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亨利短篇小說《提線木偶》敘事技巧探微

趙素花

摘 要：歐·亨利的著名短篇小說《提線木偶》彰顯了極高水平的敘事技巧。在運用敘事學相關理論的基礎上，從敘事角度（聚焦模式）和敘事話語兩個方面詮釋《提線木偶》中獨具特色的敘事策略，以求提供一個研讀歐·亨利小說的嶄新視角。

關鍵詞：歐·亨利；《提線木偶》；敘事技巧；聚焦模式；敘事話語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4）10-0181-02

歐·亨利（1861—1910）是世界三大短篇小說家之一。在運用國內外相關敘事學理論的基礎上，本文主要從敘事角度（聚焦模式）及敘事話語兩方面來研讀其短篇小說名篇《提線木偶》。

一、敘事學中關于敘事角度（聚焦模式）和敘事話語的分類

（一）敘事角度（聚焦模式）的分類

熱奈特指出敘事角度包括兩個概念：其一是敘事視角，其二是敘事聲音。實際上就是“誰看”和“誰說”的關系[1]。敘事聲音是敘述者的聲音，但敘事視角可以是敘述者的，也可以是小說里其他人物的。

為了避免敘事視角和敘事聲音之間相混淆，熱奈特用“聚焦模式”這一術語替代傳統(tǒng)的“敘事角度”，并提出了自己的三分法：第一，“零聚焦”或“無聚焦”，可用“敘述者>人物”這一公式表示，無固定視角的全知敘述，敘述者說的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第二，“內聚焦”，“敘述者=人物”，即敘述者只說某個人物知道的情況。第三，“外聚焦”，“敘述者<人物”，即敘述者說的比人物知道的少[2]。

（二）敘事話語的分類

敘事話語是轉換聚焦模式和規(guī)范敘事距離的一個必要因素。“同樣的人物話語采用不同的表達方式會產生不同的效果。這些效果是‘形式賦予‘內容的新意義。因此，變換人物話語的表達方式成為小說家用以控制敘述角度和敘述距離、變換感情色彩及語氣的有效工具。”[3]英國語言學家G. Leech 和 M. Short對敘事話語進行了5種劃分：直接引語、自由直接引語、間接引語、自由間接引語和敘述性報道[4]。

1.直接引語：逐字逐句引述故事中人物的原話，其顯著特征是有引號和引述詞。

2.自由直接引語：如果把直接引語中的引號和引述詞去掉，或去掉其中之一，就形成了自由直接引語。

3.間接引語：與直接引語逐字逐句引述故事中人物的原話相反，間接引語用敘述者自己的話來講述故事中人物的原話。

4.自由間接引語：當把間接引語中的引述詞省略掉，但其時態(tài)及代詞保持不變時就形成了自由間接引語。

5.敘述性報道：這是一種對故事中人物的話語進行簡短概括的敘事話語模式。

利奇和肖特根據(jù)敘述者介入的不同程度對敘事話語模式進行了如下有規(guī)則的排列：

可見，越往右的話語模式受敘述者的控制越小，自由度越大；相反，越往左的話語模式受敘述者的控制越大，自由度越小。

二、《提線木偶》中的敘事角度

《提線木偶》是歐·亨利“善良”的強盜小說系列中的代表作，講述的是一個深夜出診的強盜醫(yī)生詹姆斯在作案中因良心發(fā)現(xiàn)而做出善行義舉的故事。作者在文中主要采用了外聚焦和零聚焦兩種敘事角度。

（一）外聚焦

首先，作者采用“外聚焦”為故事設置了一個背景，敘述者像攝像機一樣客觀地描述著所發(fā)生的一切——“凌晨兩點，……一個穿長大衣、帽子壓得很低、手里提著什么東西的男人輕手輕腳地從黑胡同里匆匆出來。”[5]

