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業集群演進路徑、特征與動力分析：以溫州低壓電器集群為例

向永勝

(浙江經貿職業技術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1 問題提出

作為演化經濟學的一個分支，演化經濟地理學的學者近年來呼吁用演化的思想研究集群的動態演化過程［1］，這將更有助于探析集群發展的內在復雜多變機制，由此，經濟地理學的研究開始積極進行“演化轉向”［2］，從研究集群的功能轉向研究集群演化過程。集群發展處于不同階段，競爭優勢的來源和需求不同，競爭的條件和關鍵的優勢要素將會發生改變［3］。因而產業集群的良性演進，是一個不斷尋求新的動力和競爭優勢來源的過程，判斷和明晰產業集群演進所處的階段，根據發展階段特點，不斷培育和催生新的動力，形成動力與演進階段的動態匹配，有助于推動產業集群的良好發展。這就要求我們對集群的演進階段進行劃分和判定，并刻畫其自身的演進路徑和趨勢，同時明晰各自階段的主導動力機制。

2 文獻回顧

2.1 集群演進動力

集群演進的動力是推動集群發展和獲取競爭優勢的來源。根據系統動力學和熵理論，從動力來源范圍劃分，產業集群演進的動力可分為外部動力與內部動力［4］。從內部動力及其作用機制分析，首先，一個區域的要素稟賦優勢在產業集群形成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5］。其次，從內部關鍵個體分析，企業家與焦點企業對集群形成演化具有重要作用［6］。最后，從企業間相互關系和作用分析，Doloreux提出了四個基本動力:互動學習、知識生產、鄰近性和社會根植性。從集群演進的外部動力分析，則一方面包括了集群良好的環境，包括政策與社會環境。另一方面，來自于市場競爭、需求和技術變化的誘因也非常重要。

2.2 集群演進階段特征和路徑

集群演進表現出明顯的階段性特征，但在具體的判定方法和劃分上還存在較大分歧。從集群創新系統的構成出發，學者們分別從系統中的關鍵主體，聯結成員、關系類型、強度和網絡結構，分工與學習行為［7］或這些構成要素的總體發展水平及體現出的能力差異［8］來界定和分析集群的演進階段、軌跡與趨勢，如臧旭恒和何青松從集群內主體數量、類型、范圍、創新環境和網絡功能、合作關系和類型以及優勢來源等特征的變化出發，指出產業集群會從非正式產業集群向有組織的產業集群、創新型產業集群演進;Menzel和Fornahl則將集群劃分為要素 (企業、其他組織與網絡)和過程 (交互與監控行為)，并認為集群在生命周期的運動是它的要素行為過程和演進的結果。

2.3 集群演進動力與階段匹配

集群發源地的最初優勢的力量并不必然是集群后來增長、培育的力量。從集群演進的動態過程看，集群發展處于不同階段，競爭優勢的來源和需求不同［9］，并因而導致系統構成要素中的決定因素和需要形成的動力機制不同。同時，即使是同一競爭優勢來源，對集群不同階段發展的重要性程度也有差異，這就要求不斷催生集群可持續發展的動力，使集群創新系統構成要素的發展與集群演進階段需求匹配并不斷完善。這種內外部條件與集群式創新演化階段的匹配性和適應性是集群良性、快速發展的重要保障［10］。

3 理論框架購建:基于關鍵要素改變的集群演進模型

大量文獻基于不同視角選取不同指標來衡量集群演進過程中的關鍵特征和階段差異，但缺乏系統的框架。基于此，本文試圖提煉出產業集群中的關鍵變量，來分析和判斷集群演進中這些變量的變化規律和動力機制，為推動集群良性發展提供參考。

