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愛戰無贏》是江蘇作家魯敏的長篇小說,此篇小說通過描述母子情錯的四人情感游戲揭示批判社會現象中的人性暗疾,而在糾結錯亂的各種暗疾書寫中,王宣與其母親姚一紅之間的戀母情結往往被掩蓋在病態人性的大癥結之下。本文運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戀母情結從個人、家庭和社會三個方面解析王宣對母親隱秘情感產生的原因。
關鍵詞:魯敏 《愛戰無贏》 戀母情結
自20世紀20年代初弗洛伊德學說被翻譯并引進中國以來,運用其精神分析理論批評剖析的文學作品不在少數,無論中外古今,文學作品在精神分析的世界里都少不了被冠以泛性論、無意識及夢的分析等概念。即便進入新世紀以來,精神分析學被西方后現代主義理論思潮所沖擊,許多作家轉而關注新興起的后現代、后殖民理論,但仍有一批研究者潛心關注精神分析學說并將其與其它文學批評理論相結合來分析探討具體的文學作品。戀母情結作為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的重要組成部分,運用此學說分析的文學作品亦不在少數,無論是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勞倫斯的《兒子與情人》還是曹禺的《雷雨》亦或是《紅樓夢》,戀母情結學說多聚焦于外國文學及早期精神分析剛引進時批評家們所關注的中國古代及近現代文學。而文學批評理論紛繁復雜的今天,關注當代文學作品中的戀母情結漸趨式微。作為魯敏早期學習西方式寫作的嘗試之作,《愛戰無贏》對戀母情結有相當程度的精細探討。
《愛戰無贏》是魯敏的第二部長篇小說,長期以來,著作豐富的魯敏被打上的是“人性暗疾”“歷史關懷”“底層寫作”等標簽。前期的魯敏在創作上比較趨向于學習西方式的敘事手法、結構探索等,所以導致她對人性陰暗面比較敏感,表現在《愛戰無贏》里,魯敏敘寫了一個混亂的四人情感游戲,在這個故事里有非常充分明顯的戀母情結的表達。
戀母情結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里非常重要的一個學說,這一概念是弗洛伊德在《夢的解析》一書中提出來的。它指的是一組“無意識”觀念和情感,其核心內容是兒子排斥父親,企圖占有母親的愛。弗洛伊德以“俄狄浦斯情結”來命名這種情感傾向,依據是古希臘悲劇家索福克勒斯在其代表作《俄狄浦斯王》中再現了俄狄浦斯殺父娶母這一傳說。
《愛戰無贏》里母親姚一紅是一個理想主義信奉者,年輕時因為思想上的一時偏差選擇嫁給不懂浪漫,實在庸俗的王向陽,生下兒子王宣以后,還處于哺乳期的姚一紅就對自己所做出的錯誤選擇進行糾正彌補,那就是給兒子王宣斷奶,好盡早脫離王向陽無微不至以至令人窒息的關懷照顧。那之后,姚一紅部署計劃,精心養育兒子王宣,將其培養成氣質休養皆佳的優秀人才,待兒子王宣大學畢業二十二歲生日之際,姚一紅向兒子宣布要和其父王向陽離婚過屬于自己的自由生活。母親的突然退出令還處于心理哺乳期的王宣陷入焦躁空虛恐懼的狀態中,恰在此時,王宣的女上司郝青藍將其解救納入懷中,和母親形象氣質相差無幾的郝青藍成了王宣心理上的“媽媽”,王宣在發現母親與父親分居后有了可以讓她“羞澀”的神秘男人而憤怒嫉恨母親,轉而投向一直在母親身后默默等候守護的父親。
一
王宣的童年可以說是殘缺的童年,因為母親姚一紅為彌補錯誤所下的決定是立刻給兒子斷奶,使得王宣在襁褓中失去了自己最初能夠擁有的東西:母親的乳汁。本能受到壓抑會使人產生與生俱來的焦慮性情感,根據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焦慮性情感的以往印象是關于出生的經驗——這種經驗含有苦痛的情感,興奮的發泄,及身體的感覺等適足以構成生命有危險時的經驗的原型(prototype),且可再現于恐怖或焦慮狀態之中。”[1]這種焦慮伴隨王宣哺乳期的提前終結而產生嬰兒恐怖情緒的延續。與神經病的焦慮性期待不同還有第二種焦慮,“在心靈內較有限制,常附著于一定的對象和情境之上。這是各種不同的特殊的恐怖癥的焦慮。”[2]這種恐怖癥的焦慮的對象或內容可以有黑暗、天空、空地等有危險或無危險的條件。王宣焦慮情感的表現是對“忽明忽暗的光線、影影綽綽的人影、細細低低的耳語”的害怕,這些對象就是他斷奶時的場景重現。“凡是有焦慮出現,則必有其所可害怕的東西。”[3]王宣害怕被母親拋棄,害怕母親脫離自己的生活,害怕離開母親的乳房……害怕自己精神上也被強制“斷奶”。
而王宣在哺乳期被強行失去的恰是嬰兒本能上的最大滿足,當欲望得不到滿足的時候人們會更努力地抓緊身邊的一切彌補。王宣彌補失去的滿足的辦法就是追隨母親,依賴母親,不能再失去母親。而當母親最終要丟下他獨自追尋理想與自由后,王宣就在身邊找尋替代品:郝青藍。因為王宣潛意識里將母親當作欲望的載體,所以在與神似母親的郝青藍相處的過程中,王宣很難與她產生健康的異性戀愛關系。
二
