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子》光影變幻中的瓷質世界

在耿雪的新作《海公子》中，藝術家以電影短片的形式將影像、陶瓷、古典文學自然地融于一體，并在這些看似并不相關的事物中，試圖找尋其間所存在的聯(lián)系。在拍攝手法上，對光的運用與表現(xiàn)成為了貫穿作品始終的重要元素，亦是整部影片氣氛營造所依賴的主要手段。在散發(fā)著濃郁東方美學特點的同時，作品在視覺呈現(xiàn)上洋溢著鮮明的當代特征，從中顯露出藝術家對有關傳統(tǒng)與當代、傳承與實驗之間關系的思索與探討。

I ART：為何特別想到以《聊齋志異》中《海公子》這則故事為藍本進行創(chuàng)作？

耿雪：我想以瓷為視覺主體創(chuàng)作一部影片，最初自己寫了一段時間的劇本，更多的是一個意識流的東西。后來，我覺得《聊齋志異》的故事和瓷器都具有一種古典審美的、陰冷的、鬼魅的東西在里面。《聊齋》中關于人性的愛與痛，很像瓷器的溫潤感以及破碎后的尖銳感。《海公子》是《聊齋》中很短的一篇故事，與其它《聊齋》故事不一樣，它的情節(jié)并不是很明晰，甚至沒有一個明晰的結尾。不管從結構上還是從瓷器的表現(xiàn)上來看，故事所具有的這種開放性適合用視覺方式來呈現(xiàn)。如果故事太完整，可能反而會被它帶著走。

I ART：如何想到將陶瓷與電影短片相結合的創(chuàng)作方式？又是如何找到二者之間的聯(lián)系的？

耿雪：去年夏天，我在讀徐冰老師的研究生。我之前做瓷雕塑，一直想嘗試一些別的形式，畢業(yè)創(chuàng)作想盡可能地把自己的能力和擅長的東西都調動出來。于是，我就想拍一個電影短片。我覺得既然我做瓷的東西很有感覺，比較快，那么在短時間內做一些瓷的道具，拍一部短片，是有可能實現(xiàn)的。之前我沒有看到特別成熟的、以瓷器為視覺主體拍攝的影片，所以我想這應該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嘗試。

瓷和電影本身并沒有直接的關系，但我很喜歡在沒有關系的事物之間找到一些關系。我認為事物之間都是有聯(lián)系的，一旦找到那個點，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我發(fā)現(xiàn)釉質里面的光感，就是我們所說的玉質之光，和電影的用光有共通之處。電影就是光影的藝術，拍的不是物體，而是光。光能夠傳達你所拍攝物體的不同情緒，或者是情鏡。于是，我就開始思考如何把電影的光和瓷器的光結合到一起，看是否能夠產生一種新的光的語言。我覺得拍到最后，瓷已經不再是瓷本身了，它變成電影的內容了，但通過鏡頭瓷的魅力又被放大。這種交錯的語言特別有意思。通過光影，使瓷和電影產生一個互動。

此外，作品還涉及到光與雕塑的互動，與電影鏡頭的互動。比如，影片有幾萬張定格拍攝的照片，每次拍的時候只能動一點兒。每張照片都是靜止的，但連起來是運動的。為了達到想要追求的效果，在靜止的每一幀里面，我可能都要對雕塑、鏡頭、光源進行調試。在整個影片中，光就像是一個精靈。它和瓷發(fā)生關系，和電影的鏡頭語言、和雕塑的運動也發(fā)生關系。我是在以一種實驗的心態(tài)做這部短片的，想看看不同語言的交錯會生發(fā)出一個怎樣的東西，做的過程挺有意思的。

I ART：在影片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遇到了哪些難點？

耿雪：除了我比較熟悉的雕塑和瓷的部分，其它都不容易。首先，劇本的確定就頗費周折。拍攝也特別難，雖然之前我也做過一些攝影、視頻作品，但都相對簡單，只要記錄就可以了，可是真正想要做一個高清的動畫短片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后期剪輯階段，我剪了無數個版本，怎么剪都不滿意，找不同的朋友幫我調整，不滿意就再來。還有配樂部分，雖然是找專業(yè)的人員來做的音樂，但怎么和片子結合，還要自己考慮。電影涉及方方面面的內容，大家為我提供技術和想法，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什么都需要自己去把控、自己去判斷。整個過程很艱難，但走過來心里很舒服，再拍下一部的時候也會少走很多彎路。

