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振+孔祥智



摘要:本文圍繞同業與異業兩種聯合社形態,以“組織化潛在利潤—合作社產品異質性—談判成本—合作社制度創新”作為研究主線,對這兩類聯合社的不同制度變遷生成路徑進行了理論解釋,得出了如下結論:當存在著聯合的潛在利潤時,產品同質性的合作社群體聯合談判成本相對較低,更容易發生誘致性制度變遷從而生成同業聯合社;產品異質性的合作社群體,由于產品的差異容易導致合作社之間利益需求的不集中,自發聯合的談判成本過高,從而很難自發形成聯合社,一般要在政府或公共部門的干預下,通過強制性制度變遷的方式能生成異業聯合社。
關鍵詞:組織化潛在利潤;談判成本;聯合社;農民專業合作社;制度變遷
中圖分類號:F321.4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4)04-0067-009
一、問題的提出
目前,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在推進農業產業化經營,提高農民組織化程度,增強農民市場談判地位等方面正發揮著積極的作用。[1][2]不過,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總體上還處于發展的初期階段,存在著發展不平衡、經營規模小、服務層次低、規范化程度不高、帶動能力不強、經營效益低等問題。[3][4][5][6]黃祖輝(2011)[7]認為,農民專業合作社市場競爭能力弱的原因在于其普遍存在的低效率問題,而規模小正是低效率產生的根源。為了解決上述問題,我國已經有不少地方的合作社選擇了組建聯合社,希望通過合作社之間的合作與聯合來降低交易成本、提高市場議價能力。歐美合作社的發展路徑也表明,為了獲得發展動力和提高組織競爭力,實現多種形式的聯合是合作社發展的必由之路。[1]
從實踐層面來看,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主要表現為兩種形態:一是同類產品合作社形成的同業聯合社,如北京市密云縣奶牛合作聯社[3];二是不同產品或產業合作社組成的異業聯合社,如江蘇省金湖縣蘇合農副產品銷售合作聯社[8]。根據筆者實際調研,在數量上以第一種形態居多。目前,國內學者對聯合社的研究還僅僅集中于聯合社的本質屬性[9][10]、優越性[3][11]等方面,較少有人對聯合社表現出的這兩種形態進行過深層次的理論探討。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類聯合社的生成路徑存在著較大的差異。我們在調研中發現,同業聯合社大多是自發形成的,也有小部分是借助政府力量組建的;而異業聯合社幾乎都是在政府部門或其他公共組織的幫助和引導下形成的,較少看到有自發組建的異業聯合社。從新制度經濟學的角度來看,同業聯合社主要通過誘致性制度變遷的方式生成,異業聯合社主要通過強制性制度變遷的方式形成。那么,為何這兩種聯合社的生成機制會存在如此大的差異呢?圍繞這個問題,本文將以臨朐縣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和靈壽縣青同鎮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作為研究對象,從“組織化潛在利潤—合作社產品異質性—談判成本—合作社制度創新”的研究主線入手,透過制度變遷的視角,對此現象進行理論探討,揭示其中的理論價值與政策含義。
二、理論框架
(一)組織化潛在利潤與制度變遷
North(1981,1990)[12][13]制度變遷模型的基本假定是:制度變遷的誘致因素是變遷主體期望獲取最大潛在利潤。潛在利潤是一種在已有的制度安排結構中變遷主體無法獲取的利潤,可以理解為制度不均衡時的獲利機會,是誘使行為主體和決策主體自發進行成本收益比較并實施制度創新的根本動力。潛在利潤的來源主要有四個方面:一是由規模經濟帶來的效益,二是由外部經濟內在化帶來的利潤,三是克服對風險的厭惡,四是交易費用轉移與降低帶來的利潤。在現有的制度結構下,由規模經濟、外部性、風險和交易費用所引起的收入的潛在增加不能內在化時,一種新制度的創新可能使這種潛在利潤內在化。[14]因此,要獲取潛在利潤,就必須進行制度的再安排或制度創新。[13]
