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落星辰

劉宇昕

1.冬天里，穿裙子的兩個人

冬天是一夜之間降臨這座小城的，連續幾天，漫天飛舞的雪花洋洋灑灑。可再冷的天，四中校園里還是有這樣一個女生，她穿著麻布蕾絲邊的白裙子，嘴里還吃著冰激凌。仿佛夏天從未走遠。

“梵妮薩，不、不冷嗎？”蘇潔拉著唐恩雅走在校園里，遠遠地就看到了她。蘇潔還沒靠近，看她一眼就覺得一股冷風已經鉆到細胞里去了，不禁打了個寒戰。

“蘇潔？”梵妮薩轉身，嘴里還舔著一個甜筒冰淇淋，發現蘇潔和唐恩雅一起，她很熱情地靠過來，“我這里還有兩個甜筒，一個抹茶味，一個草莓味的，你們一人一個吧……”

蘇潔和唐恩雅互相看了看對方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狗熊造型，然后指了指自己：“我們穿這么多都覺得冷，還是算了，等天氣暖和了再吃吧。”

“那好吧！”梵妮薩收起了兩個甜筒，“等以后請你們吃啊！到時候哈根達斯的冰淇淋，你們隨便點。對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小禮堂里正在進行跨年的元旦晚會彩排呢！咱們班紫嫣有節目呢！所以想去看看。特長班的帥哥林小沐也在哦。要不要一起去啊！”

“當然啦！走走走，現在就去！”就在梵妮薩拉著蘇潔、唐恩雅準備像歡快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奔赴小禮堂的時候，身后響起一個比這冬天還寒冷刺骨的聲音：“去哪兒啊？”

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了，是代理班主任多巫的聲音。沒錯，多巫是個人名。

剛升高一，新班主任還沒教幾個月，就因為要生寶寶而不得不回家休四個月的產假。多巫就是新調來的代理班主任。別看她也經常穿著一身白色連衣長裙，可絲毫看不出一點美來，她臃腫的身材在緊身的裙子包裹下，更顯肥胖。

身后的高跟鞋在雪地里發出清脆的聲音：“你們都快高三了，快高考了，就不能利用中午時間好好復習復習功課嗎？一天天的，就知道玩，有什么可玩的！學校就不是一個玩的地方！你們記得自己的任務是什么嗎？尤其是你！梵妮薩！”

多巫那張冰山臉貼得梵妮薩特別近，似乎下一秒，就會張著大嘴把她吃了。

“多巫老師，我記得，任務是好好學習，順利高考。”

“嗯，不錯。記得就好，不過你的任務更重哦！”多巫嘴里的牙齒發出咯咯的響聲，“任務”兩個字被她說得格外重。

蘇潔腦海里一瞬間閃過：“除了好好學習，還有什么任務？”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多巫皮笑肉不笑：“還要和同學搞好關系喲！哈哈哈……”

說完，多巫一個犀利的眼神掃過三個人，轉身離開。周圍的空氣似乎更冷了，蘇潔、唐恩雅下意識地裹緊了外套，和梵妮薩疾走向小禮堂。

2.在雪域星球上迷失

其實多巫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梵妮薩和同學之間的關系，雖然據說梵妮薩是來自北半球最北的一個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國家，她銀白色的頭發、金黃色的眼睛在這樣一個中國校園里顯得多么扎眼，她才剛剛來中國沒幾個月，就轉學來到了四中。

文化、相貌、語言上的差異并沒有使她被排斥在同學之外，每個人都非常喜歡她。她被稱為“女生的好閨密”、“男生的好哥們”。這也倒符合她天秤座的性格：害怕孤單，喜歡交朋友，身邊總要有一群朋友圍繞，才覺得人生有意義，不然活著就是白活。

就連艾琳那樣的女生也喜歡和梵妮薩聊天。

每個班里都有像艾琳這樣存在感近于無的人吧？她留著普通的短發，成績平平，每天沉默坐在座位上，即使女生們說笑的小裙子離她只有一步之遠，她也從不多看一眼。然而梵妮薩卻是艾琳唯一一個朋友，因為她可以和艾琳聊她最喜歡的游戲，在游戲的世界里，艾琳是個王者。

在這個虛幻世界里，梵妮薩是唯一愿意陪她一起走的人。

“梵妮薩，最近有什么好玩的網游嗎？現在這個太沒勁了，打怪升級太小兒科了！”艾琳主動找她搭話。

梵妮薩地眼神翲忽了一下，結結巴巴地說：“有啊，當然有啊……”

“什么啊？”