“外聚焦限于觀察者從外部所能看到的一切。主人公在我們面前表演，而我們不知道他的想法和情感。”[6]這里，沒有對人物思想、感受及情感的敘述或評論，除非通過人物的行為自然顯露出來。敘述者看似對故事一無所知，遠遠地站在故事情節(jié)之外，客觀地記錄著每個人物的語言和行為。這給讀者留下了足夠的想象空間，給故事增添了巨大懸念，從而吸引讀者的注意力。

（二）零聚焦

零聚焦敘事中，全知的敘述者知道一切，他不僅敘述故事中的每個情節(jié)，還不時地對人物及事件進行評論。

最典型的零聚焦出現(xiàn)在當詹姆斯“醫(yī)師”聽到患者輕微地說著“錢”，從一名“職業(yè)醫(yī)師”轉變成竊賊時。敘述者毫無保留地將詹姆斯的內心活動告知讀者：“詹姆斯醫(yī)師的另一門職業(yè)的本能在他的頭腦和心里出現(xiàn)—竊賊。”[7]沒有他人在場，詹姆斯將一滴硝化甘油稀釋成將近半酒杯的溶液（三硝酸甘油酯，最厲害的強心劑），注射到了患者錢德勒心前區(qū)的肌肉里。

這里，敘述者起到了在內聚集和外聚焦里敘述者起不到的作用。他既能回憶詹姆斯兩小時前做了什么——用未稀釋的硝化甘油炸毀壞了保險箱；他又能預知詹姆斯將要做什么——打算用同樣的方法震撼一個人的心臟，目的都是為了錢；他還能評論詹姆斯的行為并闡釋有關醫(yī)藥科學及化學的專業(yè)知識。

敘述者幾乎從頭至尾向讀者敘述了故事的每一個細節(jié)，從原理上講，這樣會大大減少故事的生動性、真實性和懸念。可是，通過合理地安排故事情節(jié)——“醫(yī)師”最后把自己的錢贈與了可憐的女主人，給不幸的人以慰藉；巧妙地將醫(yī)生和強盜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職業(yè)集于一身——一個救死扶傷，一個謀財害命，作者使故事情節(jié)更加形象、真實并充滿了懸念。

三、《提線木偶》中自由直接引語和直接引語的敘事話語

在《提線木偶》中，歐·亨利采用了自由直接引語和直接引語兩種敘事話語模式。

（一）自由直接引語——給小說人物充分表演的機會

自由直接引語是一種用人物自己的語言來表達思想和內心主觀世界的人物話語。這里，敘述者完全隱藏起來，小說人物進行充分表演。小說人物的自由度很大，作者似乎已完全退出，完全實現(xiàn)了人物內心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自由游動，也實現(xiàn)了人物間的對話，展示了人物的主觀世界[8]。

文中運用自由直接引語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逐漸失去意識的患者和急于知道藏錢位置的醫(yī)師（竊賊）之間的兩段對話：

“錢——兩萬元錢。”

“錢在哪里？——在銀行里嗎？”

眼神表示了否定。“告訴她”——聲音越來越微弱了，“那兩萬元錢——她的錢”——他的眼光掃視著房間。

“你把錢藏在什么地方了嗎？”——“在這個房間里嗎？”[9]

此處，自由直接引語揭露了詹姆斯醫(yī)師的潛意識活動，他很自然地從醫(yī)師變成了竊賊，將自制的強心劑注射給患者來刺激他的心臟以保證他在3分鐘內醒過來。戲劇性的是，虛弱的患者意識到了醫(yī)師的陰謀，嘲弄道：“除了——那個——保險箱以外——還能——藏在哪里呢？”

保險箱被打開，里面卻空空如也。垂死的人額頭汗涔涔的，但面露嘲弄的冷笑。

“你對——那筆錢——未免——過于猴急了……我拿去——賽馬——輸?shù)镁狻\先生——對不起——大夫，不過我輸?shù)霉饷髡蟆€徒——酒鬼——敗家子——我都沾邊，可是——醫(yī)師兼竊賊！”[10]

