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現代文學大家周作人取得的文學成就與他的語文學習態度有莫大的關系。他秉承“以趣味為中心”的宗旨,從閱讀到寫作均為個性化服務,從而形成獨特的文學風格。
關鍵詞:周作人 語文學習 趣味閱讀
周作人是中國現代文壇上著名的作家、翻譯家,文學理論家,著述豐厚,成就顯著,這與他豐富的閱讀經歷不無關系。他一生愛好讀書,涉獵廣泛,如文學、翻譯學、人類學、社會學、心理學、民俗學等等都在他的研究視野內。在長達六十年的讀書生涯中,他始終把興趣放在第一位,他的寫作也大多是興趣使然。
興趣是激發人從事某項工作最大的動力。哲學家伽達默爾認為:“人與生俱來不可避免存在的歷史性,必然導致對所理解事物的一種先入為主的‘偏見。這種‘偏見不是需要克服的消極因素,而是我們理解事物的動力和前提?!盵1](P63)以周作人為例,他青年時期偶然在北京觀看了京戲,對戲中不雅的動作和唱白及其厭惡,認為是糟粕,因此終生反感京戲。他對待讀書也必然如此,他從小就不喜讀經書,尤其是“載道”的古文,所以一生強烈反對八股文,對韓愈始終沒有好感。魯迅先生曾把讀書分為“職業的讀書”和“嗜好的讀書”,稱前者是為生活、升學等實際服務,而后者則是純粹與個人的興趣愛好有關,即“先行泛覽,然后抉擇而入于自己所愛的較專的一門或幾門?!盵2](P444)顯然后者成為周氏兄弟讀書的準則。無獨有偶,周作人也曾對讀書做過一個形象的比喻,他把自己主動選擇讀書比成小孩子自己拿錢去買零食,雖然比較簡陋,但卻會津津有味,而被強迫讀書好比被大人強灌湯藥,即使有效用但也會引起反感。
縱觀周作人的一生,都是如此實踐。他少年時期讀書就以興趣為主,在祖父的引導下,非常喜歡《西游記》,因為他覺得“寫孫行者和妖精的變化百出,很是好玩?!盵3](P455)后來研究日本文學也是如此,誠如他所言:“我看日本文的書,并不專是為得通過了這文字去抓住其中的知識,乃是因為對于此事物感覺有點興趣,連文字來賞味。”[4](P487)周作人對日本文學特別偏愛,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認為日本文學作品就是以“情趣”為本,尤其是“余裕派”的文學作品,所提倡的“有余裕的文學”,“低徊趣味”正是他所向往的文學境界,其代表人物夏目漱石、森鷗外等都是周作人鐘愛的作家,多次在作品中提及二人。成年后他數次提到選書的原則,就是以“有趣”為準,無論是情節還是文筆,如果二者兼具更佳,乃至他創作、翻譯也皆以興趣為本,他翻譯日本的狂言也是因為“有趣味,好玩?!盵5](P42)
他選擇讀作品一方面來自家庭的影響,另一方面來自于兒童的天性。比如,相對于文字,圖畫容易引起孩子的興趣,周作人最早接觸的幾乎都是圖畫書,尤其是關于自然界生物的,更符合兒童好奇的本性,他因為幼年時喜歡玩弄小動物,隨后開始翻閱《花鏡》《格致鏡原》和《事類賦》等書,從中尋找相關的故事。成年后,周作人對有關動植物的書籍還是頗有興趣,法布爾的《昆蟲記》雖然是關于記載昆蟲的自然科學書籍,但他認為比一些無聊的小說和戲劇更有趣味。
周作人所說的“有趣”“好玩”并不僅僅是興之所至,而且還含有中國傳統和西方現代美學意義的趣味。他曾說:“我很看重趣味,以為這是美也是善。”[6](P60)在他眼里,這種“趣味”涵義豐富,包含“雅、拙、樸、澀、重厚、清朗、通達、中庸、有別擇”等。他喜歡不同類型的書籍,就是看到這些作品能帶給他不同的樂趣。如他喜歡偵探小說,說《華生包探案》“其趣味乃全在英文的組織上。”[7](P95)周作人翻譯的第二部作品《玉蟲緣》,是美國作家埃德加·愛倫·坡創作的一篇小說,可看作是偵探小說的早期形式,充滿大量的推理。周作人對其青睞有加。他喜歡《鏡花緣》《西游記》《封神演義》等帶有神話性質的中國小說和儒勒·凡爾納為代表的西方科幻小說,是因為“對于神異故事之原始的要求,長在我們的血脈里,所以《山海經》《十洲記》《博物志》之類千余年前的著作,在現代人的心里仍有一種新鮮的引力。”[8](P112)