“快說啊！”艾琳對別的事物可從來都沒這份熱情。

梵妮薩從書包里拿出一張游戲盤，游戲盤的正面是一張布滿白雪的星球，位于蒼茫的宇宙之間，“暮雪星辰”四個字冰冷地寫在中間。

游戲的背景是在一個名叫雪域的星球上，每天夜幕快要降臨之時，就會開始降雪，一直下到清晨，一年365天，日日如此。

所有的游戲玩家的任務就是在這蒼茫星球之上，建立起一個巨大的城堡，在里面開始著夢幻般的生活。

那是一個美好的國度，艾琳很快就沉浸其中，她會經常和梵妮薩討論《暮雪星辰》，她說，她已經蓋好了地基，筑造了城墻，整個城堡快建好了，城堡的侍衛、仆人都差不多到齊了，因為她的等級最高，理所當然，她是這城堡的王，這里是她創造的世界。

她沉浸在這樣的世界里，無法自拔。災難正在前方不遠處等著她，她卻一無所知。

3.全都是陰謀

《暮雪星辰》很快流行起來，在四中，在整個小鎮上流行起來，同學們上課下課都在討論它，在那個游戲世界里，他們是自由的。

因為這款游戲，許多同學和艾琳有了共同的語言，他們和她討論著游戲世界。艾琳常對梵妮薩說：“妮薩，多虧你，要不是你，我不會玩到這么好玩的游戲，也不會認識這么多朋友。那個雪域星球真是太美好了。世界上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地方就好了。”

梵妮薩只是尷尬地笑了笑。

午飯時間，梵妮薩被多巫叫到了辦公室。辦公室里只有多巫一個人，她目光掃視了一下窗外，看沒人，然后把藏在抽屜里的一個飯盒拿了出來：“梵妮薩，來人間這么久，應該沒怎么吃到雪域的雪了吧！這人間的雪看起來白白凈凈的，可是太臟了，根本就沒法下口。等這款游戲再流行一段時間，多收集幾個人，我們就差不多該回去了。”

梵妮薩接過飯盒，邊吃邊試探性性地問：“要等多久？再收集多少人？你看艾琳已經陷在這款游戲里了，過不了多久，她就會到達雪域星球了。”

“光她一個怎么夠？當初雪域星球那么多臣民，因為向往人類的世界，一個個全都來到人間，最后就剩我們兩個了。你知道嗎？我這顆心啊太孤單了……”多巫聲音低沉而厚重，眼睛里沒有一絲可憐，只有仇恨，“想當初我對他們那么好，他們一個個都走掉了，太傷我的心了！不過，沒事，這次我讓人類全部都去我的星球做我的臣民，這樣我也不會孤單了。你啊，梵妮薩，你也不會孤單，對吧！你那么喜歡熱鬧，也很害怕一個人吧？”

“可是……我們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分？”

“說什么呢！”多巫手上的書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我這是為他們好！你想想，在雪域星球，用得著考試嗎？用得著整天被父母嘮嘮叨叨嗎？發型、穿著什么都被人管著。你看看咱們班的紫嫣，整天參加跳舞比賽，拼死拼活要去爭第一，還有隔壁班的花水繪，為了考試考第一，中午趴在那里連飯都忘記吃……我這是在拯救他們！你明白嗎？怎么能叫過分？！”

“可是你并不了解他們真正想要的。”

“夠了！閉嘴！”多巫撫了撫胸口，喝了口水繼續說，“回去吧。等著歡迎你的小伙伴一起去雪域星球吧！”

走出辦公室的門，梵妮薩望著頭頂上那飛舞的純白雪花，久久不語。新聞里說，今年的雪是十年來最大的一次，氣溫也比往年有所下降。可她卻覺得胸口那個地方很溫暖。就像蘇潔、唐恩雅幾個好朋友說的那樣：“我們幾個在一起，冬天都能變成春天。”

能嗎？

能！

梵妮薩加快了腳步回教室，她首先必須阻止艾琳玩《暮雪星辰》。

4.奔跑的小鹿喲，你是否喜歡動物園？

教室里沒有艾琳的影子，唐恩雅說：“她好像身體不太舒服，請假回家休息去了。”

梵妮薩顧不上下課，急匆匆出了學校直奔艾琳家。

她深吸了口氣敲了敲門，但愿她預料的事不會發生。

開門的是艾琳的媽媽：“你是？”

“我是艾琳的同學，聽說她不舒服，想來看看她。”

“哦……進來吧，她在樓上自己的臥室里呢，好像有點頭暈，不過吃了藥，應該一會兒就好了。”

“那我上去看看她。”

梵妮薩的心里還是有一只小鹿在亂跳，她擔心的事在開門的那一刻還是證明已經發生了。

艾琳根本就不在臥室里，此時的電腦正打開著，屏幕上高大的城堡正打開著大門，一個女生正一步步朝大門里面走去。

“艾琳？”梵妮薩喊她，她停了一下，剛要轉頭，似乎又猶豫了一下，繼續前行，“艾琳，你回來！你回來！這都是一個圈套！不能進去！”

