用來寫,也可以用來作,其最終意義卻殊途同歸,均是個體與客觀世界人性的、豐富的交流過程。所以,在當下宏觀視野下,對聯修辭體系同修辭學一樣,需要重新界定和認識。 而修辭學家們給修辭學重新下出的定義也發生著認識上的改變,認為這是一門綜合性的人文學科,『修辭學就是研究修辭思維、修辭行為、修辭作品以及三者之間相互關系的規律的科學。 而在三者之間,修辭行為是中間環節,是最重要的環節。』⑼
(1)黃侃·文心雕龍札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二零零六(2)谷向陽·中國楹聯學概論[M]北京:昆侖出版社,二零零七(3)裴國昌·楹聯學概論[C]江蘇無錫書法藝專編印,一九八七(4)嚴海燕·對聯通論[M]陜西:三秦出版社,二零零九(5)常江·中國對聯譚概[M]北京:華夏出版社,一九八九(6)余德泉·對聯通[M]湖南:湖南大學出版社,二零零六(7)谷向陽·中國楹聯學概論[C]昆侖出版社,二零零七(8)谷向陽、劉太品·對聯入門[M]北京:中華書局,二零零七(9)張宗正·宏觀視野下的行為修辭[J]福建師范大學學報,二零零四(五):七—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