周作人倡導多看“閑書”,這是相對于八股文章而言,并不是一味的看消遣讀物。不可否認,從一些閑散書中,可以看到當時人們的生活狀況,比正史更具有歷史價值,但是如果讀者沉浸于其中的雜聞軼事,就得不償失,就如魯迅所言:“凡幫閑,他能令人消閑消得最壞,他用的是最壞的方法。倘不小心,被他誘過去,那就墜入陷阱,后來滿腦子是某將軍的飯量,某先生的體重,蜈蚣精和人面蛇了?!盵9](P141)周作人雖然都是從看這些帶有娛樂性質的書籍開始閱讀,但他能夠做到與思考同步。林語堂說:“一人找到一種有趣的書,必定由一問題而引起其他問題,由看一本書而不能不去找關聯的十幾種書,如此循序漸進,自然可以上堂入室,研磨既久,門徑自熟;或是發見問題,發明新義,更可觸類旁通,廣求博引,已證己說,如此一步一步的深入,自可成名。這是自動的讀書方法。”[10](P163)周作人正是這種主動讀書方式的實踐者。他幼年對自然名物產生興趣,成年后閱讀了《齊民要術》《天工開物》《南方草木狀》等自然科技書籍,接觸到西方文化后,又進而對文化人類學產生興趣。他在東京期間接觸了美國該萊(Gayley)編的《英文學里的古典神話》,對希臘神話有初步的了解,讀法國戴恩(Taine)的《英國文學史》,讓他見識了文學史編撰的方法,這些對他在北大任教期間編寫的中國第一部《歐洲文學史》有莫大的啟發。
基于自身的成長經歷和讀書經驗,周作人反對把語文教育看作是道德教育,認為文學就是“吟詠性情”,堅持“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觀,他曾把古代文學分為“言志”與“載道”兩種對立的形式,雖不盡科學,但可看出他非常看重文學的“情感”功能,這也是他一直關注兒童文學的重要因素。周作人在五四運動初期就提倡創作符合兒童心理的文學作品,國文教材的選文也要考慮兒童的心理。他認為,小學校里的正當的文學教育,有三種作用:“順應滿足兒童之本能的興趣與趣味,培養并指導這些趣味,喚起以前沒有的新的興趣與趣味?!盵11](P27)兒童是指3至12歲左右的孩子,在他看來,不同時期的兒童由于生理心理的特征不同,所閱讀的文學作品種類應有所不同。他主張讀文學作品,而不是讀本,那樣只是教會了認字,但是卻不能養成讀書的趣味。以少年期(10至15歲)為例,他提議應該閱讀的類型有詩歌(如唐代的樂府及古詩)、傳說、寫實的故事(如《魯濱孫漂流記》《堂·吉訶德》《儒林外史》《老殘游記》等)、寓言(希臘寓言、佛經等)、戲曲(主要指西方的戲?。?,這與他少年時期的讀書經歷大致相同。因此他不遺余力地介紹西方的童話或是兒童讀物,如安徒生、王爾德的童話,稱贊《阿麗思漫游奇境記》(今譯《愛麗絲夢游仙境》)是“絕妙之文”,希望新文學的參與者們能多創作出類似的作品,他翻譯了波德萊爾的《巴黎的憂郁》,而沒有翻譯《惡之花》,因為他覺得里面的幻景“黑而可怖”“不適合少年與蒙昧者的誦讀”。
以興趣為目的主動閱讀無論是從閱讀過程還是閱讀效果看,都與以應試為目的被動閱讀不同。周作人從讀書開始,就走上了一條與傳統文化相背離的道路。八股文是封建時代語文教育和科舉考試的主要內容,中國傳統的讀書幾乎都是從《三字經》《千家文》開始,然后研習八股試帖,而周作人卻把學習四書五經看作是“念書”,顧名思義,就是照本宣科,從未深入思考過,以至于對關于禮教的精義尤其茫然。作為傳統語文教育和應試主要內容的八股文寫作,他也敷衍了事,最終先后參加過三次科舉考試皆落榜。周作人喜讀的都是“雜書”,或是“非正統之書”,強調語文學習要“多看閑書”,這對科舉考試無任何幫助,但卻從自己的興趣愛好出發,更能有效地吸收書本的知識,拓展了視野。