產業集群是由多種要素構成的復雜系統。上述文獻中關于集群演進階段的劃分依據，雖然各有不同，但其基本出發點都是圍繞影響集群發展水平高低的因素進行的。由此，提煉和分析影響集群功能的關鍵因素的特征差異，是判定集群發展階段的重要標準。從影響集群功能的主要因素出發，當前存在兩種不同視角:結構-功能主義和行為-功能主義。結構-功能主義視角的學者們強調，網絡結構和關系的特征，直接影響集群中資源的獲取和利用的水平進而影響集群的功能和績效［11-12］。不同網絡類型以及網絡中關系強弱不同，對集群企業創新能力［13］以及集群整體的發展具有不同作用。而行為-功能主義視角的學者認為，集群優勢來自于“外部性+聯合行動”，集群主體自身具有的資源以及主體間通過開展資源與信息流動，實現學習與創新等對集群競爭力和發展具有重要影響［14］。集群發展水平的不同，從最終結果看主要表現為集群競爭力的高低，從外在表現看則體現為網絡中主體構成的結構與行為及資源流動與外圍環境上的差異。借鑒對系統構成要素的分析思路，結合集群自身良性演進競爭優勢變化對集群組成部分的要求，本研究提煉出了構成產業集群的六個關鍵要素:主體、聯結、行為、資源、環境和功能，六個關鍵要素及其維度的改變對于集群發展具有重要作用，是衡量集群演進邁向一個新階段的標志特征。

圖1 基于關鍵要素改變的集群演進模型

4 案例研究:樂清低壓電器產業集群演進過程與動力

本文選取了溫州低壓電器集群進行縱向的案例研究，通過對12家集群企業和5位政府工作人員訪談，以及政府檔案等，獲得數據。

訪談為半結構化和開放式問題，問題主要包括6個方面:個人背景、集群發展歷程及關鍵事件、集群發展中內外部環境、集群關鍵主體、政府作用、企業間合作和關系變化情況。

4.1 非正式集聚階段 (20世紀70年代中—80年代末)

20世紀70年代，全國低壓電器只有上海、北京等幾個生產基地，產品極為緊缺，對質量要求不高，這為具有敏銳市場嗅覺和創業精神的人提供了外部創業機會。而樂清地處東海甌江一隅，地理上的偏僻使當地受政府強勢作用與傳統中原文化影響較小，使當地人思想觀念轉變很早，同時，當地缺乏工業基礎，這使當地很早就形成了經商傳統與吃苦耐勞、窮則思變、敢闖敢拼的精神，這為低壓電器集群在當地形成塑造了良好內部條件。

當時，當地走南闖北的“貨郎擔”在回收廢品時，將從國有企業收回的舊開關和電器進行簡單的加工和修復再銷售，從中獲取了巨額利潤。這些人的成功形成了示范和帶動效應。一方面，他們帶動親戚、朋友創業，開始形成產業鏈分工;另一方面，地理的鄰近帶來的信息流動和觀察的便利，加上當地極強的成就欲望、攀比心理，刺激和促進了當地其他人不斷模仿創業，集群規模不斷壯大，產業鏈開始延伸。在完成了原始積累后，到了20世紀80年代，隨著企業不斷增加，競爭加劇，市場對產品質量要求提高，樂清人開始了從收購加工轉向進行簡單組裝為主的制造階段。部分有遠見的企業開始從原生產基地“挖”來技術人才，改進工藝，進行模仿創新。產品的銷售則通過分布全國的柳市人充當銷售大軍。截至1984年，樂清低壓電器門市部增至1000多家，從業人員超過5萬人［15］。可見，樂清低壓電器集群形成階段可以被總結為:在外部市場機會刺激和內部創業文化氛圍熏陶下，通過貨郎擔作為信息和市場中介的推動，在家族、親戚、朋友等相互幫扶下，部分能人的示范與帶動形成的大規模創業自組織過程。

4.2 有組織的協作集群 (20世紀90年代初—21世紀初)

這一階段的一個關鍵事件出現在1990年，隨著集群內企業數量急劇增加，市場競爭日益激烈，短視逐利的一些廠家開始偷工減料，使產品質量急劇下降，引發多起重大事故。1990年，國家六部委、省市縣三級政府對柳市進行長達5個月的治理整頓［16］。強行關閉了一大批不合格企業，同時積極扶持技術能力較強、產品質量較好的企業，幫助其申領生產許可證［15］。政府的治理和市場的激烈競爭，使當地企業家認識到，必須走產品質量和技術發展差異化道路。以此為契機，群內企業一方面加大從全國各地 (特別是原電器生產基地)引進管理和技術人才的力度;另一方面，逐步尋找國內大學和科研機構的技術支持，通過技術引進、技術轉讓、委托開發等形式實現合作。這些舉措使集群企業的二次開發能力得到提高，并出現了部分自主創新產品。在市場銷售方面，集群內大企業開始注重走品牌化道路和改變銷售模式。

