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徐志摩作為中國新詩發(fā)展史上的重要人物,其詩歌作品自創(chuàng)作發(fā)表之初便因風格獨特而廣受讀者歡迎。新詩發(fā)展至今已有近百年歷史,徐志摩的詩歌歷經(jīng)了不同時代的褒貶而流傳至今,《再別康橋》作為新詩的“經(jīng)典”作品受到一代又一代讀者青睞。本文將回顧徐志摩詩歌在不同時代中教科書的選編情況,闡釋其詩歌的“經(jīng)典化”歷程。
關鍵詞:徐志摩 詩歌 經(jīng)典化
中國新詩自出現(xiàn)之日起,便表現(xiàn)出迥異于中國傳統(tǒng)詩歌的種種特征。在時間長河的滌蕩下,新詩歷經(jīng)風雨走向成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與品質(zhì)。徐志摩作為中國新詩發(fā)展史上的重要人物之一,對新詩在藝術上的探索作出了卓著的貢獻。其代表詩作如《再別康橋》《沙揚娜拉》等更是被奉為“經(jīng)典之作”長久流傳、廣為吟誦。
徐志摩作為一個作家、一個詩人,他的代表作、他那轟轟烈烈的情感經(jīng)歷,已然讓人們將他的形象勾勒成了一位民國時期風度翩翩的文藝青年。這位充滿個性的文人用自己豐富細膩的情感、清新雋永的文字為早期中國新詩開創(chuàng)了新的局面,在他筆下新詩不再是單純的用白話文書寫的文字,內(nèi)容不再單一乏味,形式不再千篇一律,他致力于新詩體制的輸入與試驗。他以自己的藝術實踐為中國新詩在后來的發(fā)展奠定了扎實的理論基礎,也為他之后的詩人在詩歌格律化的開創(chuàng)上做出了表率。關于徐志摩在中國詩歌發(fā)展歷程中的地位在此不再贅述,本文將著重探討其詩歌“經(jīng)典化”的相關問題。
詩歌“經(jīng)典化”作為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是在讀者的傳播與接受中實現(xiàn)的。“詩歌文本,即使再精彩,如果在書架上任塵封鼠咬,不能與讀者見面,那也不可能成為經(jīng)典。經(jīng)典是在讀者不斷地閱讀和理解中產(chǎn)生的,通過閱讀,文本的內(nèi)涵與讀者的心靈得以溝通,正是在文本與讀者的交流、對話與融合當中,文本的精義被不同時代的讀者所把握,文本的經(jīng)典意義得以顯現(xiàn)。”[1]新詩自上個世紀初由胡適等人倡導,發(fā)展至今已有百年歷史。在這一百年的歲月變換中,新詩面臨的社會境況與讀者群體大體經(jīng)歷了三個時期,即民國時期、解放后新中國成立至改革開放前以及改革開放后。不同的讀者處于不同的社會時代語境下,受不同的政治文化形態(tài)影響,對詩歌的閱讀感受會出現(xiàn)差異。另一方面,讀者的知識結構、審美趣味以及價值觀也會直接影響對詩歌作品的評價。由此不難看出,如何界定一首詩歌是否“經(jīng)典”,實則是一個復雜的問題。新詩的傳播方式無外乎報刊發(fā)表、集結出版、教材選編、電視廣播的推介等,這些方式共同促成了新詩經(jīng)典化的可能,其最終的影響一方面是在受眾的選擇下產(chǎn)生一批“經(jīng)典詩人”;另一方面則是一些新詩在歷經(jīng)讀者的淘汰篩選后膾炙人口,廣為流傳,甚至被深入分析研究,漸漸成為“經(jīng)典”。
一、徐詩在民國時期嶄露頭角
徐志摩作為新詩發(fā)展歷史中的重要人物之一,他的詩歌作品自然也歷經(jīng)種種考驗,其詩歌在“經(jīng)典化”的道路上可謂一波三折。我們現(xiàn)今能查閱到的徐志摩最早的詩歌是創(chuàng)作于1914年的《挽李幹人》,其系統(tǒng)的詩歌創(chuàng)作與發(fā)表始于1921年。在民國時期,新詩的傳播方式除了發(fā)表于報刊或整合為詩集出版外,最常見的仍然是被選入當時的教材中,通過教育途徑被學生熟知。重視語言文學的教學是中國自古以來的教學傳統(tǒng),“詩歌文本進入教材,尤其是進入中小學教材后,將獲得幾乎是全社會適齡人口的讀者,這將有力地促進其‘經(jīng)典化。”[2]對此,筆者粗略地考查了徐志摩詩歌在民國時期被選編入教材的情況——
《一小幅的窮樂圖》被選進由沈星一編、1924年中華書局出版的《新中學教科書初級國語讀本》第一冊;《滬杭車中》入選朱文叔編、新國民圖書社1929年出版的《新中華教科書國語與國文》第二冊,另一篇《五老峰》入選該教科書第四冊;1933年由戴舒清編、上海文藝書局出版的《初級中學國語教科書》第一冊收入了《再別康橋》;1937年由蔣伯潛編、世界書局出版的《蔣氏初中新國文》第二冊選入《蘇蘇》;《無題》則被選編進趙景深編、青光書局1946年出版的《初中混合國語》第二冊;同年,由吳拯寰編、三民圖書公司出版的《標準文選》第一冊收入《車眺》。
