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男性為主導的獨立電影群體中,黃驥作為屈指可數的女性導演,顯得有那么點特殊,卻又再平常不過。她的電影常以自己獨特的女性視角,用心底的柔軟做堅強的抵抗。
“有時候人的心就像一個雞蛋,很脆弱、很柔軟;有時候人心卻像一塊石頭,很硬,也很堅強”,這是黃驥對影片《雞蛋和石頭》的解釋。這部完成于2012年的影片講述了一個14歲的青春期少女被一個中年男子性侵犯,懷孕,流產的痛苦經歷。《橘子皮的溫度》完成于2010年,表達了一個性萌發期的小女孩和她父親之間親密而又豐富的感情,包含依戀,以及對繼母隱秘的點點嫉妒之心。這些都是關于黃驥童年留守在家鄉湖南小鎮揮之不去的“陰影”。當丈夫大冢龍治(日本籍攝影師、導演,在黃驥的多部影片中擔任攝影。)和她傾其所有積蓄完成《雞蛋和石頭》時,黃驥心中原本難以愈合的傷痛消解了,在影片完成時自己也懷孕了,懷胎三月來到鹿特丹國際電影節高舉金老虎獎獎杯。正如日本紀錄片大師小川紳介所追求的:紀錄片的終極追求在于對他人以及自己的救贖。誰說黃驥發自生活的劇情片不也是一場對生命的救贖呢?
I ART:無論是《橘子皮的溫度》還是《雞蛋和石頭》,為什么關注點都是放在未成年少女的“性”話題呢?你的創作靈感來源于什么?
黃驥:在當今中國社會中,無論是城市還是農村,人的壓抑很大程度上體現在性壓抑上。放到農村女性身上,這個壓抑就更嚴重。不過因為這兩部電影都跟我自己的親身經歷有關,所以是從個人角度出發來講的,這樣其他國家的人看時可以減少文化代溝,他們不需要對中國有多了解,或知道中國的很多知識,也能建立起一種連接。
I ART:在現今以男性為主導的電影創作環境里,作為一名女性導演,性別區別會帶來哪些不同?你認為哪些方面是作為女性導演的優勢呢?困難又是什么?
黃驥:在我看來,女性導演的困難仍然是生理上的,比如女性導演一個月會來一次月經,體內的荷爾蒙會發生變化,導致身體和情緒都會有所變化。但是女性導演可能會比男性導演更細膩,更寬廣,和人溝通時更容易。
I ART:電影是有性別區分的么?作為一位女性導演,“女性特質”是可以或者需要回避的么?具體是一種什么樣的特質,請詳細談談。
黃驥:電影當然是有性別區分的,不過有的很“女性特質”的電影也許是一個男導演拍的,我覺得“女性特質”不需要回避也沒法回避。拍電影就首先是要面對自己,當然也包括面對自己的性別。
I ART:《雞蛋和石頭》已經榮獲了鹿特丹金虎獎以及多倫多亞洲國際電影節最佳處女作獎、西班牙拉斯帕爾瑪斯國際電影節評委會獎、第七屆俄羅斯安德烈·塔爾科夫斯基鏡子國際電影節最佳影片。包括以往的作品,內地的觀眾還是很難看到,對于影片權限保護如此嚴格是出于何種考慮?畢竟一部影片的完成是非常不易的,為什么不讓更多觀眾看到呢?
黃驥:保護影片權限,是對自己勞動成果的尊重。再加上國內放映環境參差不齊,若隨意放映,反而是損失。
I ART:當下這批年輕獨立導演的創作個人特質更強,在創作中你最注重的因素是什么呢?
黃驥: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怎么通過個人體驗說出他者的情感體驗,和他者產生聯系。像我們80后,小時候看的電視,讀的書,玩的游戲可能都很類似,可能會一定程度引起觀眾共鳴。但要與觀眾建立深層次的聯系,并不只是說片中人物吃的東西做的事情有大眾性,而是體驗的方式可能不一樣的,但是情感是一樣的。因為導演需要情懷,觀眾也需要通過電影收獲情懷。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就是大量人口的遷徙,大量人口遠離故鄉,遠離鄉土。在多年城市生活后,我們都看到家鄉的問題,也都懷念家鄉,所以呈現出來的影片大多也都發生在從小生長的農村。
I ART:熟悉的觀眾都知道你有一個電影家庭,家庭會給你的工作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呢?
黃驥:我是一個典型的留守兒童,從小便經歷多次搬家,內心很不安定。直到我和大冢結婚并生了孩子。大冢讓我有勇氣去看待自己的過去,也因為他對我的理解讓我有能力去理解和承擔留守兒童整個群體。當然,他是一個很好的導演,也是一個很好的攝影師,我在他的幫助下拍攝電影。而女兒的出生讓我思考如何和另一個體鏈接,也讓我想在新的作品里放入更多溫暖的色彩。
I ART:獨立電影往往在很大程度上受到資金牽絆,你認為影片的質量和資金投入關系大么?
黃驥:這要看題材。有的題材需要很多錢才能實現導演的想法,有的則相反。但并不是說用錢多的導演想法就一定很好,同樣,并不是用錢少的導演就會有很合適的想法。總而言之,電影并不是一個人能拍出來的,你動用的資源越多,被左右的因素就越多,迫使你離開自己目的的力量也越大。雞蛋和石頭用的是我們自己的錢,所以我們可以自己控制拍攝時間,我們和演員一起生活了很長時間,和她一起寫劇本,一起創造人物,所以影片雖然描繪的是女孩內心世界的痛苦,但是非常真實而準確,而又因為我們對現實生活中的她非常熟悉,我們按照她的節奏,捕捉到了她的美麗與詩意。當然也因為錢少,我們就得動很大腦筋去想怎么用最簡單的方法得到最好的效果。
I ART:你最近有沒有新片計劃?
黃驥:目前正在籌備的是女性三部曲的第二部,講的是一個17歲的高中女生的故事。同樣會使用非專業演員,現在故事已經有了,仍然是基于我高中時候的小鎮生活經歷。會在找到現實生活中的女孩以后,和她一起生活一段時間,觀察她,讓她也觀察我,互相進入對方的世界,將她的當下生活與我的經歷結合在一起,一起創造劇本,以及一個有我也有她的新人物。
《雞蛋和石頭》講的是14歲女孩,在第二部里,這個女孩長大到了17歲,她對世界多了一些了解,但仍然不知怎么保護自己,她采取一種笨拙的方式迫切地想跟這個世界建立聯系。在第三部,這個離開了鄉鎮的女孩會回到農村,正如現在的我,對故鄉有多厭惡就有多依戀。
中國的諸多問題,都是農村的問題,而問題最底端的承受者便是農村的女性。但她們到底怎么想的,承受了什么樣的痛苦,卻沒人知道。反過來說,了解了她們就了解了農村的問題。(采訪/編輯:李任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