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仙子

馮新生

北方的冬季，多給人以色覺上的單調，視覺上的蕭索，膚覺上的冷峭。

盡管北方有紛揚的白雪，卻少見梅林；有蒼翠的峰巒，也只能守望著沉睡的原野。于是，向往春色的人門，紛紛南下感歷冬游，探看冬神換妝之后的姿態，當親人們為他們整理行裝時，嘴上常常不免叮囑一句：“在南方挑幾棵上好的水仙捎回來，新年時看個鮮亮。”

的確，生活里不能沒有色彩，游程中也不能沒有情結。

走遍千山萬水的我，深知我國的南方城市也并非都有水仙。水仙有自然生長與栽培生長之分，前者大致分布于閩、浙沿海島上；后者基本上分布在東南沿海暖濕地區。游者來去匆匆，自然關注可栽培、可攜回作“案頭清供”的水仙。當他們踏入上海的崇明島、舟山的普陀景區、漳州的龍海市，常常為“凌波仙子”的姿色而動容，也許會把北方的冬天忘得一干二凈。

令人仰嘆的水仙究竟源于中國還是源于世界其他國家，業內人士對此問題眾說紛紜，各持論據，把水仙渲染得既朦朧又沉重，實在大可不必。休閑者只須把“她”當作美女欣賞就夠了。美女之美不分國界，也不必計較源自何方。

在圖書館飄散墨香的冊頁上，我看到中國第一部論說水仙的著作，語句出自精通佛理的唐朝文學家段成式筆下；第一首詠水仙花的詩，出自精通道學的宋初高士陳摶的詩中。這些詩文雖無驚濤拍岸之氣勢，夕雨閉門之凄美，也未留下膾炙人口的嘆賞，然而，捧卷每輕誦之，常生發江樓絲雨、暮雪禪林般的恬適與慧覺。

但凡名物，只要有美景作陪襯，便凸顯幾分超拔，水仙也是如此。

水仙花是漳州的市花。唐代就在漳江之畔建州設府的漳州，與廈門、泉州合稱為“閩南金三角”。那里給我印象最深的物品就是“漳州三寶”，即片仔癀、八寶印泥和水仙花。記得那年我在漳州逗留，恰逢春節。大年初三的清晨，我起來獨自繞街而行，隨眼便能望到：街旁樓房的陽臺上、平房門戶的玻璃窗內都擺滿了雕飾過的水仙花。其形態或如花籃、或如孔雀、或如金魚、或如金雞……陣陣清香交融在喜慶的氛圍中，把春韻勾勒得既豐俏又馨爽。

我至今仍清晰地記得，漳州在龍海縣有一奇景，名云洞巖。那日我正在峭壁深壑間訪古探幽時，忽然天雨將至，一團飛霧自巖洞中涌出，像飄渺的孤龍直伸云際，待驟雨初歇，遨游蒼穹的“霧龍”又回歸洞府，來去無聲，堪稱威壯飄逸。那時，云游天下的我，若長嘯一聲，振衣攀巖，定會有“大隱”之風。忽然，我發現在巖頂風動石的下方，發現一株植物：葉如碧劍、嬌瓣如銀，花蕊如金，很像自然生長的水仙花。此花由于有石壁圍護，長在陽面，因此躲過了寒雨的襲擾，在早春二月，竟出人意料地半開半合，顯露出嬌羞的容貌。回京后，我拿著拍攝的這株“妙趣小花”請教植物專家可否是“野生水仙”？不想竟然增添了幾許困惑：業內人士以為，中國究竟有無野生的水仙，與水仙花源自哪個國家一樣，都是爭討多年依然懸而未決的論題。花研學者始終以為，水仙花期一般在2至3月份，而海島在此時恰恰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大多數花葶被凍壞，不能正常開花，盡管有極少量的水仙開花，也會由于環境的因素，絕大多數沒有完好的胚珠，不能正常結實。

我茫然地問著專家：“我所見的那株綠色植物，到底是不是水仙？”對方一笑：“但愿是吧。”

古今人士對水仙的鐘愛，其中一部分融入詩文與節慶活動，逐步形成了世界性的“水仙文化”。中國古代有許多豪放派和散逸派詩人在看到水仙時，總是變得柔腸百轉，惜玉憐香。曾經高吟“壯歲旌旗擁萬夫，”的辛棄疾，面對水仙，便柔聲吟出：“羅襪生塵凌波去，湯沐煙波萬頃。愛一點，嬌黃成暈。”寫到此處，這位詩人忽然想起，當年屈原被小人所讒，流放于江南，作《懷沙》以譴心曲，只可惜楚辭20余篇中，描述過蘭、菊、白芷等花，卻不見水仙入賦！所以這位詞人筆鋒一抖，寫下“靈均千古《懷沙》恨，記當時，匆匆忘把此花題品。”

水仙，在古詩人眼中大多被視為女子，黃庭堅在詞中稱“她”為凌波仙子；張孝祥說水仙是幽谷佳人。此花的氣節與個性確有超凡之處：雖出身低微，不求聞達。卻能臨寒不懼，默待春華。即便后來香遠益清、海內外享譽時，依然孤芳自賞，淡雅之狀如初。花如此，不知人有何感悟？

回首200余年前，一批登上美國夏威夷島的福建人把水仙花的鱗莖帶到那里，自此，中國的水仙便綻放在中太平洋北部。而后，每逢中國的新春佳節時，很多居美的華裔僑胞都把自己心愛的水仙放置在家中最醒目之處，專注地望著故鄉的“仙花”，以此寄托海外游子的思鄉之情。

1950年，富有華人特色的水仙花節在夏威夷拉開序幕。由夏威夷檀香山中華總商會主辦的節慶活動，把競選水仙皇后和競選水仙公主作為主題。凡在美國居住半年以上、年齡在18-25歲的未婚華裔女大學生均可參加。參賽項目包括舞蹈、獨唱、知識問答等。當選者任期一年，代表夏威夷的華人到世界華人聚集的地方作友好訪問。1980年，我國接待了第一批前來觀光旅游的“水仙花旅行團”。

寒冬時，詩人們與花木交流，很惟美也很超脫。稍有缺憾的是賞梅的時候，只見梅而不見葉；觀竹的時候，只見葉而不見花。幸有臨冬水仙：玉葉、銀瓣、金色花心，把人間的清雅與貴氣彰顯得十分圓滿。

然而，水仙之美離不開人們的精心呵護與栽培、雕塑。世間，往往從珍品水仙上，能折映出育花者的修養以及對花關愛的程度。

今日，我每在“一盆玉蕊滿堂春”的水仙花前，總感受一泓清水，萬種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