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當代文壇,賈平凹是不容置疑的散文大家。受成長環境及情感因素影響,他孤獨內向,行文常伴低落情緒,悲觀字眼不時流露,評論者據此得出他悲觀的結論,這顯然是不妥的。他是孤獨的,卻勤奮進取,本文擬全面剖析作家創作歷程,還原一位真實的賈平凹。
關鍵詞:散文 孤獨 勤奮進取
賈平凹是當代文壇大家,散文創作頗豐。“孤獨”“寂寞”“疾病”在作品中不時出現,寂靜、悲涼氣氛籠罩全篇,文字凄冷,心態悲涼,這卻只是表象,實則內心世界活躍之體現。強烈的生命意識讓作品既有深度和厚度,又兼張力和韌性,這正是作家悲觀中勤奮進取精神的體現。
一、孤獨氣質的形成
賈平凹生于陜南山區,小時家庭窘迫。父親是教師,常不在家,“文革”中遭批斗,母親極謙讓,他自認為外表丑陋,木訥拙言,這使他天性孤獨,他說:“我不喜歡人多,老是感到孤獨,每坐于我家堂屋那高高的石條石階上,看著遠遠的疙瘩寨子山頂的白云,就止不住怦怦心跳,不知道那云是什么,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一只很大的鷹在空中盤旋,這飛物是不是也同我一樣沒有一個比翼的同伴呢?”[1]1972年,他到西安上大學,仍感到孤獨,被人輕視和歧視,因童年和少年的生活滲進了太多的悲哀和憂郁,所以形成了他乖僻憂郁、強烈自卑的性格,這孤寂冷漠的性情,使他更愿意去親近自然,潛心讀書,滋生了對文學的憧憬,并形成希望以自己的努力獲得外部承認的基本人生態度。
二、個性氣質和勤奮進取對散文創作的影響
作家身世和天性,決定了他喜“靜”而含“悲”的文學特性。出身農村與功利性寫作態度,不可避免地造就了他的寂寞感和孤獨意識。在《“臥虎”說》中,他表露自己心跡,“終有幸見到了‘臥虎,我明白了,且明白往后的創作生涯,將更進入一種孤獨境地”。可見,作家的孤獨是他自知的,也是他自找的,是為追求事業的進步刻意制造的一種心境,從這個角度看,作家清冷悲觀的文字下,隱藏的其實是一顆強勁上進的心。青少年時期的不幸,一旦在心靈生根,就會激發人非凡的意志力和創造力,對文學的傾心,成為他走出孤獨心態、走向成功的堅實后盾。《喝酒》中,對老父親的歉疚,使他“眼淚刷刷地流了下來”,也化作“從此再也沒有了什么煩悶,也沒有從此沉淪下去”的向上的動力。從踏上文學之路開始,在靈魂和思想深處,作家就是孤獨的,也是上進的。
1982年是重要的界碑,作家經歷了出道以來最尖銳、最嚴重的批評,促使他不得不苦苦思索化解之策,卻又因找不到化解之策而陷入更加孤獨的境地。到1992年末,作家逐步走出低谷。若說前面的努力,是作家在面對一百三十七張退稿單和一片對自己創作的否定之聲后,為發表更多作品而被迫作的天真表達,以此求得話語權和生存空間的話,那么,散文“商州系列”,就是他在孤獨中思考、突破的喜人成果。賴大仁說:“1983年是賈平凹文學生涯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也是一個新的起點,他找到了他的新的創作定位,這就是集中筆力寫商州,形成了比較自覺的‘商州意識或‘商州情結,商州系列作品奠定了賈平凹的文學地位。”[2]
商州的發現成就了賈平凹,使他將多年積累的苦悶、不平、痛苦,通過不同的藝術手法表達了出來,一大批優秀的作品在以后的數年內集束炸彈式地拋向文壇。1988年是黃金期,也是災難期。正當事業漸入佳境時,老天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肝病爆發,一病就是十多年,自謂“從此在中國的文壇上我成了著名的病人”。這一變故對他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性格體質上的特點,使他靜觀默察事物,感受和聯想的機能變得異常發達。生病期間的思考,使其文風為之一變,讓文壇一驚,內心悲苦溢于紙面,更大的壓迫來自社會的偏見,“一個人的時候,不禁無限的孤獨和寂寞”,面對家人,慨嘆“成了一個廢人了,一個可怕的魔鬼了”,連過街小孩看自己都像看動物園里籠中的動物,這不禁使作家潸然淚下,于是,感謝身邊紅如血的玫瑰和勇敢靠近自己的黑色螞蟻。可以說,他將農商作家的憂患意識和對城市的疏離與佛禪的虛無神秘結合起來,真實地書寫了自己靈魂的無所歸依和對現實的思考。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1989年末,賈父過世,對作家更是雪上加霜的打擊。《祭父》一文,寫父親一輩子坎坷清貧,早早辭世,未曾享受兒子帶來的一點幸福,文筆樸素,情感真摯,頗多自責。1991年,新年鐘聲剛過四天,作家驚聞三毛自殺,觸動極大。作家在論及三毛之死時說:“三毛死于天才的孤獨,凡進入大境界的人都是孤獨的”[3],后一句話或可作為作家自我心態的表述。《哭三毛》《再哭三毛》《佛事》里,不難看出他對三毛的真摯懷念,也不難看出作家自己的寂寞與悲苦。他曾在1982年寫道:“事業和愛情是我的兩大支柱,缺了哪一樣或許我就自殺了……”[4],1992年末,與恩愛十年的妻子韓俊芳離婚,流言與責難將其包圍,使他陷入極度的痛苦之中。俗語中有情場失意,事業得意之說。而作家在情感上遭受巨大挫折,卻并未換來事業的成功,步入不惑之年,面臨的處境更加艱難。