從選編情況來看,徐志摩的詩歌在民國時期是較受教科書編寫者青睞的。第一首入選教科書的詩《一小幅的窮樂圖》創(chuàng)作于1923年2月6日,載于1923年2月24日的《晨報副刊》。[3]次年,該詩就被選入了中華書局出版的教科書中,時隔僅一年的入選證明了徐志摩在當時新詩壇雖初出茅廬卻已具備一定的個人影響,同時表明他的詩在內(nèi)容技巧方面被認為適合教學,除此,我們還可以猜想或許在這一年中該詩已經(jīng)得到廣泛傳播,受到讀者喜愛,緣此被選入了課本。之后在三十年代、四十年代徐志摩的詩歌也并未因為他的突然離世而受冷落,反倒備受關注。被編選進教材的詩歌,除了有當下熟知的抒發(fā)個人情思的《再別康橋》外,還有描寫景物的如《滬杭車中》《五老峰》《車眺》,悼亡詩《蘇蘇》。由此可見題材之廣泛,與現(xiàn)如今徐志摩詩歌被編選進教材的題材單一的情況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關于徐志摩的詩歌為何一開始就廣受教科書歡迎,從早期就顯現(xiàn)出了向“經(jīng)典”發(fā)展的趨勢,筆者認為主要原因有以下四個方面:一是徐志摩的詩歌以追求“愛、美、自由”為基本主題,風格清新,適合在中學語文課堂上傳授積極的思想,在倡導個性解放的時代,他的詩歌有利于啟發(fā)學生;二是徐志摩的詩歌強調(diào)“音樂美”,重視詩歌的節(jié)奏與韻律方面的技巧,朗朗上口的詩歌便于學生背誦,以及課后的傳播;三是徐志摩在當時詩壇嶄露頭角后,其詩歌雖遭到魯迅等個別人的否定,但大部分文人還是對其贊賞有加。在1925年第一部詩集《志摩的詩》出版后,朱湘就說:“徐君的第一本詩已經(jīng)這樣不凡,以后的更是可想而知,我們等著,心中充滿了一腔希望的等候著罷。”[4]文人的推崇想必也會影響到優(yōu)秀詩歌被選入教材一事;最后一點是民國時期的社會意識形態(tài)并非一種,徐志摩的詩歌創(chuàng)作雖受西方影響,但在多樣文化形態(tài)并存的時代環(huán)境下,其傳播與普及不會受太大干擾。
民國時期徐志摩的詩歌不僅走入課堂,在青年群體中得以廣泛傳播,造成不小的影響,其人其詩也引起了文壇的研究與討論。1931年徐志摩去世后,悼念他的文章、對他的詩歌的評論性文字大量涌現(xiàn),胡適、茅盾、沈從文等人都曾撰文紀念。無論是文人的評價,還是普通民眾的討論,都不可否認徐志摩在早期新詩詩壇的重要地位,這樣一種一開始就形成的“普及性”與“流行化”趨勢為徐志摩詩歌在“經(jīng)典”的道路上繼續(xù)前行奠定了基礎。endprint
二、徐詩去“經(jīng)典化”時期
新中國成立之后直到1980年期間,徐志摩詩歌研究幾乎處于停滯的狀態(tài)。左傾的政治導向直接導致徐志摩的個人階級屬性與當時的主流政治形態(tài)背道而馳,在十年文革的社會環(huán)境下,曾受歐風美雨影響的徐志摩不幸被扣上了資產(chǎn)階級文人的帽子,其詩歌作品被視為反映資產(chǎn)階級的低級趣味而遭到否定。即使出現(xiàn)少數(shù)的研究性文章,也幾乎是以批判聲為主。1978年復旦大學中文系現(xiàn)代文學教研室編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在談到“徐志摩的反動詩歌”時稱“他一直是作為資產(chǎn)階級文學的代表人物與革命文學相對抗的”,“徐志摩寫過的許多名為愛情實則色情的詩”,“由于其思想腐朽、反動,帶有一定藝術性就更能毒害人民,就更有危害作用,所以也就更應該批判。”[5]除此之外,1979年唐弢主編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中,對于徐志摩和新月派的評價是稱之為“向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運動發(fā)起的進攻”。[6]兩種被當時高校普遍使用的教材對徐志摩詩歌幾乎都進行了直接而又尖銳的批判,對其詩歌內(nèi)容做了全面的否定,詩歌技巧更是無從談起。在當時社會政治體制下,人們的意識形態(tài)必然受主流政治話語主導,極端的否定態(tài)度之于徐志摩的詩歌在今天看來顯然是有失公允的,是政治因素造成了他的詩歌研究被中斷三十年之久,或者我們也可將這個時期徐志摩詩歌的遭遇視為它“經(jīng)典化”道路上的挫折與艱辛。因為時代環(huán)境與讀者群體都在改變,沒有事物可以做到一塵不變、一帆風順,文學亦是。