此時由于集群內企業數量眾多，但規模偏小，難以與當時規模較大的國有企業競爭，因此，當地部分企業有了“把企業做大”的想法，而當地政府則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開始有意識引導集群內企業整合，大力提倡和獎勵集團化發展。溫州當地具有的“抱團”精神，對于促成集群內企業集團化發展也起到重要作用。1994年，正泰等首批四家集團公司成立。其后這些企業通過控股或參股，兼并和組合了一批同類企業，從而正式走上了集團化管理和規模化生產的道路，有效實現了產業鏈上的橫向資源整合。而當地人之間的信任氛圍，則極大地推動了專業化分工。由此逐步形成了圍繞正泰、德力西等龍頭企業，分工明確，配套產品齊全，產業鏈完整的生產網絡，提升了產業鏈的分工水平和協作能力，使集群整體結構得到優化，集群內的競合環境得到改善。

隨著集群不斷發展，當地企業惡性降價競爭出現，為協調企業間關系，聯合企業行動，由正泰等24家企業自發組成的企業家協會1997年改名為低壓電器行業協會，協會在該階段發揮的作用體現為:①聯合進行產品定價，避免企業再次進入價格戰困境;②采取共同行動，聯合抵制外部不規范企業。這對于形成良性的市場競爭機制起到了重要作用。在集群企業不斷苦練內功和加強群內產業鏈整合的同時，外部的良好環境成為集群快速發展的催化劑。1998年，農村和城市電網的“兩網”改造帶來了集群的重大發展機遇，迎來了集群的快速騰飛。到21世紀初，集群擁有30多家企業集團、生產企業達1500多家，產品種類齊全。2001年，樂清柳市鎮被授予“中國電器之都”稱號。

在這個階段，在政府規制引導和當地抱團與信任氛圍下，集群實現了產業鏈縱橫向的資源整合與優化，進一步通過行業協會的作用，改變了集群的自發發展狀態，形成新的競合秩序。外部的治理和競爭，使企業家思想觀念得到極大改變，企業通過引進人才、尋求外部技術支持和品牌建設等不斷加強自身的生產、管理、技術和營銷能力。因此，無論是企業內部還是企業之間的關系，都進入了有組織的規范化階段。

4.3 邁向國際化的創新集群 (21世紀初—至今)

進入21世紀，國內市場需求相對飽和，而內部勞動力成本不斷上升，當地土地等要素資源短缺。雖然此時集群內產品質量上有了較大改進，但是產品同質化現象嚴重，使集群企業的盈利空間大大削弱。2003年后，集群龍頭企業的視野開始面向全球進行競爭和資源獲取、利用與整合，具體體現為銷售市場國際化、同行合作國際化、研發全球化。

從進入國際市場的歷程看，正泰等企業通過設立國際貿易部、培育海外代理商和經銷商以及建立海外銷售公司等層層遞進的步驟，實現了產品銷售的國際化。同時，在研發全球化方面，加強和拓展與國內外主體的創新合作。這一時期的合作，開始從技術引進轉向聯合研發和提升自主研發。主要的途徑包括通過與國內外知名科技機構設立聯合研發中心，進行聯合開發。同時許多企業還將科研基地、研發部門和技術中心設在美國硅谷、上海、杭州等地。通過上述方式，形成了多層次開放式的信息和技術網絡，對于集群企業獲取廣泛的人才與技術信息，提高自身研發能力具有重要作用。在同行合作國家化方面，正泰與GE、德力西與施耐德的跨國強強合作，成為該階段同行合作國際化的典范。跨國合作，對于群內企業的內部管理和產業鏈上的供應商管理和改革，起到了重要作用。