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正是在潛在利潤的驅動下得以產生和發展的。[15]隨著經濟全球化與我國市場化改革的日益深入,“小”、“散”、“虛”的農民專業合作社很難同農業企業等市場主體進行競爭,農民專業合作社的進一步聯合與合作蘊含了巨大的組織化潛在利潤。所謂組織化潛在利潤是指在一定的經營水平下組織化的獲利空間,是同單個合作社與市場打交道相比,通過合作社的進一步組織所能增加的利潤潛力或空間[15],即規模經濟帶來的效益。首先,合作社的進一步組織化有助于擴大其規模,提高市場談判地位。單個合作社生產經營規模較小,市場談判地位還很低,在產品交易中無法獲取更多的利潤;而通過“抱團”的方式組建聯合社,可以迅速提升生產經營規模,建立起與農業企業談判的基礎,從而能在生產資料、服務與產品等方面獲取更多的利潤。其次,合作社的再合作能節約交易成本。例如,通過縱向一體化的方式將產品上下游之間的各合作社組織起來,形成利益共同體,能夠降低交易的不確定性。再者,合作社的聯合還能使其分享到產品升值的利潤。目前,我國多數農民專業合作社的利潤局限在生產環節,但是通過“再聯合”的方式,能夠集中力量辦大事,延伸產業鏈條,從而獲取更多利潤。目前,我國已有不少地區出現了合作社聯合社,他們都是合作社在追逐上述組織化潛在利潤過程中的產物。
(二)產品異質性、談判成本與制度變遷
制度變遷可以分為強制性制度變遷與誘致性制度變遷兩種形式[16]:強制性制度變遷是政府運用政治力量進行的制度變革;誘致性制度變遷指的是現行制度安排的變更或替代,或者是新制度安排的創造,由個人或一群人,在響應獲利機會時自發倡導、組織和實行。制度變遷實質上是對產權的重新界定、調整與配置的過程,而產權的重新界定、調整與配置勢必會對利益相關者的經濟利益帶來深刻影響;如此,制度變遷與創新過程中的利益團體得以形成。[17]根據誘致性制度變遷理論,制度變遷與創新是一個由諸多利益團體共同組成的集體選擇行動的過程,因此利益團體之間能否就制度變遷與創新達成利益的一致將直接影響到制度創新速度、成本,決定著更加有效的制度變遷與創新能否發生。[18]在誘致性制度變遷過程中,要使一套新的行為規則(或規范)被所有利益團體或個人普遍接受和采用,需要參與者之間對利益進行談判[16],因而誘致性制度變遷能否發生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利益團體或個人之間的這種談判成本。Davis和North(1971)[19]進一步指出,如果利益團體范圍內分歧很大,很難達成一致的同意時,那么談判會花費大量時間,這種過高的談判成本往往會使一些誘致性制度變遷無法產生。endprint
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類型較多,對于產品同質性或異質性較低的合作社而言,他們之間往往面對著共同的市場,具有較強的利益關聯性,并且產品的相同或相似也增進了他們之間的交流與互動。在面對市場壟斷力量盤剝時,他們有著相同的利益訴求。這些都為他們組建聯合社提供了必要條件并規避了談判成本,因而在受到外力沖擊或組織化潛在利潤出現時,他們更能達成一致的同意,從而相對容易發生誘致性制度變遷。苑鵬(2008)[3]描繪的北京市密云縣奶農合作聯社就是典型的例子。
然而對于同一區域內產品異質性的合作社而言,他們面對著不同的市場環境,利益訴求較為分散,不同產品類型合作社之間的交流也不會太多。即使在某一時刻出現了組織化潛在利潤,但是通過聯合的方式也很難使所有的合作社獲得較為一致的收益。倘若采取互相聯合的方式,就必須處理好不同利益訴求之間的關系,那么談判就會花費時間,組織創新就得承受較高的成本。[19]Lin(1989)[16]也指出如果獲利機會不是在成員之間平等分配,那么組織制度變遷的費用是極高的。這種過高的談判成本往往會抑制合作社之間誘致性制度變遷的發生。因此,當談判成本過高時,產品異質性合作社走向聯合需要外部力量的參與,并對不同利益主體之間進行調和。從實踐來看,這種外部力量的角色一般是由政府部門或公共組織扮演。由于他們具有利益的中立性與話語的權威性,在談判中更能使各利益主體之間達成一致意見,這個過程即為強制性制度變遷。Hayami等(1981)[20]的研究也表明,政府的參與能降低組織創新中的談判成本。
