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陽
[摘 要]低調俱樂部是抗日戰爭爆發后由和平派分子組成的聲稱要“低調”的秘密組織。它的組織成員主要有汪精衛、周佛海等;他們宣傳抗戰悲觀、仇共等思想,同時積極奔走于對日妥協、抗戰必敗的外交活動。南京陷落后,改名為藝文研究會,繼續從事妥協活動。低調俱樂部對時局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關鍵詞]低調俱樂部;汪精衛;周佛海;藝文研究會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后,在周佛海洋房的地下室中,陶希圣、梅思平、羅君強、胡適等人為防空襲,經常來此避難,討論時政,于是就形成了一個名為“低調俱樂部”的秘密組織。由于低調俱樂部形成的特殊背景及其存在的時間較短等原因,學術界對其研究的著述頗少,主要研究成果有:方秋葦《陶希圣“低調俱樂部”、“藝文研究會”》,胡春惠《汪精衛與低調俱樂部》(1),但在這兩篇文章中只是略提到該組織的思想和活動,比較側重對人物的分析和事件的介紹,而缺乏對該組織進行整體系統的研究。筆者試圖在前人基礎上,以低調俱樂部為研究對象,對其形成背景、發展、演變及影響為研究線索,進行深入探討和論述,以求拋磚引玉,供研究者參考。
一、低調俱樂部成立背景
1937年7月15日至8月15日,國民政府為團結各方人士共赴國難,在廬山召開談話會,聽取國內各界對抗日救國的意見。談話會期間,汪精衛發表了一篇《最后關頭》的講話,表面上大談抗戰到底,闡述誓死抗戰決心,但實際上卻在宣揚抗戰必亡的民族失敗主義,“所謂抵抗,便是能使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為抗戰侵略而犧牲。天下既無弱者,天下即無強者,那么我們犧牲完了,我們抵抗之目的也達到了。我們高呼一句‘最后關頭我們更高呼一句‘犧牲!”[1]極力阻撓國共合作,反對全面抗戰。
廬山談話會結束后,以周佛海為代表的“和平派”回到南京,時值“八·一三”淞滬抗戰,日本為實現其“速戰速決”的戰略目的,派出大批的重型轟炸機對杭州、上海、南京等地進行轟炸,“十四日下午三時許,日本由臺灣派重轟炸機11架至杭州投彈”[2]十九日敵機“大隊來襲,炸軍校、中大、考試院(2)”[3]等國民政府黨政軍重要機關。為躲避空襲,顧祝同、朱紹良、梅思平、高宗武、陶希圣、羅君強、胡適、陳布雷、陳立夫、張君勱等人,常到南京西流灣周佛海洋房的地下室中避難,有的人甚至就常住在那里,召開談話會討論時局和戰局。他們對中日戰爭的前景持悲觀的看法,仇視和恐懼普遍高漲的抗日情緒,諷刺國民黨內主張抗戰者是唱“高調”,厭惡國民政府內高唱入云的抗戰基調,認為“如果戰端一開,那就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4]等誓死抗戰的言論都是唱高調,宣稱自己是低調分子,在處理中日關系時主張妥協、協調、和緩,“對日方針應該是一面抵抗,一面交涉,同時并行。”“軍事上要抵抗,外交上要交涉。不失領土,不喪主權。在最低限度之下我們不讓步;最低限度之上,我們不唱高調。”[5]于是就形成以汪精衛為中心的秘密組織,該組織開展和平運動,為實現“中日和平”而積極奔走。胡適將這一組織稱為“低調俱樂部”,目的在于抵制當時主張抗戰的政治氛圍。周佛海在南京西流灣八號私宅的地下室變成了低調俱樂部活動的主要據點,成為和平派討論對日政策的大本營。
二、低調俱樂部的概況
低調俱樂部是在抗日戰爭的背景下形成的秘密組織,它的主要成員大都是國民黨內要員,宣揚反共和抗戰必敗的消極主張,積極策劃對日外交活動,對中國的抗戰局勢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一)低調俱樂部的主要成員
汪精衛是低調俱樂部的精神領袖,是該組織的中心。1932年1月28日,汪精衛就任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之職,以“一面抵抗,一面交涉”為對日的外交方針,先后與日本簽訂了《中日停戰協定》、《何梅協定》、《秦土協定》,遭到了全國人民的反對,汪精衛也因此而成為“賣國賊”、親日媚日的代表。在主持行政院期間,汪精衛對日本的種種舉措,與低調俱樂部的對日妥協思想不謀而合,“七七”事變后汪精衛暗結低調俱樂部,面對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日本軍隊,他對抗戰前途更加的悲觀。于是,他們這些人就在無形中以汪精衛為精神領袖,開展和平運動,利用外交的方式,解決中日爭端,結束中日戰爭。
