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線女詩歌及詩觀

Hongxiannüshigejishiguan

虛構的午餐（組詩）

菜

那么小的身子

那么小的紅、黃、綠

被放在了我們的午餐時間

和擁擠的空氣，喧囂的話語權，以及

饑腸轆轆的等待，擠在了一起

仿佛一場被變形的盛宴

和世人的嘴，對峙著

都是被排列的

都是被安排的

就像你不是故意要成為菜

我不是要故意成為食客

我們都被端出來了

只是在同一個人間里

不同的餐桌上，而已

酒

杯子里沒有酒

有糖。 倆。 一個紅。 一個綠

就像一些沽名釣譽的詩，和那樣的人

桌上說著熱愛

桌下盛產交易

必須熟悉這樣的酒局

到見怪不驚，到習以為常

曾經沸騰的熱血

已經過分堅硬

并有了自己的形狀

我們只好在自己的對岸

像一條繩子被握在眾多的手里

都在暗處使勁，都想把酒

變成甜，變成木偶、砂、石頭、或者灰

風獨自在吹

無論春天，還是冬天

和大家一樣，都有自己的白日夢

都想把世界，據為己有

像這空空的酒桌，必須演下去

沒有掙扎，沒有良善，更不會有真正的醉意

花

她的紫蕊

她的綠莖

此刻被擺在了餐盤里

端上了飯桌

猛一看她似乎還活著

襯著黃色的有細紋的漂亮的桌布

她好像有話要說但又欲言又止

城墻太厚啊

她干脆只是晃了幾下

命運似乎是這樣的

要么在痛苦中被別人裝扮

要么在絕望中去粉飾別人

說什么都只是花

不管向著她的是刀子或叉子

她都得活著

像死去一樣地。 活著

果

她是櫻桃，她那么紅

夾在眾多被切開的水果之中

被放在五層蛋糕的最上面

比起被四分五裂的芒果、獼猴桃……

她最完整

看起來她的確有了驕傲的資本

此時她就在蠟燭的身邊

燭光傾瀉而來

生日歌飄起來了

華麗的掌聲

一波又一波

她很激動，臉色緋紅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歌唱、舞蹈、鼓掌

還是干脆像蛋糕一樣快樂

或者和蠟燭一起燃燒

她分不清楚了

是啊，還要走那么長的一段路

這些所謂的熱愛和榮光

將在誰的嘴里

變成唾沫

變成星子

流到餐桌之外呢

糖

宴席上，她在干果盤里

和花生、瓜子、香煙們，困在一起

被很多手挑選和甄別

無論是旋轉還是翻騰。 總之，她沒有生氣

她似乎是餐桌上的天鵝

羽翼攪動了黑暗，許多食欲有了亮光

她的服飾似乎沒有憂傷

在口味和色彩之間

總比她的伙伴們

優先被喜歡

可我還是沒有記住她的名字

因為我知道

黃色光線照進來的時候

午宴就正式開始了

筷

我被擱在了上面

我很聽話，對于突然轉換的角色

我心懷誠懇，感激之情變得深黑

因此看起來端莊、大方、一塵不染

我想吃。 想動。 并且想按我的方式

我有些徒勞，因為

我就是，被擱在了上面

隔著我們的空氣

偶爾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像極了餓

甚至比餓更餓

餐桌轉來轉去

刀叉們叮當作響

食客們那么遠又那么近

他們奔走在大大小小的飯桌之間

互相阿諛、互相猜忌的光

照亮了盤子和盤子外面的世界

杯

他們都在咀嚼

他們都在歡喜

他們都在倒酒

他們都在說著

彼此需要而又喜歡的話

酒杯在他們那里

自然而然有了

酒杯的形狀和意義

唉，該怎么把這午餐吃下去呢

當我們的酒杯只是一束倒置的玻璃

我們的眼里，就只剩下了灰

沒有什么比這個更現實又虛無了

多么蒼茫啊，那些盛裝的酒杯

即使看起來像極了

小小的墳墓

在我們的山坡

也有歸巢的星星，帶來晚風

帶來遺忘，回到死亡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