綜上分析,本文對合作社的聯合路徑提出了如下理論假說:當存在著一定的組織化潛在利潤時,聯合社的制度生成路徑取決于談判成本的大小。一般而言,產品同質性的合作社群體之間具有集中的利益,相互聯合的談判成本較低,多以誘致性制度變遷的方式形成聯合社;產品異質性的合作社群體,由于利益分散,聯合談判成本較高,很難以誘致性制度變遷的方式生成聯合社,因此多是在外部力量(政府或公共部門)的干預下,通過強制性制度變遷的方式生成異業聯合社。本文的理論分析框架如圖1所示:
三、案例分析一:同業聯合社的誘致性制度變遷生成路徑
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位于山東省臨朐縣。該縣是山東省最大的優質奶源生產基地之一,具有良好的奶牛養殖基礎,2006年被中國奶業協會評為全國牛奶生產50強縣。2010年成立的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是合作社為增強市場談判力而進行的一次組織創新,它的成立過程是一個典型的誘致性制度變遷案例。
(一)組織化潛在利潤
通過聯合的方式擴大經營規模,提升與農業企業的市場談判能力是許多合作社選擇聯合的主要原因。[3]臨朐縣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成立前的組織化潛在利潤也是如此。下面我們以臨朐縣佳福奶牛養殖專業合作社的市場遭遇入手,介紹聯合社成立的背景和過程。
佳福奶牛養殖專業合作社是聯合社的主發起單位,成立于2006年5月。該合作社實行統一采購、統一管理、統一銷售的“三統一”標準,獲得了較好的經濟效益,不到一年時間內合作社社員迅速發展到100多戶。2009年,佳福奶牛養殖專業合作社與某乳品企業達成銷售協議,在銷售環節實現了突破性進展。但是好景不長,2010年起合作社在市場交易中遇到了兩大難題。一是乳品企業憑借其市場壟斷力量,壓低合作社的鮮奶收購價,價格比市場價低0.2元/千克。以合作社的經營規模而言,每日鮮奶產量大約3噸,價格壓低后平均每月利潤損失達18000元。二是乳品企業惡意拖欠合作社奶款。在壓低合作社奶價的同時,乳品企業每月拖欠合作社的奶款逾二十萬元,有時甚至連續拖欠兩三個月的奶款,嚴重影響了奶農的生產經營活動,致使部分奶農對合作社喪失了信心。當年就有不少奶農提出要退出合作社,合作社陷入了解體的危機之中。
面對內憂外困的局面,合作社理事長秦某屢屢上門向乳品企業討要奶款,但是乳品企業以諸如行業不景氣等各種理由推脫,對此秦某束手無策。倘若此時更換合作企業,合作社還將面臨著拖欠的奶款無法追回的風險,會造成更嚴重的經濟損失;如果不更換合作企業,將會繼續被乳品企業惡意壓低奶價與拖欠奶款,同樣也會造成經濟損失。合作社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面。
(二)產品同質性、談判成本與合作社組織誘致性創新
正在此時,秦某偶然打聽到,與他們面臨著相同困境的合作社不在少數,僅臨朐縣就有7家。于是,秦某萌發了一個念頭——7家合作社聯合起來共同解決問題。同時,秦某通過網上搜索,發現不少地方已經有了合作社聯合起來闖市場的先例了,這使秦某更加堅定了成立聯合社的信心。
根據上文的理論分析,在組織化潛在利潤出現時,合作社能否成功地自發組建聯合社的關鍵因素在于合作社之間的談判成本;而影響談判成本大小的一個重要因子就是合作社之間產品的差異性。產品同質性的合作社群體面臨著共同的市場,具有集中的利益,更有可能形成利益共同體。臨朐縣的7家奶牛合作社生產的產品完全同質,而且都面臨乳品企業對它們的利益擠壓問題。這為他們組建聯合社降低了談判成本。