周佛海是低調俱樂部的實際組織者。在南京西流灣周佛海家中的地下室是低調俱樂部活動的主要場所。在周宅中組織召開談話會,周佛海在日記中記載“十六日十時,適之、宗武、滄波來談”……“下午約宗武談外交進行方式”[6]周佛海曾是中國共產黨一大的代表之一,后脫離共產黨加入國民黨,成為蔣介石的幕僚。1937年8月,南京國民政府因戰爭的需要成立大本營,周佛海被任命為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侍從室第二處副主任,政略部副部長,主要負責研究對日政策問題,在制定對日政策方面周佛海夸大中國的積弱與日本的強大,謂“中國的人的要素、物的要素、組織的要素,沒有一件能和日本比擬。”[7]周佛海與汪精衛建立關系始于1937年1月,汪精衛由歐洲回國時,周佛海代表國民黨中央前往香港迎接并一同乘船返回上海。通過長時間的交談,汪精衛和周佛海在反對抗日和“剿共”等問題上,志趣相投,一拍即合。后來周佛海在回憶與汪精衛的關系時,曾感慨的說,由于“赴港迎汪先生,萬不料與先生結下此次政治因緣”。[8]由此,周佛海由蔣介石的親信變為了汪精衛“和平運動”的“總參謀長”,主持低調俱樂部的活動。
高宗武是低調俱樂部的外交官。1931年從日本九州帝國大學畢業歸國,先后在南京中央日報社,中央政治學校任職。1933年進入國民政府外交部,任亞洲司司長,負責辦理對日交涉事務。陶希圣原是汪精衛改組派的成員,時任北京大學教授。1937年他以知名學者的身份參加廬山談話會,后當選為國民政府國防參議會參議員,作為汪精衛的政治顧問,參與低調俱樂部機要談話。他是一個頑固的反共分子,同時也是一個抗戰“亡國論”者。梅思平是周佛海的親信,與周佛海關系密切,時常出入周佛海公宅,從事低調俱樂部的主要活動,蔣介石侍從室第二處主任陳布雷,江西省省長兼大本營第二部長熊式輝都曾參加過低調俱樂部的活動。他們在抗戰初期對抗戰缺乏信心,支持和同情汪精衛的“和平運動”,是低調俱樂部的主要成員。胡適曾一度也是該組織的成員之一,1938年9月胡適被任命為中國駐美大使,便和低調俱樂部脫離了關系。
(二)低調俱樂部的主要思想及活動
第一,低調俱樂部對抗日戰爭的局勢和前途持悲觀失望的思想,它大肆地宣傳抗戰必敗。該組織認為當時中國在經濟,軍事方面遠遠落后于日本,“如果戰事延長下去,日本當然是要愈益困難的。但是日本感覺著癢的時候,中國已感覺著痛了;等到日本感覺著痛的時候,中國已會因痛而死了。”“日本也許崩潰,但是中國崩潰在前。”[9]對于中日戰爭的局勢,汪精衛在1937年7月《最后關頭》的講話中宣稱抗戰就是犧牲,“因為我們是弱國,我們是弱國之民,我們所謂抵抗,無他內容,其內容只是犧牲,我們要使每一個人每一塊地,都成為灰燼,不使敵人有一些得到手里”,“說到要打到別人或者做不到,說到犧牲自己,那就無論怎么弱法,也就不能做到之理”,“不做傀儡,只有犧牲”,“所以我們必定要強制我們的同胞,一齊的犧牲”,“那么我們犧牲完了,我們抵抗之目的也達到了”。[10]當看到從前線轉下來的士兵沒有醫藥救治時,汪精衛又感嘆道:“此仗如何能打下去。”[11]此外,低調俱樂部在中日關系方面主張外交談判,避免中日戰爭的擴大。中日戰爭爆發后,低調俱樂部成員活躍于外交路線,汪精衛認為日本是國聯公約、九國公約、非戰公約的破壞者,中國有權利要求國際來干涉日本制止日本的軌外行動。也就是說,在國際外交上,中國居于有利地位,因而中國不應該放棄用訴諸國際的外交上的方法,放棄交涉的權利[12]。同時還宣稱“國家之目的在于獨立,和戰不過達此目的之手段;到不得不戰時則戰,到可以和時則和,和之可不可,視其條件而定;條件而妨及國家之生存獨立,則不可和,條件而不妨及國家之生存獨立則可和。”[13]以此來積極為外交活動營造有利的輿論氛圍。在中日兩國前途方面,低調俱樂部認為:中日兩國保持和平友善就能共同生存和發展,戰爭則會致使兩國共同受害,只要兩國對于和平共同努力,就能奠定東亞百年長治久安的局面。