社會、家庭的缺憾,生理疾病,使作家心理失衡,創作力不從心,文字間不可避免出現消極字眼。不可否認,他的堅強體現在內心深處的樂觀奮進,事業上的開拓便是明證。1992年9月,作家創辦《美文》雜志,任主編,并撰《發刊詞》,針對盲目追隨市場潮流,日益沉迷于“消閑”和“消費”性的“小散文”創作,大加討伐,極力倡導一種“大散文”寫作,并身體力行,創作了一些優秀作品。賈父臨走前,作家在病中寫了《笑口常開》,苦澀與無奈中,展現了一顆寂寞卻樂觀豁達的心。
陜西作家似乎都有一種情結,即創作一本死后能夠做“枕頭”的書。賈平凹正是如此。而現實卻是殘酷的,年近四十,作家充滿宿命的悲哀,《四十歲說》中,“人常常是尷尬的生存。我越來越在作品里使人物處于絕境,他們不免有些變態了,我認作不是一種灰色和消極,是對生存尷尬的反動、突破和超脫”[5],賈父走后,作家不能親自伺候母親,讓她晚年幸福,反倒讓母親為自己牽腸掛肚,更加重了他的內心負擔,自己已孤單一人,卻不得不躺在醫院的病床上默默地寫著《說生病》:“生了病如立了功,多么富有,該干的事都不干了,不該享受的都享受了,且四肢清閑,指甲瘋長,放下一切,心境恬淡,陶淵明追求的也不過這般悠然”[6],多重打擊下,殘酷和無奈,在作家筆下轉變成一種幽默、自慰、豁達和調侃。
1993年后,作家又有了新的探索,他是屬于文學的,他曾說:“我只會弄文學”,不斷創新是取勝的法寶。此時,“說”占了很大篇幅,司空見慣的細小事物和社會現象,從《說話》開始,他便富有新意地《說花錢》《說生病》《說家庭》《說孩子》《說奉承》《說請客》《說美容》《說舍得》《說足球》《說球迷》《說死》等,評孫犁、費秉勛等,也寫張之光的畫,談張愛玲的文,也論《朋友》,說《友誼》,進山東,逛通渭,上華山,談感想。可以說,作家散文輻射面很廣,在生活的角角落落都留下了自己的聲音。就作家對現實世相的表現力而言,我認為當今文壇是少有與之匹敵的,而擔心的是,喜歡他的讀者,可能一接觸他的文字,就被他細致有情、生機盎然的敘述所吸引,流連于幽默、開懷的表面,忘卻了故事背后作家的精神跋涉。
七十年代末崛起的作家,賈平凹是從未中斷過文學創作和藝術追求的唯一一個。當大部分引領過風騷的作家都停止了寫作,或者以一些無關痛癢的文字在那里自娛自樂時,他還能繼續一種探索性的寫作,其斐然堅實的文學勞績和勤奮執著的進取精神讓文壇矚目,時有讓人側目的新作問世,這種姿態本身就值得重視。
賈平凹是當代文壇有名的病人,他也不忘在文章里時刻提及,并加以強調,這讓人很容易和健康狀態每況愈下,精神世界悲觀孤獨聯系在一起。筆者認為賈平凹并不孤獨,在《孤獨地走向未來》一文中,他給出了回答,“好多人說自己孤獨,說自己孤獨的人其實并不孤獨。真正的孤獨者不言孤獨,偶爾做些長嘯,如我們看到的獸”[7],家庭的離異和讀者的離去使作家孤單了,卻并不孤獨,他就是自己所說的那一只“獸”,隔三差五就嘯出一篇美文來。他的健康狀況也并非人們想象的那樣越來越糟,《土門》后記中,作家寫道:“我患肝病十余年了,許多比我病得輕的人都死去了,我還活著,且漸漸健康,我秘而不宣的醫療法,就是轉毀為緣,口不臧否人物,多給他人做好事。人與文,清凈適意,超然自得的曠達情懷。”[8]賈平凹值得敬佩,他將“清凈適意,超然自得”的曠達情懷帶入他的文章,可見,賈平凹雖然病了,但病的是肉體,而非靈魂,這正是他的孤獨與樂觀奮進得以共存的精神實質。
三、結語
綜上,賈平凹是一位散文大師,其文字是對讀者心靈有著較全面營養的一道菜,色、香、味俱全。他的精神世界里,病懨懨地厭世,可能因疾病所致;樂陶陶地遁世,卻因他的勤奮進取而成。他是一個矛盾體,他在孤獨中奮進的創作心態,像一個裝滿秘密的黑匣子,是難于解開的“斯芬克斯之謎”,讓喜歡他的大眾著迷,所以至今對賈平凹及其創作研究的熱潮方興未艾,拙作只是一塊引玉之磚。
注釋:
[1]賈平凹:《賈平凹散文自選集》,漓江出版社,1992年版,第597頁。
[2]雷達主編,梁穎選編:《賈平凹研究資料》,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年版,第415頁。
[3][5][6][7]賈平凹著:《賈平凹散文》(插圖珍藏版),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38頁,第163頁,第168頁,第211頁。
[4]孫新峰:《孤獨的賈平凹》,藝術廣角·文藝家研究,2005年,第6期,第35—39頁。
[8]賈平凹:《土門》(后記),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45頁。
(李輝 陜西西安 陜西師范大學文學院 71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