2010年7月,佳福奶牛養殖專業合作社理事長秦某將其余6家合作社的理事長召集在了一起,共同商討目前合作社面臨的困境。7家合作社一致認為,造成當前困境的原因就在于合作社的規模小、實力弱,沒有形成規模經濟。單個合作社的奶量不足以對乳品企業的奶源造成太大影響,乳品企業自然有恃無恐。在會上秦某提出了合作社聯合起來,組建聯合社共同對抗乳品企業的方案。這個方案一經提出,得到了所有合作社代表的一致同意。為此,他們還算了一筆賬:一個合作社一天的產奶量在2~3噸,7家合作社的產奶量加起來一天就是17~18噸。如果7家合作社聯合起來,一同停止與該乳品企業的合作,勢必會對該乳品企業的生產造成影響。因此,7家合作社簽字決定以成立聯合社的緊密形式聯合起來抵制壓價、討要奶款。在會上,秦某當選為聯合社的理事長。endprint
2010年8月,在7家奶牛合作社的自我組織下,臨朐縣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正式在當地工商部門注冊成立。聯合社采取了如圖2所示的運行機制。
這種運行機制可概括為“兩個統一”。一是聯合社統一購買農資或技術服務,并以原價提供給成員合作社。二是合作社產品統一由聯合社組織銷售(負責聯絡銷售渠道,有別于合作社將產品銷售給聯合社),由聯合社和企業談判后統一確定產品價格。
(三)誘致性制度變遷的收益:潛在利潤顯現化
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的成立,為臨朐縣奶牛合作社的發展壯大迎來了新的契機。合作社通過聯合社的組織形式,攥起拳頭打市場,獲得了良好的經濟效益,諸多組織化潛在利潤逐漸顯現化(如圖3所示)。
首先,組建聯合社后,合作社的市場談判力得到了提高。最典型的事件是,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成立當天,就正式向乳品企業發出通知:“鑒于該乳品企業一直以來對聯合社成員社壓低奶價、拖欠奶款,聯合社集體決定,從明日起,停止向該乳品企業提供鮮奶。”乳品企業接到通知后,大為緊張。當天晚上乳品企業的總經理就趕赴臨朐,與聯合社進行協商,最終達成了一致:一是將拖欠7家合作社共計120多萬元的奶款,于第二天全部打到各個合作社的賬戶上;二是簽訂奶款協議,保證以后絕不拖欠奶款;三是提高奶價,與市場收購價格持平。合作社采取聯合銷售的措施,有力地打擊了乳品企業的買方壟斷力量,成功扭轉了合作社以前被動接收買方收購條件的市場格局,提升了合作社與乳品企業的市場談判能力。
其次,在農資購買方面,聯合社采取統一購買的措施,產生了規模經濟效應。聯合社的成立,形成了較大的農資消費規模,在與農資供應方的談判中占據了主動地位,降低了農資購買成本。以奶牛養殖常用的苜蓿草為例,以前單個合作社采購苜蓿草時,到港口自提價為每噸3200元。而聯合社成立以后,濰坊一家專門經營進口苜宿草的公司主動上門,與聯合社達成合作協議。聯合社采購苜蓿草的價格依舊是每噸3200元,但是公司提供免費送貨上門服務。該公司1車能承載35噸苜蓿草,平均每噸苜蓿草的運費在100元左右,僅1車苜蓿草就為合作社節省3500元。
再者,通過整合優勢資源,聯合社向合作社提供技術普及與推廣服務。聯合社內部不乏養殖“高手”,他們的養殖能力、信息收集能力等都強于一般奶農。聯合社充分利用這一優勢,在內部多次舉辦養殖技術座談會,開展技術交流、學習培訓、現場觀摩等活動,及時為奶農提供養殖信息與技術服務。此外,聯合社還憑借自己的實力與影響力,與山東廣播電視學校共同創辦了奶牛學校。奶牛學校任教的老師是來自科研院校的專家、教授。每一批學員都要經過兩年的系統學習,經過考試合格后,還會獲得由山東廣播電視學校頒發的正規專業證書。奶牛學校創辦以來,極大地提高了奶農的養殖水平,保證了聯合社的長遠發展。同時,奶牛學校的影響力也在不斷擴大,不少從內蒙、四川等地慕名而來的奶農參加了奶牛學校的學習。
第四,在聯合社的帶動下,臨朐縣的奶牛養殖方式正在逐漸優化。組建聯合社后,合作社的規模、實力都得到了較大的提升與改善,也有了實力優化傳統的養殖方式。2011年起,在聯合社的帶動下,臨朐縣積極升級奶業生產方式,從粗放型養殖向集約化養殖轉變,建立奶牛養殖基地,實施規模化、集約化、現代化的養殖方式。目前,聯合社已經建立起多個標準化奶牛養殖基地,奶牛存欄量能力可達到2萬多頭。聯合社的每一個社員都能享受到標準化養殖的服務,奶農還可以將自家奶牛送到養殖基地托管,由聯合社工作人員代為管理。這種方式不僅降低了奶農的養殖成本,還提升了牛奶產量與質量,形成了良好的經濟效益,促進了奶業增效與奶農增收。