三、徐詩重回學界和讀者視野
在經(jīng)歷了短暫的被遺忘、忽視、擱淺以及有失偏頗的批判后,1980年代起徐志摩的詩歌研究逐漸開始復蘇。關于其詩歌主題思想、藝術風格、形式技巧的學術理性探討層出不窮。與此同時,徐志摩的詩歌也開始重新回歸中學教科書。其詩歌作品在中學教材中的選編情況如下:
目前查到的建國后最早選入徐志摩作品的語文教科書,是由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實驗中學語文組編寫、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1年出版的三年制高中語文課本《中國現(xiàn)代名著選讀》上冊,《再別康橋》入選該書。另外,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出版的《四年制初級中學實驗課本語文》選編《再別康橋》,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94年出版的《情理知能連環(huán)導引初中語文》選編《為要尋一顆明星》。人民教育出版社在1994年,在高中語文實驗課本《文學讀本》中首次選入《再別康橋》。1997年,《再別康橋》入選《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語文教科書》(試驗本)。進入新世紀,《再別康橋》又被選入人民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的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必修)。目前,全國普遍使用的五套高中語文課本中,《再別康橋》入選其中的三套課本,分別是人教版、山東版、廣東版。語文出版社出版的普通高中課程標準語文編選的是徐志摩的《黃鸝》這首詩,江蘇版沒有選徐志摩作品。
不難發(fā)現(xiàn),在1990年代后尤其是進入新世紀,徐志摩的詩歌不斷被選入中學語文教科書,不論在哪個地區(qū)使用哪個版本的教材,幾乎都會接觸到徐志摩的詩歌。而這其中受到各個版本教科書共同青睞的作品非《再別康橋》莫屬。一首《再別康橋》讓大部分學生對徐志摩這個名字不再陌生,甚至由這首詩引發(fā)了大家對其人感情生活的好奇與關注。2000年電視劇《人間四月天》的熱播便很好得證明了這一現(xiàn)象。《人間四月天》講述了徐志摩短暫一生的復雜情感經(jīng)歷,他的劍橋?qū)W習生活經(jīng)歷、他與三名女性的感情糾葛,讓觀眾從多個角度認識了這位溫文爾雅、擁有浪漫氣質(zhì)的民國文人,看到這里觀眾也便會慢慢體會、懂得徐志摩詩歌里抒發(fā)的“愛”“美”“自由”。《人間四月天》的播出在當時引起不小的“徐志摩熱”,這也為徐志摩詩歌開拓了更廣泛的讀者群。尤其是生活在當代的青年人,或多或少會被這個上世紀初期勇敢追求真愛、自由的徐志摩所感染。電視劇中的很多配樂都是源自徐志摩的詩歌,如《再別康橋》等作為歌詞,譜曲后改編而成的。這一處理也有助于徐志摩詩歌的傳播。
這里值得注意的是,《再別康橋》在當代不僅屢次被選入中學教材,同時被譜曲改編為流行歌曲這一事實,毫無疑問它在“出鏡率”方面超過了徐志摩其它詩歌作品,成為當代人最為熟知的徐志摩詩歌“代表作”以及白話文學的經(jīng)典。《再別康橋》極高的傳頌度對徐志摩詩歌的“經(jīng)典化”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究其原因,筆者認為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思想開始解放,中學語文教材中的文本選取不能再像之前那樣單一化,而徐志摩的詩歌主要表達個人情感,贊美大自然和對自由的美好追求正好適應當代學生的心理需求,起到了對學生正面積極的導向作用;另一方面,徐志摩創(chuàng)作《再別康橋》時已是1928年,這時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水平已經(jīng)很成熟,《再別康橋》無論是語言還是韻律的技巧都達到了極高水平,聞一多倡導的詩歌“三美”主張,即音樂美、繪畫美和建筑美,都在《再別康橋》中完美實現(xiàn)。僅從藝術技巧方面來評判,《再別康橋》的脫穎而出全在情理之中,被奉為“經(jīng)典”是無可厚非的。
