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鳳華
鄉野間的大蒜,長相頗為清俊。鮮嫩蔥蘢的蒜葉,似凌波仙子,輕盈秀逸;潔白肥碩的蒜梗,似凝霜纖指,風情獨蘊。
蒜種是夏末鋤下去的。父親用小巧的鋤頭側身鋤出一條長槽,拈蒜的我們一字排開,蒜瓣兒頭朝下尾朝上間隔兩指寬擺放。一行擺好了,鋤一條槽子,再擺。一塊地拈好了,就均勻地蓋上穰草,用瓢戽足水。收工時,父親撐著船或搖著櫓回家,殘陽濡染,炊煙裊裊,牧歌輕揚,一船的歡聲笑語,一船的輕松愜意。
五月不吃蒜,鬼在面前轉。黃梅時節易染病,而大蒜可以防病治病。家鄉過端午節時,家家戶戶要吃“五紅”,大蒜炒莧菜、大蒜燒黃魚,其味妙不可言。
冬天的傍晚,寒氣逼人。濃濃的炒蒜香穿過低矮的屋檐,彌漫在寂寥的村莊上空。鄉村恬淡貧窮的生活因了辛辣純樸的大蒜變得熱情而火爆起來。
大蒜燒雜燴味道蠻好。白花花的蒜梗切成段兒,和百葉、肉皮、魚圓、牛肉片、鵪鶉蛋、河蝦一同放進鍋里爆炒,再加點水。燒開了,放鹽、雞精等作料,起鍋,熱氣騰騰,濃香撲鼻,桌上人的筷子早忙不迭地伸過來。
大蒜炒慈姑片兒頗尋常。蒜梗子用縫被針劃成絲狀,炒時易爛。慈姑剝去表皮,露出白生生脆嫩嫩的肉,切成薄薄的圓片。旺火,油炸,刺啦聲中翻炒,拈點白糖、細鹽、味精,不一會兒,青白相襯,香味盈屋。盛上桌,眾人爭相搛起大嚼。慈姑的粉嫩酥澀、青蒜的脆刮辛辣,吃在嘴里,樂在心里。

大蒜炒百葉是經典的農家小吃。光炒大蒜嫌單調,咋辦?摻進百葉絲呀。窈窕的村婦把百葉切得細如毛線,漂養在清水里,粗白的蒜梗用刀面拍碎,待土灶鐵鍋里的菜油滋滋作響時,先倒進蒜梗,再加進蒜葉和百葉絲,上下翻炒,兌進一勺水,摻進糖醋鹽醬,一道菜在濃濃熱氣中便成。一家人搛食,絞著青絲般的百葉,油滴滴的,嘴里的還沒嚼完哩。
寒天臘月,雪覆田野,拔大蒜是件苦差事。父親頂著刺骨的西北風,扒開積雪,用三叉使勁挖僵硬的土,再拔起來,用稻草繩扎成一捆捆。他的雙手凍得如紅蘿卜,然后再用木船或三輪車運回家,半夜三更到城里叫賣。
除夕之夜,家家必燙大蒜。用透水把大蒜煮熟,切碎,盛盤,澆上醬油和麻油,撒點細鹽。初一早上,親朋好友互相拜年,入屋,招呼,喝果茶,吃大蒜和生姜,熱辣辣的,遍身生暖,寒意不覺間便消隱了。春節燒羊肉火鍋必加進蒜梗子,吃著熱乎。正月里蒜苗燒咸肉,臘香、脆刮。開春,蒜苗熬蠶豆味道絕佳。大蒜炒雞蛋、大蒜炒豬肝、大蒜炒肉絲、大蒜燒河蚌等,都是農家餐桌上的美味。
里下河鄉村,家家都用壇壇罐罐盛醋,倒入洗凈的蒜頭,浸泡。平時,吸溜吸溜喝粥時,嚼著又酸又甜又辣的蒜頭,咯吱爽口,生暖利胃,解毒健體。
蒜起薹時,俗稱甩尾,通常在其鮮嫩之時,已被人采摘了,只有僥幸遺漏者,才得以開花。打蒜薹也是很幸苦的一件差事。蒜薹很柔韌,先在蒜薹根部的地方掐斷,然后你再趁著力氣慢慢抽,不然會打斷的。蒜花開了,萼紫花白,花呈蕊狀,花落萼開,咧嘴一笑,乳牙般的小蒜瓣,石榴籽一般顯露出來,煞是可愛。蒜苗熬蠶豆、蒜苗燒豬肉、蒜苗燒咸肉均是經典的農家菜。母親總喜歡把蒜苗洗凈,焯一下,曝曬,裝入塑料袋,由過年時燒肉,眾人大呼新鮮!
大蒜不像辣椒咄咄逼人,總是謙遜地埋在地下,冷艷中浸潤智慧。善待大蒜,善待平靜而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