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京胡伴奏[夜深沉]的思考和實踐

■汪文輝

我對京胡伴奏[夜深沉]的思考和實踐

■汪文輝

京劇曲牌[夜深沉]是根據昆曲《思凡·下山》中《風吹荷葉煞》的唱腔發展變化而來的，在京劇劇目中有較為廣泛的應用，例如《霸王別姬》，《擊鼓罵曹》和現代京劇《杜鵑山》第七場《飛渡云塹》等。近年來，[夜深沉]也經改編搬上了民樂舞臺，使這首傳統京胡曲牌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更豐富了京胡的演奏技巧和表現力。在近幾年的演奏實踐中，我有幸多次演奏了這首曲牌，并獲得了專家的好評。值此，我想談談自己對傳統京劇中[夜深沉]的研習和演奏體會。

《風吹荷葉煞》中有這樣的唱詞“……夜深沉，獨自臥，起來時，獨自坐，有誰人孤凄似我，似這等削發緣何？恨只恨說謊的僧和佛……”[夜深沉]便是以這首昆曲曲牌中的這幾句唱腔為基礎，經過發展而逐步衍變形成現在的旋律。其中，最為完整的是在傳統京劇《擊鼓罵曹》和《霸王別姬》中的運用。 根據時間順序，《罵曹》早于《別姬》，因而《罵》劇中的[夜深沉]可被視為基礎的樣本。作為琴師，如果要拉好[夜深沉]，必須要對劇情以及劇中人物的背景，性格等方面做出分析研究，這樣才能在演奏這首曲牌時做到言之有物,而不是一味地追求技巧展現，避免流于匠氣。

《擊鼓罵曹》主要表現的是禰衡恃才傲物，經孔融舉薦，卻遭曹操輕慢，被貶為鼓吏，因此在曹操大宴群臣時大罵曹操。劇中，[夜深沉]被運用在第四場，這是該劇的核心場次，敘述“罵曹”的整個過程。禰衡在導板中出場，滿懷激憤，唱“西皮快原板”和“流水板”，指責曹操的不端；演唱中，桀驁之情逐步升級，直至脫去衣衫，赤身露體來到酒席宴前。后曹操令禰衡在群臣宴席前擊鼓助興，借此羞辱禰衡。禰衡含忿擊鼓，曹操近觀其擊鼓，禰衡則用憤懣的鼓點直面曹操，充分表達對曹操的蔑視與激憤。[夜深沉]在曹操近觀禰衡擊鼓時進入。

這是一出老生骨子戲。首先，老生行當的伴奏必須要“硬朗剛健”，因此，要拉好這出戲，琴師一定要有過硬的基本功，做到干凈飽滿，力度充沛。其次，由于這出戲演唱節奏較快，在伴奏中還要保持節奏的“明快穩健”，以突出禰衡“罵”的狀態，在“罵”中展現禰衡唱腔的美，突出其桀驁不馴的性格，這兩點是拉好《罵曹》這出戲的基本要求。前輩京劇藝術家們在創演這出戲時，按照歷史演義，對劇情與唱念都做了非常精致巧妙的鋪排，從中看出京劇藝術家們卓越的創造力。劇情通過一系列唱腔，使矛盾沖突逐步顯現，音樂節奏也逐步加快，把劇情推向“擊鼓”的關鍵場景中，將這一傳奇般的歷史事件引人入勝地重現于京劇舞臺。[夜深沉]作為擊鼓的配樂，充分配合了演員對禰衡這一歷史人物的塑造，通過這首曲牌，用傳統京劇音樂語匯對“罵曹，擊鼓”的情節做了細致的戲劇性描繪，有力地塑造了禰衡剛直不阿的精神氣節

[夜深沉]為四分之一拍節奏，樂句多為 16分音符。在演奏中，我力求旋律順暢而富于變化，每個音符干凈利落，與擊鼓者密切配合；禰衡的鼓套非常講究，變化強烈，對比鮮明，做到這點實屬不易。為此，我先學習了堂鼓，了解了[夜深沉]鼓套的基本打法，再與合作者進行認真細致的交流切磋，大量配合練習。使京胡的旋律與鼓套水乳交融，相得益彰，富于動感而不失穩健，力度飽滿而巧于變化。