另一個令我們感到有意思的現(xiàn)象是,在上文中提到過的徐志摩的詩歌被譜曲后改編為流行歌曲,絲毫沒有“落伍”之感。筆者認為這也是徐志摩詩歌“經(jīng)典”的表現(xiàn)形式之一。新詩被譜曲改編為流行歌曲的情況并不常見,而徐志摩的詩歌被改編的卻遠不止一首,比較有代表性的如《再別康橋》《我不知道風是在那一個方向吹》《偶然》等。從詩歌到歌詞絲毫看不出因時代變遷而帶來的隔膜,這正是徐詩語言的魅力所在。徐志摩是新詩詩人中駕馭和運用語言的佼佼者,我們從未聽到評論家和讀者群稱其語言晦澀難懂的聲音,大多數(shù)評論都是稱其語言優(yōu)美清新等。這樣的語言風格基本掃清了他的詩歌在“經(jīng)典”道路上,不會因時代的變化而遭遇讀者難以接受的種種障礙;直接將其詩歌拿來當作歌詞也顯得輕松自如、水到渠成。此外,徐志摩的詩歌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還因為其詩歌汲取了很多中國古典詩歌元素,除了比興手法的運用,還包括對一些傳統(tǒng)意象的使用。《再別康橋》中“夏蟲也為我沉默”——“夏夜鳴蟬”是中國傳統(tǒng)詩歌中的典型意象;“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吹簫吹笙”也是古代文人雅士慣用的派遣內(nèi)心孤獨悲情的方式之一。意象與情感的巧妙融合使徐志摩的詩歌透出一股淡淡的憂傷氛圍,因此很多人都認為他與“婉約派”氣質(zhì)相近。這與當下流行音樂中盛行的“中國風”達到了某種內(nèi)質(zhì)上的契合,因此,將徐志摩的詩歌直接拿來作為歌詞傳播不會令人感到突兀與不和諧,反而順應當下的時代潮流和文化傳播趨向。
徐志摩詩歌的“經(jīng)典化”歷程具有特殊性和曲折性。“教科書”對其詩歌“經(jīng)典性”的確立產(chǎn)生了重要作用。這種影響作用在當代詩人中,如海子、舒婷等人身上較為顯著,而對于現(xiàn)代詩人徐志摩實為特例。徐志摩詩歌直接作為歌詞譜曲傳頌,創(chuàng)新了傳播方式和途徑,它將在提高個人文化涵養(yǎng)和陶冶情操方面繼續(xù)影響一代又一代人。郭沫若、聞一多等人在新詩發(fā)展史上也具有重要地位,但其詩歌在當今青少年群體中的傳誦度顯然無法與徐志摩相提并論。徐志摩詩歌中那些有關愛的力量和對美的追求是不會過時的。他作為一個“純粹的”詩人的形象也將會同他的經(jīng)典作品一起留給一代又一代的讀者,活在人們的記憶中。
注釋:
[1][2]參見《新詩經(jīng)典化的過程崎嶇而漫長——吳思敬訪談錄》,《吳思敬詩學思想研討會論文集》(增補部分),2012年,第121頁。
[3]韓石山:《徐志摩全集》(第四卷·詩歌),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93頁。
[4]朱湘:《評徐君<志摩的詩>》,見邵華強編:《徐志摩研究資料》,北京: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1年版,第200頁。
[5]《徐志摩的反動詩歌》,選自一九七八年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編印《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冊第二編第二章,見邵華強編:《徐志摩研究資料》,知識產(chǎn)權出版社,2011年,第308頁,第309頁,第310頁。
[6]唐弢:《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第二冊),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年,第21頁。
(馬晗敏 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100875)endprint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 2014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