此外,聯合社還積極延伸產業鏈條,拓展了銷售渠道。2012年,聯合社在臨朐縣開辦了直銷鮮奶吧。直銷鮮奶吧不僅拓寬了聯合社的產品銷售渠道,而且為奶農增收開辟了新的路徑。值得注意的是,直銷鮮奶吧的成功試點,還為聯合社創建品牌奠定了基礎,提升了社員信心。2013年開始,聯合社就已著手謀劃品牌建設。
四、案例分析二:異業聯合社的強制性制度變遷生成路徑
青同鎮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位于河北省靈壽縣,成立于2011年,由當地不同產品類型的合作社、企業等經濟主體組成,是當地供銷社推動組建的異業聯合社。它的形成是一個典型的強制性制度變遷過程。
(一)組織化潛在利潤
從靈壽縣青同鎮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的組建過程來看,獲取組織化潛在利潤依然是聯合社得以形成的重要動力因素。首先,聯合社成立之前,青同鎮多數農民合作經濟組織缺乏競爭力。近年來,青同鎮雖說成立了不少農民專業合作社,但部分合作社是由農資經銷商、農產品經紀人組建的,農戶加入合作社后在經營模式上與過去毫無差別。合作社在管理上很不規范,對農民的組織化程度也較低;同時還缺少自主品牌,缺乏穩定的銷售渠道,資金實力也不足,無法適應現代農業的要求。其次,農民專業合作社質量參差不齊,急需規范和管理。有些合作社還在市場上兜售假冒偽劣產品,嚴重影響了合作社的信譽度,也間接影響到了其他合作社的正常運行。大部分合作社希望有力量對市場進行規范管理。再次,合作社在與農業企業合作中時常出現“雙向違約”的問題。青同鎮的訂單農業履約率一直較低。合作社在與農業企業合作中,當市場價格低于訂單價時,農業企業經常以產品質量不過關為由拒收或少收約定的農產品;當市場價格高于訂單價時,合作社成員則不愿意把產品賣給企業。因此,無論合作社還是農業企業,都希望產生一個能夠協調龍頭企業和合作社利益關系的有效機制。第四,隨著青同鎮禽畜養殖業的發展,養殖場產生的糞便污水成為當地的主要污染源。單個養殖合作社沒有能力解決糞便污染問題,久而久之,污染問題也就釀成了“公地悲劇”。
(二)產品異質性、談判成本與合作社組織強制性創新
無論是解決合作社市場競爭力、規范管理,還是解決訂單農業違約和環境污染等問題,都涉及每一個合作社的切身利益。因此,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各個合作經濟主體之間進行相互協調與合作。從其他地方的實踐來看,組建聯合社在解決產品競爭力、規范市場等方面能夠起到積極的作用。[3][9][10][11]但是,與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不同的是,我們未能看到一個由自發力量組建的聯合社。究其原因,這與聯合的談判成本息息相關;而影響談判成本的關鍵因素是潛在外部利潤覆蓋的合作社類型較多。為了說明這一點,我們把青同鎮與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進行比較分析(如表1所示)。endprint
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在成立前,組織化潛在利潤覆蓋的群體僅為當地奶牛養殖合作社。這些合作社在產品上具有高度一致性,也面臨著同樣的市場,因此在利益上也具有一致性,從而容易形成利益共同體。因而當涉及聯合談判時,在共同利益的趨勢下,容易形成共識,從而發生誘致性制度變遷。對于青同鎮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而言,在成立之前,潛在利潤幾乎涉及所有的合作社,但這種潛在利潤對不同合作社的表現是不一樣的。例如,養殖合作社迫切希望能解決污染問題,但是單靠養殖合作社的力量還遠遠不夠;可污染問題雖然對其他合作社(如藥材合作社)及其成員的生活造成了影響,但并不是他們最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換言之,上述四類潛在利潤雖對青同鎮內的合作社都有影響,但是影響的程度不一;對于不同合作社,還面臨著潛在利潤的主次之分。原因就是合作社的產品差異較大,導致了他們的利益交叉范圍較小,很難形成集中的利益。倘若青同鎮合作社采取誘致性變遷的方式組建聯合社,那么必然要涉及對以上問題的談判。這種談判是高成本的,需要協調與滿足各種不同的需求,不同于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那種需求集中的情況。因此,我們未能在青同鎮看到一個自發生成的聯合社。