《罵曹》中的[夜深沉]是傳統京劇中京胡與堂鼓頗為少見的協作，也是非常經典的的華彩樂段，為了表現禰衡超凡的鼓技和內心情懷，鼓與琴的功力和技巧在這里有了盡情展示的空間。為了達到完美的舞臺效果，我也在演奏中多處加花，大量運用32分音符，做到力度和音色的最完美配合，保持穩健節奏時又要增強旋律中的強弱對比，與鼓的強弱時而并行時而交錯，使“琴”和“鼓”相映生輝，達到完美的舞臺效果。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長期艱苦的磨練，在全國首屆“學京賽”的演出中，《罵曹》的演出非常好地表達了劇中人的內心情緒，我所演奏的[夜深沉]充分襯托了禰衡高超的擊鼓技巧，合理地展示了京胡演奏技巧，因此演出圓滿成功，并且受到了專家們的一致好評，獲得了全國大賽的銀獎。

如果說《擊鼓罵曹》中的[夜深沉]是基礎范本的話，《霸王別姬》中的[夜深沉]則是在此基礎上變化發展而來的。

《別姬》敘述的是：西漢劉邦，將楚霸王項羽困于垓下，妃子虞姬在十面埋伏，四面楚歌，八千子弟兵行將散盡之際，自覺項羽氣數將盡，但面對死亡，不愿獨生。在項羽極度愁悶時，虞姬為了寬慰項羽，為之獻上劍舞，其中的[夜深沉]為虞姬舞劍的配樂。這出戲著重敘述了虞姬與項羽之間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特別是項羽在英雄末路時，虞姬與之生死訣別，自刎殉情的悲壯情節。與《罵曹》相同的是，《別姬》中的[夜深沉]延續了傳統京劇中“一塊板”的精神，即整出劇目的節奏與速度基本一致，既保持了音樂與劇情的相對統一，又符合虞姬演唱和舞蹈的節奏。與《罵》劇不同，虞姬的行當屬于青衣花衫類，嫵媚大方，知書達理，又載歌載舞，剛柔相濟。如果說《罵曹》的伴奏需要做到“硬朗剛健”的話，旦角的伴奏則要盡量在韻味上進行研究，京胡伴奏不僅要擁有旦角行當柔美的特點，同時又要兼具梅派青衣落落大方的藝術風格，通過京胡合理的表情處理來描繪虞姬的美好形象，細膩而不造作，大氣而不失嫵媚。著名京胡大師王少卿先生為梅派伴奏創立了典范，也為后代琴師提供了學之不盡的源泉。

在“劍舞”一場中，虞姬在“慢長錘”中抱劍上場，唱“二六”板“勸君王”，以此勸慰項羽重整旗鼓。[夜深沉]在唱腔結束后與劍舞同起。這里的[夜深沉]圍繞虞姬劍舞重新做了精致的編排，在原有基礎上進行發展。如果說《罵曹》中的[夜深沉]是根據禰衡的鼓點來鋪排節奏的話，那么《別姬》中的[夜深沉]應該服從于劍舞。對此，琴師必須對這段劍舞作詳盡的分析研究，知曉劍舞的動作要領。劍舞在[夜深沉]的旋律中展開，虞姬懷揣悲憫之情，強打精神，強顏歡笑。

根據這段劍舞，[夜深沉]大致分為前后兩個部分，即前半部分的“夜深沉”和后半部的“花梆子”，現在一般這兩部分合二為一，統稱為“夜深沉”。前半部分同是四分之一拍節奏，以16分音符為主。為了描繪虞姬舞劍的節奏與姿態，曲牌的節奏需要與劍舞對應，運用強拍和重音來突出其一招一式。王少卿先生根據梅蘭芳大師設計的劍套，對這首曲牌進行了梳理，并做出一定的調整，一改京劇曲牌中慣常的循環反復的手法，在“合頭”處轉入“花梆子”，以此描繪劍舞中“扎四門”的舞蹈動作。在節奏和情緒上更加貼切。

按照傳統的演奏方法，為了表現虞姬精疲力竭的身心狀態，后半部應大致與前面相同，基本保持節奏上的穩定。王少卿先生的改編，為進一步刻畫人物開拓了空間。經過多年的演出與實踐，我個人認為《霸》劇中的[夜深沉]，重點應在于 “花梆子”，可以借此來對虞姬的劍舞作出新的詮釋。虞姬自知即將以自刎殉情的方式離開項羽，這是她為了保存項羽而做出最后的犧牲，在這即將離別之時，她用這段劍舞做出最后的掙扎，這段劍舞無疑將是極其壯麗的。因此在后半部分的“花梆子”中，我將節奏逐步加快，音量和力度也逐步加強，將劍舞送至高潮，借此抒發虞姬感懷與項羽之間的深厚情意，更加突出這場生離死別的悲壯。充分抒發這個傳奇女性的真實情感。通過這段劍舞，將虞姬對項羽的愛，對前途的絕望，以及情愿舍身，以一己之死解救八千子弟兵的勇敢，都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通過這樣的方式，使[夜深沉]的演奏收獲了更為完美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