小說中父親王向陽是一個性格粗魯,老實庸俗,保守實干的建筑隊承包商,“因為出身、教育以及家庭環境等諸多因素,他在舉止上顯得有些木訥而謹慎,智力上顯然也平平,說話做事有些慢慢吞吞的遲暮氣。”[4]而母親姚一紅是一個大學畢業的雜志社編輯,有文化有修養,氣質優雅端莊,愛好文學與音樂,尤其喜歡拍照以紀念流逝的時光。“因為過度自信而心懷慈悲”的姚一紅擇偶觀有些標新立異,認為理想的婚姻應該是互補的,“滿腹詩書”“心存高遠”“手笨腳拙”的自己只有配上真實、庸碌、實干的王向陽,這樣的婚姻才是圓滿結實的。由于性格、文化和志趣上的差異,婚后的姚一紅和王向陽在感情上出現了嚴重的危機,其婚姻已經名存實亡。正是由于這種不和諧的婚姻生活使得姚一紅把自己的愛轉向兒子王宣尋求寄托。為了兒子“她必須像個有責任心的母親一樣給王宣一個恰如其分的成長空間……”這種對自我的懲罰使得姚一紅希望王宣成長為自己理想中合乎自己要求的完美體,于是她親力親為,步步為營,力求將王宣培養成形象氣質俱佳的解放良藥。
關于姚一紅性格形成的社會背景小說中給了非常明確的交代:“她關鍵的成長期恰逢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泛濫激情,她的全身上下已被純正的理想主義所浸泡,即便其后又經過了荒誕的七十年代、蘇醒的八十年代、現實的九十年代以及繽紛的新世紀之初,但理想主義已在她身上根深蒂固、枝茂葉盛,并保留著最初的鮮濃欲滴。”[5]
對理想主義的追求使得姚一紅對現狀特別是婚姻生活特別不滿意,她所追求的精神生活諸如音樂、文學、話劇、拍照等等王向陽一點不感興趣,為了對失望的生活進行改造和反抗,姚一紅堅持著自己的愛好并將其轉接到兒子身上以排斥王向陽對兒子的“不良”影響。如“總是這樣,對父親的任何建議或意見或想法,母親幾乎總在否定,從她否定的那種速度以及表情來看,好像根本都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更像一種條件反射或生理本能。”[6]姚一紅這種病態的感情加諸于兒子身上使得王宣的整個成長階段都是扭曲的、不健康的。
姚一紅在結婚前曾暢想過“結婚以后,對于王向陽的不足,可以進行一些改造和重塑,一樁婚姻造就一個男人,這對于作為改造者的女人來說,又是多么大的人生成就!”但是她的期望最終因為王向陽的不理解不認同落空了,這讓姚一紅深感絕望和憤怒,為了彌補精神上的空虛,她便將所有期望轉移到兒子身上,對兒子付出了無法計量的愛和關心,這種生活上的不如意便為王宣戀母情結的產生提供了現實條件。
三
《愛戰無贏》是新世紀背景下所發生的故事,新世紀的到來隨著物質經濟的飛速發展而使人們在追名逐利中忽視精神世界的健全。諸如文中所說“像大多數生于八十年代的孩子一樣,從生活表象和運行軌道上看,王宣一直都還是比較順利的,物質營養、知識教育、社會環境、經濟增長,他們一直都走在上坡路上,前面幾代人摔破頭流光血幾乎要送了命才能爭取到的自由、平等、權利等東西他們現在都唾手可得,以至無動于衷。因此,他們這一代,在身體和智力上的早熟或發達都是順理成章的,但在關乎命運走向的氣質上,他們卻又表現得有些膚淺和冷漠。”[7]
姚一紅和其子王宣所處的時代和社會為“戀母情結”的產生提供了社會環境基礎。俗話說得好:“健康的生活方式和社會制度才能產生健康的情感。”物質的極大豐富和滿足與人們精神感情的發展不同步,這樣的社會矛盾不可避免的影響生活在這種社會環境中的每一個人。
人是群體動物,生活在社會中,人不可避免地要與其他人打交道,在王宣戀母情結逐漸成熟的過程中,他周圍的人與事都在影響著他的心理變化。比如和母親相像的郝青藍的出現,對自己形象的過度關注及至不滿憤怒,剛入職同事們暗地里的排斥嘲笑……剛剛大學畢業的王宣還沒做好獨自面對生活工作的準備就接到了母親單方面的判決書,而工作上的意外與尷尬更使得王宣陷入困惑憤怒與焦躁中無法排解。母親的突然抽離、神似母親的女上司對自己的意外青睞、公司同事們莫名其妙的取笑排擠、父親對離婚事件奇怪的坦然自若,這一切都讓王宣措手不及,惶恐慌亂。但在找尋習慣上的精神依賴時,卻面對的是母親的缺席,急切空虛焦躁恐慌加劇了王宣戀母情結的升華。
文學來自于生活,《愛戰無贏》對于母子之間隱晦情感的描寫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在現實生活里這種畸形與病態的情感存在不在少數,戀母情結對個人和家庭的影響也不可小覷。我們不僅要重視身體素質的健康發展,也應重視精神情感的健康發展。
注釋:
[1][2][3][奧]弗洛伊德著,高覺敷譯:《精神分析引論》,北京: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317頁,第319頁,第321頁。
[4][5][6][7]魯敏:《愛戰無贏》,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5頁,第8頁,第11頁,第10頁。
參考文獻:
[1][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著,孫名之,顧凱華,馮華英譯.夢的解析[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7.
(谷喃 江蘇徐州 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 2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