在這一階段，當地政府積極推動集群創新和轉型升級，主要舉措包括:①出臺鼓勵創新的政策，如科委設立了專利獎勵。②搭建公共技術和服務平臺。如建成中科院上海技術轉移中心樂清辦事處和啟動投資建設國家工業電器質檢中心。③對企業項目和發展方向進行引導。如進行風電等新能源基地規劃。在集群代理機構方面，繼低壓電器協會之后，樂清柳市商會也成立，主要是加強對中小企業進行指導、協調、管理和服務。而低壓電器行業協會 (2006年改名為樂清市電器行業協會)除了在維持行業自律、抵制不正當競爭方面繼續發揮重要作用外，還從2001年起，每年組織“中國電氣文化節”，12年來，為當地電器企業展示創新成果，搭建經濟貿易平臺，推進電器產品的轉型升級起到了重要作用。

從這一階段集群的發展來看，隨著集群原有成本優勢和要素資源優勢的消失，面對國際巨頭的競爭，迫使企業一方面自身不斷提升技術創新能力，在集群內加強產業鏈優化管理和交流合作;另一方面則以全球化視野積極尋求創新合作和市場開拓的道路。在這個過程中，龍頭企業對于集群的轉型升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當地政府和相關機構和也功不可沒。

從上述樂清低壓電器產業集群發展的整個過程看，我們可以比較清晰的總結出該集群發展過程中比較明顯的階段性演進的特征。

通過對樂清低壓電器發展過程不同階段中關鍵要素及其顯著變化的詳細刻畫，并通過探尋這些變化背后的動力來源，本研究得以進一步修正前面提出的基于關鍵要素的集群演化模型，并將其概化。

圖2 集群演進動力與階段識別中關鍵要素的概化模型

5 結論與政策建議

通過對溫州低壓電器集群30余年發展過程的研究發現，由于在不同環境下，集群網絡主體、類型與聯結關系、行為類型的不同帶來的資源和知識具有巨大差異，從而導致集群企業和集群整體功能與績效的重大區別。由此本文構建了集群演進動力與階段識別中關鍵要素的概化模型，該模型表明，集群演進階段的劃分和識別，可以從環境、資源、主體、聯接、行為與功能等六方面進行分析。六個方面的關鍵要素相互關聯，一個方面的要素變化，可能會導致其他要素相應的改變。集群發展處于不同階段，競爭優勢的需求不同，推動集群關鍵要素演進的動力機制也具有顯著差異。在集群形成期，內外部動力都具有重要作用，而在集群發展和成熟期，內部的動力則具有更為顯著的作用。

本研究對于指導集群的發展，具有重要政策啟示。集群的培育和發展，有其自身的特點和規律。集群良性的演進是一個不斷從較低層次向較高層次發展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演進的方向表現為環境、主體、聯結與行為要素不斷完善，以促進資源和功能要素的提升。

政府應該通過營造良好的區域文化氛圍和競合環境、進行人才引進、基礎設施建設和提供公共服務，規范引導自律和產業鏈的資源優勢整合，引入外部科研機構，推動企業走出去等方式，來促發集群主體的意識和行為改變，使集群企業的行為更具先動性和前瞻性，促進集群演進的內在動力產生，避免陷入環境惡化后才試圖改變卻難以改變的困境局面。特別是集群發展中后期，政府應該未雨綢繆，對整個產業的轉型升級進行政策規劃和引導。

集群發展是一個不斷培育和實現集群動力與演進階段的匹配過程。集群發展中，原有的優勢來源和動力可能消失，甚至成為集群新發展的重要障礙。因此，需要不斷營造新的動力和注意原有動力可能發展成為集群演進的阻礙，對這些因素在集群發展中的負面作用要積極引導和治理，避免其路徑依賴形成的剛性對集群發展的阻礙，從而形成動力與演進階段的動態匹配。如在集群形成期，營造創業文化，推動企業衍生，在集群發展期，培育合作文化，促進產業鏈分工和整合，在集群發展后期，打造開放、創新文化，推動產學研合作，避免網絡、文化等的過度嵌入，以促進產業集群的良好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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