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劉新功
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迪(Thomas Piketty)的新著《21世紀資本論》(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自今年3月出版以來一炮走紅,短短一個月就賣出八萬本,連續數周雄踞亞馬遜排行榜第一名,引發東西方各國學者的熱議和爭論,被媒體稱為是向馬克思《資本論》致敬的一部重要著作。最近該書中文版也由中信出版社出版,也引起了中國學者的強烈關注和廣泛評論。
1971年出生的托馬斯·皮凱迪是法國經濟學家,18歲考入巴黎高等師范學院,22歲就獲得巴黎高等社會科學院和倫敦經濟學院博士學位。2006年皮凱迪作為創始人出任首任巴黎經濟學院院長,兩年后卸任行政工作,專心從事教學和研究工作。皮凱迪一直研究財富不平等現象,著有多部研究法國和世界關于財富分配的著作,2002年他獲得法國青年經濟學家獎。
《21世紀資本論》一書回顧了自18世紀工業革命以來收入及財富分配的歷史,利用20 多個國家眾多研究人員精心收集的最新數據,嘗試梳理出一部關于財富及其分配不平等所引發的社會、政治和文化矛盾的歷史,也概括出了一部鮮活生動的人類歷史。
皮凱迪在書中將世界經濟分成兩個基本要素:資本和勞動力,兩者都被用于生產并分享產出的收益。他認為,資本與勞動力的區別在于,資本可以買入、賣出、擁有,而且從理論上講可無限累積,勞動力是個人能力的使用,可獲得酬勞,但不能被別人所擁有。
作者在書中,對過去300年來的工資財富做了詳盡探究,并列出有關多國的大量收入分配數據,闡述了他的兩個重要發現。
第一個重要發現:過去300年以來,在發達國家的市場經濟(在這里,我有意識地避免使用資本主義經濟這個詞,因為資本主義帶有明顯的意識形態色彩,在公眾心目中,它往往用來描述19世紀末、20世紀初發達國家的市場經濟制度安排,而今天發達國家的基本經濟體制已經和100多年前完全不同了)運行中,資本與國民收入之比(在其書中反復使用國民收入而非GDP的概念,前者是一國居民的總收入刨除折舊,而非在本國發生的經濟活動的總量,它與本國居民的福利結合更緊密)出現明顯的規律性的變化,即,1700年到1910年,該比例高達 600~700%;1914年到 1945年,下降并穩定在200~300%;而1980年英美等國開始推行新自由主義政策之后,此比例逐步上升,達到500~600%,而且還在上升。與此同時,財富所得占整體GDP的比重在提高,從1975年的20%左右上升到2010年的25~30%。
第二個重要發現:資本所有權的集中度或者說不公平性在上漲,比如,美國1%最富有的人群所占有的資本量從二三十年前的不到10%上升到今天的20%以上。
基于這兩個發現,作者得出一個推論,那就是現代市場經濟出現了嚴重的問題,財富存量在不斷提高,財富所得占GDP的比重也在提高,而財富分配日益不均。當今世界發達國家食利階層的財富比例回歸到一戰前的水平,食利階層正在恢復,一個符合民主、公平理念的市場經濟正在遠去。
于是,皮凱迪認為,一個社會越富有,就有越多的人想爭取相對最佳的社會地位,不公平現象就會隨之而來。在談到未來圖景時,他經常提到簡·奧斯丁和巴爾扎克這些永恒的經濟權威人士,并一直反復提到一個題外話,那就是《理智與情感》和《高老頭》里為追求嫁妝使用陰謀詭計的小說人物。他對下面這個演算很著迷:辛勤工作所得到的報酬是否比那些通過與富豪結婚而獲得的財產更多?如果不是,“為什么我們還要工作?究竟為什么要遵守道德?”作者提出,現有制度只會讓富人更富,窮人更窮。他警示:我們正在倒退回“承襲制資本主義”的年代。
在這本書中,促進增長并不是皮凱迪所關注的,他沒有把它視為經濟事件,也不認為它能解決分配公平問題。他認為,經濟是靜態的零和游戲;如果一個群體的收入增加,另一個群體就會不可避免地變窮。正是按照這樣的分析邏輯,皮凱迪對當代資本主義制度的合理性提出了極大的疑問。他預測,發達國家貧富差距還將繼續擴大。要有效降低世界財富不平等現象,解決財富差距擴大的難題,就必須采取極端的措施,要通過民主制度制約資本主義,并在全球范圍內對高凈資產人群和資本高額征稅,即征收全球性財富稅。比如,通過征收15%的資本稅(財富總額),把最高收入人群的所得稅提到80%左右,還要強迫銀行提高透明度,提高通貨膨脹等等。
《21世紀資本論》出版后,曾任世界銀行經濟學家的布蘭科·米蘭諾維奇稱它是“經濟思想史上具有分水嶺意義的著作之一?!?/p>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克魯格曼在《紐約時報》連續發表三篇評論,盛贊它是“本年度最重要的經濟學著作,甚或將是這個10年最重要的一本書”;另一位諾貝爾獎得主羅伯特·索洛的評論也直言:“托馬斯·皮凱迪是對的!”
與此同時,美國一些保守派則拼命反駁和批判。比如,基金經理丹尼爾·沙克曼在《華爾街日報》撰文,憤怒指責該書“對金融資本賺取回報的概念抱有中世紀式的敵意”?!督洕鷮W人》雜志前副主編克里夫·克魯克也對書中預測的未來經濟不平等的“可怕”程度表示懷疑。
這本書在國內出版后也引起學者們極大反響。
清華大學教授李稻葵認為,作者基于自己的兩大發現:一、發達國家的資本與國民收入之比過去30多年來在大幅上升。二、財富的集中度也在大幅上升。得出了一個推論:現代市場經濟出現了系統性問題,解決這一問題必須采取直接對高財富群體和資本高額征稅這一極端措施。該研究提出的課題意義重大,但其除了經濟學理論分析不足外,還存在兩大局限性。其一是眼光僅限于20多個發達國家,未能把全球作為一個整體來研究。而必須考慮中國等新興經濟體,才能厘清該書發現的經濟現象背后的原因,而整個結論將會逆轉。其二,作者沒有厘清消費性財富和生產性資本的區別,而簡單地將兩者相加,這就帶來了相當的誤導,其政策建議更顯簡單粗暴。應該特別強調的是,制度改革的關鍵在于減少高財富群體,尤其是生產性資本所有者,對于社會決策過程的過多干預,這才是應該討論的重點,也是我們應該警惕的。
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研究員何帆認為,這本專業性很強的書之所以引起如此大的爭議,是因為全球金融危機之后,社會思潮出現巨大轉折。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經濟自由主義思潮正處于守勢。對資本主義的反思越來越深入。不平等將是21世紀經濟學面臨的最大的課題之一。
不過值得注意的是,《21世紀資本論》的書名是為了與馬克思的《資本論》相呼應。該書意在回歸馬克思和亞當·斯密等前輩寫過的經濟史和政治經濟學范疇。它盡力去理解西方社會以及支撐它的經濟規律。在這個過程中,作者抨擊了“財富推動一切發展”的觀點,向民主政府解決不斷擴大的貧富差距發起了挑戰。當前,收入不平等問題也是中國面臨的巨大挑戰,是中國深化體制改革的重要一環。那么《21世紀資本論》一書,對我國收入分配制度改革也提供了可資借鑒的分析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