第二,低調俱樂部不僅對主張抗戰的共產黨十分的痛恨,而且具有嚴重的恐共心理。它聲稱抗日戰爭有利于共產黨和共產國際,戰爭“如此打下去,非為中國打,實為俄國打。”[14]在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召開以前,汪精衛曾親自到奉化會見蔣介石,堅持主張“剿共”的事業不可停止。在三中全會上,汪精衛等人又提出一個堅持“剿共”的政治決議案,最終因大勢所趨,人心所向而遭到三中全會的否決。此外該組織污蔑共產黨之所以堅持抗戰,只是想利用抗戰為手段來打倒蔣介石為首的國民政府。同時低調俱樂部將“恐共”心理和對日政策連系起來,謂中國一旦對日以武力抵抗,必然會遭致中共軍隊的趁機行動。[15]這樣的復雜局面是低調俱樂部所不愿看到的。
圍繞著低調俱樂部抗日悲觀、“恐共”等主要思想,低調俱樂部積極展開活動,以達到它宣揚的對日停戰中日和平的目標。
首先,低調俱樂部形成之后進行的活動,便是千方百計的阻止國民政府抗戰,并努力宣傳對日妥協,實現“和平”的主張。1937年7月31日上午,周佛海訪陶希圣,討論華北戰局等問題,他們一致認為,必須立即展開對日外交活動。周佛海借助蔣介石宴請學術界名流胡適、陶希圣、張伯苓、梅貽琦的機會,請胡適與陶希圣向蔣介石進言,提出和平意見。由貴賓向蔣進言,比周以部屬的地位要方便得多,但是由于蔣介石在午宴時不停地談論抗日主張,胡適和陶希圣等人極難說話。只是在宴會結束,胡適才在告辭時向蔣建議:“外交路線不可斷,外交事應尋高宗武一談。此人能負責任,并有見識。”[16]此后,周佛海策動青年黨左舜生,國家社會黨張君勱以及《大公報》的張季鸞等人向蔣介石進言,要蔣介石對日本的抵抗要適可而止,“我們是為結束戰爭而抗戰,不是為擴大戰爭而抗戰”[17]絕對不要擴大事態,以免中日和談之門關閉。
其次,周佛海等人違背民心,逆歷史潮流,積極地策劃如何與日本直接談判,以外交的方式結束戰爭。1937年8月16日,周佛海、高宗武、胡適、陶希圣等策劃對日外交辦法:第一,通過高宗武,由外交部派人往上海,與日本大使川越茂接洽,以達到中日交涉之進行;第二,由在野名流赴東京,利用其在野立場,與日本政府當局交涉,乞求日本接受中國政府談判、停戰的要求;第三,在進行以上活動的同時,也可電駐倫敦大使郭泰祺,使他與日本駐英國大使直接接洽。他們計劃通過此途徑,大致在三個月之后開始中日間的外交談判。[18]
(三)低調俱樂部的演變
1938年1月陶德曼“調停”徹底失敗,使汪精衛周佛海等人主張中日和平、對日妥協的低調俱樂部遭到了巨大的挫折,但是他們并未停止與敵謀取妥協的企圖,反而進行有組織、有計劃的破壞抗戰和國共合作的活動。
1937年南京陷落后,武漢成了國民政府戰時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不僅國民黨的黨政機關在此辦公,且共產黨的八路軍在武漢也設有辦事處。為宣傳抗戰,在共產黨中央長江局領導與組織下,各進步團體和進步報刊大力的宣傳,一時之間武漢地區群眾的抗日情緒迅速高漲,這種情形是汪周等妥協派不愿看到的。于是汪精衛、周佛海及其“低調俱樂部”的主要人員便以學術研究為名義組織了“藝文研究會”,對戰時的文化宣傳進行理論指導和文化設計,開展文化運動,以此來與共產黨抗衡,達到控制輿論的目的。藝文研究會的宗旨是:“第一、要樹立獨立自主的理論,反對共產黨的籠罩。第二、要造成一個輿論,使政府可戰可和。”[19]由此可以看出,藝文研究會的目的就是為了對內反共,對外“主和”,破壞抗戰,破壞國共合作。
藝文研究會具有完備的組織系統,設有理事會,汪精衛、周佛海、陶希圣均為理事,由汪精衛負責實際指導工作。理事會設平行的總務與設計兩大總干事,以周佛海為總務干事,陶希圣為設計總干事。總干事之下分社有各組,各組設主任干事各一人,干事及助理若干人。除在漢口設有總會外,在長沙、廣州、重慶、西安、香港設有分會,昆明、成都等重要城市派有通信員。1938年6年,武漢會戰開始后,在漢口的各機關開始西遷,藝文研究會也于7月底遷往重慶。1938年12月汪精衛、周佛海出逃后,藝文研究會就此結束。
三、低調俱樂部的影響
低調俱樂部和藝文研究會是一時的歷史現象,但是卻對中國抗戰陣營和抗戰時期的國共關系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首先,低調俱樂部消極抗戰、尋求和平的思想,使汪精衛早就痛感迅速解決日華問題的必要,積極地為實現和平而努力奔走,最終走上了投敵叛國的道路。1938年11月中旬,汪精衛派梅思平、高宗武與日本方面的影佐禎昭、今井武夫、西義顯、犬養健、伊藤芳男在上海“重光堂”進行密謀,達成了《中國方面的行動計劃》、《日華協議錄》等一系列協議,為他們叛逃投敵做準備。1938年12月18日,汪精衛等人從重慶飛往昆明,在龍云的幫助下,經昆明飛往河內,走上了投降的不歸路。