面對如此刻薄的諷刺，醫(yī)師俯下身子，盯著患者急劇凝滯的目光，嚴厲而意味深長地指著女主人的房間，衰竭的患者用盡殘剩的力量，半抬起頭，想看個究竟。他什么也沒有看到，只聽到了醫(yī)師冰冷的言語——“到目前為止，我可從來沒有揍過女人。”

如圖1所示，自由直接引語是敘述干預最輕、敘述距離最近的一種話語形式。由于沒有敘述語境的壓力，它使讀者能自由地表現(xiàn)人物話語的內涵、風格和語氣……使讀者能在無任何準備的情況下，直接接觸人物的“原話”[11]。人物和讀者之間的距離被縮短，人物可以自由地展示語言，表達潛意識的心理活動。這樣，讀者觀看了一場由“竊賊兼醫(yī)師”和“一個集賭徒、酒鬼、敗家子于一身的惡棍”表演的精彩提線木偶戲。他們“一個是狼，一個是虎”，相互嘲諷對方，卻又互相燭耀自己的行為準則是無可指責的”[12]。

（二）直接引語——如實傳達故事人物的話語

直接引語逐字逐句引用故事中人物的原話，人物的話語能夠被如實地傳達。文中作者成功運用直接引語之處是詹姆斯由醫(yī)師轉換為竊賊時，錢德勒在強心劑的刺激下蘇醒后，生命垂危之際。

1.“你聽得清我說話嗎？”醫(yī)師壓低嗓門，但十分清晰地說。

2.“我妻子呢？”病人問道。

3.“她睡著了——由于過度疲勞和憂慮，”醫(yī)師說，“我不愿叫醒她，除非——

4.“沒有——必要，”錢德勒呼吸短促，說話時常間斷。“為了我——去打擾她——她不會——領你的情。”

5.“幾分鐘前，”他以另一門職業(yè)的低沉坦率的聲音說，“你打算對我說些有關錢的事情……”

6.“除了——那個——保險箱以外，”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還能—藏在哪里呢。”

7.“抬起胳臂。”詹姆斯醫(yī)師命令說。

8.“我這輩子——從沒見過，”他吃力地說，“醫(yī)藥同——盜竊結合！你身兼二職——賺頭不壞吧——親愛的大夫？”

這幾句直接引語中的話語、引號和引述詞在表現(xiàn)醫(yī)師（竊賊）與患者（惡棍）的性格方面起到了微妙的作用。其中，句1、3、5、7中描寫醫(yī)師（竊賊）的引述詞的轉換體現(xiàn)了詹姆斯由偽裝的醫(yī)師向罪惡的竊賊的轉變，其沉著、冷靜、殘酷的內心世界一覽無余。而錢德勒話語中的破折號和句2、4、6、8中的引述詞顯示出他身體的極度虛弱和心理的狡詐，在生命垂危的情況下，他還不忘記諷刺別人。“醫(yī)藥同——盜竊結合！你身兼二職——賺頭不壞吧——親愛的大夫？”一句話將兩者的對話及故事情節(jié)送上了高潮，作者將當時的故事情節(jié)及人物性格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總之，通過外聚焦、零聚焦的敘事角度及自由直接引語、直接引語的敘事話語的運用，歐·亨利在《提線木偶》中體現(xiàn)了其獨特的敘事策略。

參考文獻：

〔1〕〔6〕Gerald， Genette.Narrative Discourse[M].Trans. J. E. Lewin.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0.186，190.

〔2〕熱奈特.敘事話語 新敘事話語[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129-130.

〔3〕〔11〕申丹.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288，299.

〔4〕〔8〕Geoffrey N. Leech and Michael H. Short. Style in Fiction： A Linguistic Introduction to English Fictional Prose. [M].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1.318-350，320.

〔5〕〔7〕〔9〕〔10〕歐·亨利.歐·亨利小說全集（第三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246，252，252，255-256

〔12〕朱雯，朱碧恒.歐·亨利名作欣賞[M].北京：中國和平出版社，1996.265. （責任編輯 姜黎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