慶幸的是,當地供銷社參與進來,成為直接推動聯合社成立和發展的主體,實現了合作社的強制性制度變遷。供銷社因其原本就是經濟實體,且具有人力、組織、渠道、技術、品牌優勢,并因隸屬政府機構而具備“國家信用”,它的參與為聯合社的成立提供了指導、協調等多重服務。更為重要的是,供銷社“公立”的角色,在聯合的談判中,具有協調多方利益、克服談判成本的天然優勢,從而為合作社之間的聯合解決了談判成本過高的問題。
2011年,在青同鎮政府和縣供銷社的幫助指導下,靈壽縣青同鎮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成立了。截至2013年底,聯合社成員有農民專業合作社25個、龍頭企業6個、村“雙委”干部5人,覆蓋合作社社員446名。聯合社涵蓋種植、養殖、藥材等多類型合作經濟組織。
(三)聯合社的運行機制
由于青同鎮合作社的發展還不成熟,組織聲譽尚未形成影響,合作社還缺乏對聯合社進行獨立管理的能力,因此,急需外部力量在管理上進行補充。正如上文所言,供銷社作為公共組織代表著政府信用,同時具有較強的管理協調能力,因而能夠補充聯合社管理能力的不足。
在供銷社的推動下,鄉鎮政府、村兩委干部與龍頭企業都納入了聯合社的管理體制之中,將聯合社從單純合作社之間的聯合擴展到五位一體的聯合與合作。其中,鄉鎮政府領導任聯合社名譽主任,鎮供銷社主任為執行監事,合作社理事長、村兩委成員和龍頭企業總經理為理事,理事長在成員合作社理事長中選舉產生。這種組織形態比一般的合作社之間的聯合更具有優勢:一方面,政府部門的參與,增強了聯合社的公信力,提高了聯合社市場談判的能力;另一方面,龍頭企業與合作社共同組建聯合社,節約了農戶與企業之間的交易費用,內部化了合作社與企業的合作風險。
此外,由村兩委干部、龍頭企業、供銷社及專業合作社共同出資形成了聯合社的混合產權制度。聯合社資產總計400萬元,其中20%來自村“雙委干部”等社會能人,50%來自青同鎮本地的6個龍頭企業,10%來自縣供銷社,20%來自各個合作社。資金主要用于聯合社的項目開發與投資,支持合作經濟組織的發展。聯合社在生產經營中獲取的利潤,按照各出資方的出資比例進行分配(縣供銷社的投資不參與分配)。
聯合社主要發揮指導、協調與服務功能。一是協調聯合社各成員間的利益關系,尤其是在土地流轉過程中扮演調節人的角色;二是實施大規模試點項目,聯合社統一規劃、統一部署,每個成員社獨立實施;三是引導區域內同質合作社加強合作,并為各個生產、銷售合作社搭建信息平臺。
(四)強制性制度變遷的收益:潛在利潤顯現化
青同鎮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成立以來,規范了當地專業合作社的發展,體現了制度創新所帶來的優越績效。潛在利潤主要體現在規模經濟與范圍經濟上。
首先是規模經濟。聯合社通過供銷社網絡,組織農資、日用品等經營企業向成員合作社開展連鎖配送,年配送額達300萬元,節約了合作社及其成員的生產、生活成本。聯合社還組織成員合作社開辟了農副產品進城市、進超市渠道,幫助銷售農副產品800余噸。這種集中化的方式既解決了農產品出售難的問題,也提高了市場銷售價格,增進了合作社及其成員的福利。另一方面,聯合社整合了供銷社、龍頭企業和鄉村能人的社會資源,為成員合作社提供了比較完善的產前、產中、產后全方位服務,引進了新技術13項,推廣新品種32個;舉辦培訓班16期,培訓經營大戶、技術骨干500余人次,有力地促進了當地農村經濟的發展。
其次是范圍經濟,主要是依托種植專業合作社實施生態示范園試點和依托養殖合作社開展生態養殖試點,在鎮域內建立了農牧循環經濟體系。