1940年在抗日戰爭的緊要關頭,汪精衛在南京成立偽國民政府,并于日本簽訂了《日本國與中華民國關于基本關系的條約》,這對中國的抗戰陣營無疑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其次,由于低調俱樂部具有嚴重的“恐共”心理,在抗日戰爭期間特別是進入戰爭的相持階段后,國民黨不斷的制造反共摩擦,對國共關系造成了嚴重的不利影響。1939年1月,國民黨召開五屆五中全會,制定了“溶共”、“防共”、“限共”、“反共”的反動方針。1939年12月,國民黨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閻錫山在山西制造了新軍與舊軍的沖突,企圖將山西的共產黨一舉消滅,爆發了“十二月事變”。1940年國民黨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強令黃河以南的八路軍和新四軍限期撤至黃河以北,活動范圍限制在冀察兩省及魯西北地區。1941年,國民黨借新四軍9000余人奉命北移之機,發動皖南事變,破壞國共合作。在輿論方面,1943年蔣介石發表了《中國之命運》一書,宣揚“一個主義”、“一個政黨”,為新的反共摩擦而作準備。
低調俱樂部是在抗日戰爭的特殊時期形成的秘密組織。縱觀它主張的消極抗日和“恐共”的思想,對中國抗戰特別是中國國民黨的抗日思想和抗戰陣營造成了嚴重的不利影響。在它對日妥協、中日和平和日本帝國主義“善鄰友好”、“共同防共”“經濟提攜”三原則的影響下,汪精衛、周佛海等人公開地投敵叛國,脫離抗日陣營,成立南京偽國民政府,與當時抗日民族主義的潮流相抗衡,走向人民的對立面,被千夫所指,大事撻伐。
注釋:
(1)目前有關這一問題的研究,代表的作品主要有方秋葦《陶希圣“低調俱樂部”、“藝文研究會”》,《民國檔案》,1992年第3期;胡春惠《汪精衛與低調俱樂部》,《抗日戰爭研究》,1999年第1期。
(2)軍校是指當時國民黨中央軍官學校;中大是指當時南京中央大學。
參考文獻:
[1][10]汪精衛.最后關頭[A].黃美真張云.汪精衛集團投敵[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5,176.
[2]南京中央社.我空軍首次出戰,炸毀三敵艦建立殊勛[N].申報,1937-08-15(1).
[3][6][8][18]蔡德金.周佛海日記(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6:20,19—25,
258,19—20.
[4]張其昀.先總統蔣公全集(1)[M].臺北:中國文化大學出版社,1984:1064.
[5]汪精衛.政府對日方針[J].中央周報,1999(195):55.
[7][9][17]周佛海.回憶與前瞻[A].黃美真張云.汪精衛集團投敵[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5,7,5.
[11]陶恒生.“高陶事件”始末[M].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400.
[12]胡春惠.汪精衛與“低調俱樂部”[J].抗日戰爭研究,1999(1):36.
[13]汪精衛.舉一個例[A].黃美真張云.汪精衛集團投敵[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155.
[14]蔡德金.汪精衛評傳[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258.
[15]蔣永敬.汪精衛的“恐共”與“投日”[J].抗日戰爭研究,1999(1):41.
[16]胡適.胡適日記[A].黃美真張云.汪精衛集團投敵[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212.
[19]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所民國史研究室.胡適來往書信選(中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9:3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