I ART：在你之前的創(chuàng)作中看到更多的是單純與瓷、雕塑相關的作品，可否談談你對影像的關注及其在你創(chuàng)作經驗中的實踐？

耿雪：我喜歡看電影，一直都想親自拍攝一部。最早我從使用具備錄像功能的手機開始拍攝。去年，我在德國的一所新媒體學校學習了很多與影視及聲音相關的內容，我嘗試做了一個小短片。我把之前漫無目的拍攝的素材，比如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空間、不同的國家拍攝的素材，組織成一個帶有記錄性質的影片。有了這個嘗試之后，我想做一個更有意思的、真正的小電影。在《海公子》的拍攝方式上，我選擇了用定格的方式拍攝雕塑，這與之前的嘗試非常不同，比較有目的性。我特別喜歡幾個做定格短片的大師，比如史云梅耶、川本喜八郎。我覺得他們做得特別棒，自己也想挑戰(zhàn)一下。

I ART：以陶瓷為媒介在你之前的作品中就多有體現(xiàn)，能否談談你對陶瓷的認識及在自身創(chuàng)作中對陶瓷語言的拓展？

耿雪：瓷是一種既單純又復雜的材料。它與自然的關系很近，完全是用土、水、火制成的。瓷的制作有點像是人在短時間內對長久形成的自然力量的模仿。現(xiàn)代人可能容易把瓷理解成一種傳統(tǒng)的、工藝的東西，我覺得遠遠不止這些。創(chuàng)作當代藝術作品并不一定要用一種看上去很當代的材料才能顯得當代。瓷是很古典的材料，但只要你找到一個有意思的點，同樣可以把它用得很當代。比如，我現(xiàn)在所嘗試的將瓷與短片結合，將瓷與電影中光的語言結合的方式，都是試圖讓瓷產生一種新的生命力。

如果對待傳統(tǒng)材料的方式完全脫離了傳統(tǒng)根源，作品就會顯得比較幼稚，因為它缺乏一個背后的文化支撐。創(chuàng)新不是憑空去創(chuàng)造，而是應當在原來的傳承里面稍微去做一點點改變。觸及傳統(tǒng)的時候，不一定要反對、要變革，因為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已經距離古典的生活很遠了，如果現(xiàn)在的創(chuàng)作者真的能夠觸及優(yōu)秀傳統(tǒng)的核心，然后稍微加進去一點自己的態(tài)度，創(chuàng)作出來的作品就會很有意思。在這方面，徐冰老師對我的影響挺大的。

I ART：《海公子》在對情境及氛圍的營造上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否談談具體的操作手法？

耿雪：氛圍的營造是影片中特別重要的一個部分。我舉幾個例子，比如蛇把人纏在樹上的那一場，首先要有一個特別陰森的氣氛，我做了很多云層作為遠景，云層的后面有光源，能夠透出月光及云的邊緣的亮度。再往前是用瓷做成的樹林、樹枝，我也是在左右兩側設置光源，這樣才會有縱深的感覺。我們拍攝的地方就是我工作室的地下室，整個場景空間也就是兩米多一點，力圖在一個很小的空間里做出縱深的感覺。最前面才是人跟大樹。因為是蛇纏人，所以每次拍的時候，蛇要動。蛇很長，所以要吊十幾根線，每當蛇動一厘米的時候，那十幾根線就都要動一遍。為了造成很恐怖感覺，樹林也要動，好像魔爪一樣。光源也要隨之變化。所以每拍一張照片都要花費好長時間。我還經常用到底光，這樣能夠增加瓷的透透的感覺。一個鏡頭連起來要幾百張照片，涉及大大小小七八個光源。整個氣氛的營造在于對每一張照片中的雕塑、光源、鏡頭的細微處理上。（采訪/編輯：王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