建立農業生態示范園。2011年,聯合社指導該鎮海蛙村的種植專業合作社開展了連片示范園試點,流轉了1000畝土地進行集約化規模經營。土地集中后,聯合社指導合作社開展高效農業示范基地建設,規模化種植蓮藕、蛋白桑、金葉榆樹、金枝槐、薄皮核桃、四季果桑、中華壽桃等多種作物,并開展林下柴雞及魚塘養殖,形成了農業良種繁育、綠色果蔬采摘、生態養殖、科技示范、休閑養生的農業觀光示范園。合作社優先雇用將土地入股合作社的成員,實現了土地入股成員的再就業。
聯合社引領下的生態農牧循環經濟。為了凈化畜牧養殖場造成的糞便、污水污染,聯合社建立了大型沼氣池,并把沼渣投入到生態示范園,形成了“養殖—能源—廢料—種植—飼料—養殖”五個環節緊密結合的互補性生態循環經濟(見圖4)。一是利用5個養殖合作社和1企業產生的牲畜糞便,在當地建立沼氣工廠。養殖排泄物通過加工設備分離為沼氣和沼渣液。沼氣收集后通過管道輸出至5個合作社和養殖企業,解決其發電、取暖問題;沼渣液則通過技術進一步分離為沼液和沼渣,沼液用于生產有機農藥,沼渣用于生產有機肥料。這些有機農藥和有機肥將直接用于示范基地的種植生產中。二是利用農業示范園區推廣種植蛋白桑,為養殖合作社與企業提供優質飼料(蛋白桑)。2013年,農業示范園區示范種植蛋白桑150畝,分別在豬、牛、羊、雞養殖場進行飼喂試驗,在節約糧食、代替抗生素、疫病防治、改善肉蛋奶品質等方面取得了良好的效果。與此同時,聯合社也在積極開發蛋白桑葉茶項目,進一步拓寬產品用途。endprint
結合循環農業思路,聯合社還開展了以下幾方面的嘗試:一是示范推廣旱地蓮藕種植,促進全鎮特色農業的發展。引進了旱地節水沼液種植蓮藕的新技術,示范種植蓮藕100畝,畝產蓮藕3000公斤,畝效益達萬元,彌補了靈壽縣生產水生蔬菜的空白,受益農戶570戶,生產商品蓮藕3800噸,年產值1200萬元,戶均收入2萬元以上。二是推廣優質核桃種植,促進全鎮林果產業的發展。聯合社充分利用沼氣工廠生產的沼液與沼渣,代替傳統的農藥、化肥,實施生態林果產業種植。2012年在農業莊園試種薄皮核桃130畝,2013年在全鎮推廣至3500畝,輻射帶動農戶2300余戶。
五、結論與啟示
通過對臨朐縣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和靈壽縣青同鎮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的案例比較分析,證實了本文提出的理論假說,得出了如下結論:一是聯合社是農民合作社追求組織化潛在利潤的產物。二是當存在聯合的潛在利潤時,產品同質性的合作社群體聯合談判成本較低,更容易發生誘致性制度變遷而生成同業聯合社。三是產品異質性的合作社群體,由于產品的差異性容易導致合作社之間利益需求的不集中,自發聯合的談判成本高,從而很難自發形成聯合社;但可以在外部力量(政府或公共部門)的干預下,通過強制性制度變遷生成異業聯合社。四是從實踐效果來看,無論是誘致性制度變遷的聯合方式還是強制性制度變遷的聯合方式,都能夠對農民專業合作社的發展取得正向經濟績效。
據此,我們得到了如下幾點啟示:首先,發展聯合社是提升合作社市場競爭力的有效途徑,無論是臨朐縣志合奶牛專業合作社聯合社還是靈壽縣青同鎮農民專業合作社聯合社的實踐,都切實地證明了這一點。目前,全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數量已經達到了100萬家以上,促進合作社之間的聯合與合作應成為國家政策的重要取向。其次,合作社在自我組建聯合社時難免會遇到“談判成本”的阻撓,尤其是在產品異質性的合作社群體之間,因而公共部門應針對有需求的合作社群體,扶助他們組建聯合社。最后,聯合社的發展應突破單個合作社的“幾統一”服務模式,只要有利于合作社的發展,有利于增加農民的合作收益,任何合作形式、合作內容和產業都可以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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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曉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