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燕詩歌及評論

Youyanshigejipinglun

此去經年

季節的取舍從不拖泥帶水

秋天轉眼就被拋在了腦后

原野上有大塊的留白，樹枝上有光禿的虛無

覓食的鳥長一生短一聲地說著不可名狀的心情

真相轟鳴著滾過十一月的街道

這個時候，回憶會多于夢想

那些經由歲月褪去的顏色

那些在流逝中忽略并錯失的隱痛和告別

會重新被打撈并顯現

這個時候，會有三兩個親人走下天堂的云梯

細數在遙遠世界的星光里，你看不見的結局

往往在這個時候，雪會落下來

世界會重新變得干凈，仿佛誰都沒有來過

仿佛在泥沙俱下的生活里

你什么都不曾占據過

補牙記

年少輕狂時

我充分利用了這身體最堅硬的部分

磕松子，咬核桃，開瓶蓋

順便同難嚼的生活撕咬過，對抗過

以牙還牙，以矛擊盾，以卵擊石

一口給力的好牙齒

讓我不止一次在不馴服的美味面前絕處逢生

如今，一顆被硬物硌掉一角的牙齒

暴露出歲月淪陷的殘酷

我捂住嘴巴，捂住從殘缺齒縫間漏出的風聲

不忍卒讀這場持久角力后敗下陣來的愧疚

口腔科的治療床上

清洗，消毒，磨平，修補

總有一些替代的安慰彌補遺憾

只一會兒，牙齒再次完美

醫生警告：補牙材料不比真牙，硬東西少吃吧

一顆貌似完美的牙，一顆裝飾效果勝于實用的牙

一顆再也回不到從前的牙

一顆牙齒終于以它的破碎

將我調教成一個謹小慎微的人

一個再也不敢硬碰硬的人

小 徑

雨水的節奏仿若跫音

仿若散失在天地間的喘息

隔著玻璃依然清晰

對于一場雨，

一只鳥既是旁觀者又是深陷者

總能在打濕的翅膀下看出端倪

又在霧氣中讀出鏡子里虛幻的慌張

這樣的日子，久久不散的疑慮

會跟隨我在一條小徑緩行

日月晨昏

有什么陷入黑暗

又有什么失而復得

一條小徑的孤獨在于——

不能假裝閉上眼睛

盡頭總是就在眼前

催眠療法

閉上眼睛，暗下來的世界才有真相

沿著光的飛奔，記憶在開口說話。

泥漿翻出，暗傷觸目驚心。

親人賜予的玻璃彈珠成眼淚的形狀

不滴不落，不散不失。

世相荒誕而又環環相扣

鎖緊的一環正是揮之不去的夢魘。

縫合，抹平，又有什么被輕輕放下

你我皆是病人，卻從不自知

我不能確定，這是我的還是你的

是從哪里開始，又從哪里結束。

療傷并繼續活著

多么艱難又是多么必須。

睜開眼睛

是誰在無聲吶喊：我怕，

怕這個世界的遺棄，同時又被你拯救

語言什么都不能表達

它有草的形狀，一無筋骨的制約，

風來順風行走，

雨來，自會亂彈琵琶，

世界布滿虛無的空洞。

它有狡黠的狐貍面孔，

有潤滑劑和包裝紙。

它設下陷阱，指向標的方向，

風會把你引向歧途。

世界有蜂巢那么多的心思

有陰晴不定的心情

淺薄的語言怎么可以勝任

就像我對你說過的那些話

有些忘了，有些是假的，

有些壓根就沒有說出口。

有時候我真想做一個語言的啞巴，

像世上一切植物動物們，

與自然和同類保持著高度的默契，

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用說。

故 鄉

我吃驚于它隱匿得那么好

在山坳里，仿佛一簇不為人知的蘑菇

它的過客：我爺爺，我老爺爺，我老老爺爺

是村邊小河里渾圓沉默的石頭

歲月沖刷著他們

讓我從下游追溯到上游

讓我知道，我從他們那里來

然后回到他們那里去

只是我怎么有臉認它做故鄉呢

我只陪著已過世的父親來過一次

村里的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他們熱烈攀談的家鄉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巨大的暮色

霧霾依附的城市，風也是凝滯的

鴉群歸巢，高架橋上螞蟻的布陣

正泛出焦慮的泡沫

霓虹裝點的欲望那么多那么迷亂

仿若一張城市晚報的版面正在鋪展

道路不斷加長，日子平淡地翻開又翻過

仿佛天天如此，回首間一切又有所不同

突如其來的變故不斷上演

一些人離開，更多的人涌入

我看見一棵鄉間玉米正匆匆穿過城市的街道

他因水土不服而顯得木訥而瘦弱

我羨慕他有一個遠方叫故鄉

不像我，不屬于這個城市，也不屬于別的什么地方

被生活和命運裹挾而不知所終

如同這城市巨大的暮色

前面車燈晃眼，遠方延伸著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