在中國幾千年來的語文教育中,雖然學習的主體理論上是學生,但實際上無論是官學還是私學都是教師發揮主體作用,學生只是被動地接受。尤其實行科舉制之后,學習的內容也逐漸呆板化、僵硬化。而以周作人為代表的新一代的知識分子卻打破這一傳統,主動從自身興趣出發,有選擇地學習知識,這也與當時的時代氣息相符。19世紀末的中國,傳統文化進入“衰落期”,受外來文化沖擊,傳統的中規中矩思想已經落伍,接觸到外面世界的新式知識分子渴望求新求變,破除傳統文化的束縛。他們的思維方式、審美意識與傳統的知識分子發生了質的變化,其中最重要的變化就是“人”的發現,即尋找人的價值。周作人五四時期著名的《人的文學》就是一篇戰斗的檄文,所以他關注婦女問題、兒童問題,研究心理學(特別是性心理學)、民俗學。在南京時期,他如饑似渴地閱讀了《天演論》(嚴復譯)、梁啟超的一些著作,具備了初步的覺醒意識,如他在日記中寫下:“明明有我,且明明世界上占有一我字之地位”,并發出“誤國青年當自厲”的口號,就是他的《天演論》的讀后感。在學習閱讀領域,人發揮主觀能動性成為必然的選擇。
在周作人看來,讀書不僅僅是為了寫文章,更不是為了考取功名,而是要在讀書中發現常識和樂趣。他曾在《吃茶》一文中談到他所理解的“茶道”就是“在不完全的現世享樂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這也可看做是他從讀書中所領悟到的樂趣。而人生的常識可解釋為“人情與物理”,即“健全的道德和正確的智識”。[12](P758)他的日記中有相當篇幅記載他徜徉于書海中的樂趣,如1902年五月初四的日記中寫道:“下午大雨??础敦咪洝罚圆ぬ}蜜,甚甘?!蔽逶率蝗盏娜沼浽疲骸胺恐朽ú瑁园沤?、餳。袒臂獨坐,衿懷倏然飄飄,有登仙之概,人生行樂耳,擾攘何為。燈下看《巾箱小品》,內唐詩、《西廂記》諸酒令?!?/p>
語文能力最重要的一個體現就是閱讀能力,而培養閱讀興趣是首要的任務。周作人這種以“趣味”為中心的讀書態度,對我們今天的語文學習無疑具有諸多的啟發。
注釋:
[1][德]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
[2]魯迅:《讀書雜談·魯迅全集(2)》,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3][4]周作人:《知堂回想錄·拾遺(己)》,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5]止庵校訂,周作人:《<狂言十番>序·苦雨齋序跋文》,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6]止庵校訂,周作人:《笠翁與隨園·苦竹雜記》,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7]周作人:《 知堂回想錄·我的新書(二)》,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
[8]止庵校訂,周作人:《鏡花緣·自己的園地》,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9]魯迅:《隨便翻翻·魯迅全集(6)》,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
[10]林語堂:《讀書的藝術·林語堂名著全集(13)》,長春: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
[11]止庵校訂,周作人:《兒童的文學·藝術與生活》,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
[12]鐘叔河編訂,周作人:《<一簣軒筆記>序·周作人散文全集(8)》,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
(王姝 遼寧大連 東北財經大學新聞傳播學院 116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