梵妮薩哭喊著叫她，她卻固執地朝前走，直到大門即將關閉時，艾琳才回過頭朝她微笑，打了再見的手勢：“梵妮薩，我喜歡這里，在這里哪怕是沒有朋友，也不會有人嘲笑我，哪怕是一個人，也能快快樂樂地生活，我想留下來。再見。”

大門“咔嚓”一下關閉了。

艾琳是第一個被帶進雪域星球的人，想必多巫會高興吧，按理說自己也應該高興才對，當初答應多巫來人類世界尋找小伙伴帶回自己星球的時候，那簡直太興奮了，因為她想以后雪域星球可以熱鬧起來了。可當艾琳走進了她的星球，她忽然覺得不那么快樂了，她覺得是自己硬生生地奪走了艾琳。

下樓梯的時候，艾琳的媽媽正在看電視，電視里演著草原上狂奔的小鹿，被獅子追趕的那頭小鹿，它在不斷往前跑，最后掙脫了獅子的追捕。她在想：如果把這頭小鹿帶離這個充滿危險的地方，放進動物園，它會不會活得很快樂呢？

答案除了小鹿自己知道，梵妮薩也很清楚。

5.走吧，小鹿注定是屬于草原！

一夜之間，所有玩過《暮雪星辰》游戲的人都消失了，消失的時候，他們的電腦是打開的，屏幕上同樣顯示的是一個城堡，還有蒼茫的白雪。

多巫走在雪域星球上，茫茫白雪之中，她身后的腳印被一點點覆蓋，不留痕跡，就像她這次來到人類世界的旅程，沒有一點痕跡。她和多巫從四中徹底消失，還有那些玩過游戲的人，多巫使用魔法將人類記憶抹去，從此這些消失的人再也不會存在于任何人的腦海里。

多巫走在前面，蹦蹦跳跳，又恢復了十六歲女孩的模樣，在雪域星球，每個人都是永生不老的，她在四中變作老師，迫不得已變成大人的樣子。

變回原樣的多巫，顯得可愛多了，也快樂多了，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多巫是典型的天蝎座女生，她身上總是帶著神秘特質，看起來殘酷、陰險，占有欲極強！

看著身邊一座座城堡，每一座城堡里都住著自己的臣民，她能不快樂嗎？

此時不快樂的只有梵妮薩，即便自己的好朋友——艾琳、蘇潔、唐恩雅、紫嫣……幾乎都來到了雪域星球，可她并不快樂。

她覺得他們現在就像一群被關在動物園里的小鹿，雖然也很愉快地生活在一起，卻失去了更廣闊的天地。

她在心里堅定了一個主意：要把他們送回去。她趁多巫睡覺的時候，偷走了雪域之心，它是打開通往人類世界的通道，它是讓他們恢復記憶的神奇水晶。

這一次，所有住在城堡里的人又重新走在回去的路上了，雪花漫天飛舞，遮擋了人們的視線，沒有人看見梵妮薩在偷偷地掉眼淚。

想一想以后雪域星球上又只剩下她和多巫兩個人，她心里有些難過。

她看著小伙伴的背影，呢喃著：“走吧，走吧，讓我再看你們最后一眼，等大門關閉了，你們回去了，就再也看不到了，你們再也不會記起我了。”

6.從此再也不離開了

就像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第二天醒來，每個人都開始了平常的生活，他們都不記得曾經有一個天秤座的女孩來過。只有梵妮薩記得。

她擁有這些美好的回憶，已經足夠。

多巫醒來之后，暴跳如雷：“怎么就把他們放了啊？”

梵妮薩：“沒事，他們走了，還有我呢！我一直都是你的臣民。”

多巫的眼角藏著一滴淚，她倔強地不讓它流下來：“你一個哪夠啊？整個星球就我們兩個人，整天大眼瞪小眼，看久了都膩了，再說只有兩個人多孤單啊。”

“你不會又想去人類世界？”梵妮薩拉著多巫的手，怕她又干什么壞事。

多巫笑著拍她腦袋：“干嗎抓他們來我們這里啊，我們一起留在人類世界，不就行了嗎？”

梵妮薩拉著多巫的手，奔往地球：“走咯！”

從此，四中多了一名叫多巫的老師，還有一個轉校生梵妮薩。

傍晚時分，雪終于停了，多巫老師帶著班里的學生看天邊晚霞染紅的雪景，她指著天空盡頭：“地球上下雪，那這宇宙里一定還有一個星球在下雪吧？”

一定有吧？

同學們異口同聲地喊著：“一定有！”

這一聲喊出了多巫的眼淚，她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