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情體物，詩之胸襟

李犁

讀娜仁琪琪格的詩歌，讓我想起陸機在《文賦》中的名句：“心凜凜以懷霜，志眇眇以臨云”，雖然“凜凜”有危懼又引申敬畏之意，但其溫度上都是寒冷的。所以用此來比喻娜仁琪琪格的寫作就是以凜凜之寒的心，去追求純潔高遠的詩之志?！皠C凜”是娜仁在現實中的境遇和感受的樣子，而“眇眇”則是她內心對詩歌的敬愛和志向的模樣，她的這些詩歌，更像寒冷中唱出的溫暖堅強的歌，低微的手寫出的高潔又高傲的詩。所以這些詩歌是娜仁琪琪格的獨白，更是“獨愴”，它的后面是甘于敢于甚至樂于孤獨愴然的驕傲的心。譬如她在《風骨》中寫道：“我依然要開出美好的花朵 柔軟 清澈/汁液鮮潤 溫情飽滿 是生命使然/簡單的綻放 必須經過逼仄的冷寒”。既然是“依然要開”，顯然是遇到了寒涼、灰與暗和冷漠的圍困，但是“我依然是微笑的 取出鋒刃/人怎可無傲骨 劈下去 混沌轟然倒塌”此詩寒氣逼人，但即使陰霾濃重，也依然阻擋不住要盛開的花朵，還有內心的驕傲和高蹈。類似的情思遍及所有詩中，譬如《自白書》：“……人到中年/還有些自戀與偏執。那些圓通世故/是必要的，而我不僅無法做到，還有著年少的/鄙夷。我依然無法剔除骨子里的清高”。

人生是不斷被篡改被異化的過程，保持原初并努力從滾滾污濁的洪流中超拔出來，向上開成花朵，就是向真實和美麗接近，這是境界更是信仰。所以娜仁琪琪格熱愛詩歌，其本質是熱愛理想，于是寫詩就變成了修行之路，要獲得敞亮和神明就必須要忍受千辛萬苦。所以我們在娜仁琪琪格的詩中看到了很多對立的詞匯，譬如：單純、柔軟、潔凈、清澈、豐盈、微笑，另一組對立的是：灰暗、飄零、疲憊、凋敝、獨愴、寒涼、寒冷等。這代表著上與下、光明與黑暗、理想與現實、詩意與塵俗等。于是她的梨花清白就不單是女兒對母親素潔的情感，更是一種詩歌的本色和理想的圣潔，它代表了我們的心靈，和我們仰望的終極，即：美、愛和自由。于是我們在她的詩歌中讀到詩人對美好的呼喚和擁抱，更多的是與壓榨和苦難抗爭發出的沉吟和低語，這讓她的詩歌充滿了疼痛感和燒紅的鐵進入冷水時的真切和涼意。因為這些都是現實的大石頭壓在她胸口后發出的呻吟。所以她的詩歌雖然不敘事也鮮有新奇的形象和比喻，而且布滿了形容詞，但詩歌一點都不濃艷，反而讓詩歌有了寂寥的況味和端莊，讓很激烈和糟糕的遭遇和情緒也變得有序而優雅。這是因為這些詞不是她刻意而為，而是她情感爆裂時自動帶出來的聲響，這些詩歌就是她從自己的心靈里切割下的血和肉。直接抒情直接讓內心的積水和苦水淌出來，這些形容詞就是心靈之水奔流的形狀和顏色。由于是詞與詞的碰撞和疊加，詩的節奏跳躍起來，詩歌的體積濃縮了，內容的含量增大了。這就少了敘述的冗長和鋪墊，更主要的這些作品都是她的真感情與真遭遇碰撞出的真景致，因此這些詩歌就有了境界和沖擊力。所以娜仁琪琪格寫詩不屑于技術上的挖空心思，而是直取情感和心靈，這就反證了唐朝王勃說的：“非緣情體物，雕蟲小技而已?！?/p>

本期另一位女詩人王妍丁也是緣情寫作。而且她不需要找生活的火柴點燃情感，因為她的心里滿滿的，只要她愿意，一晃蕩，內心中堆積的海水就溢出來，溢成洪水，溢得讀者的心也跟著亂顫。所以王妍丁是一個先天性詩人，她無需遭遇具體的事件，也不用苦難來沖擊，安靜中她就能感受到來自冥冥中的閃電和雷鳴。這些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物讓她激動并流淌出滾熱的文字，這說明詩人的心靈敏銳且純凈。這在人的情感和心靈都日益公式化機械化的今天是多么的奢侈和珍貴。這也證明王妍丁是天生的悲天憫人，與生俱來的敏感和率真讓她更加靈敏地感受到自然萬物所透露的信息和命運。像游絲迎接風的吹拂，一點點的波動都會讓她的心靈翻天覆地：“深夜一點四十五分/我突然驚醒/仿佛是一個靈魂把另一個靈魂/叫醒//窗外月光分明/大地一片寂靜，在我安睡的祖國/不像有什么大事將要發生/可我的心臟為什么‘怦怦跳個不停？”。

這是神靈在呼喚，也說明詩人的心靈太充盈了，像吃得太飽的人無法睡眠，思想和情感太豐富的詩人即使在虛無的時刻也能感受到有，感受到莫須有的東西要降臨。這也說明詩人習慣了操心和多愁善感，所以在對生死以及靈魂進行一番考究之后，她對自己發出了宣言：“從今夜起，我將嘗試懺悔與悲憫/愛護蟲草，蟻穴和蛙鳴/我將低下高高在上的耳朵/溫柔地聆聽/滾落在大地上的雨水/壓在青石板下的風聲”。至此，詩人的突然醒來有了結果，同時她也為這首《救救靈魂》的詩歌開出了藥方。那就是對萬物要關懷要愛，并且還要溫柔和謙卑。這也是王妍丁所有詩歌的核心和靈魂。一切發軔于此，一切又皈依于此。

所以王妍丁的詩歌可以分成兩類，一類是由己出發，擴展到去撫摸世界；另一類是由小事出發，牽引出對愛情的態度。前者內容的詩歌很有力度，像劍也像快槍，叭叭叭幾下就擊中要害并切下病灶。譬如《不得不說的話》中詩人這樣寫道：“我的夢想，離夢越來越遠/怎么會不遠呢/人類越爬越高/連接大地的臍帶，早就斷了”。在她看來給人類以及萬物送上斷頭臺的是“膨脹的謊言和貪心”，這里她的批判果斷利索且一劍封喉。同時她也發出了拯救的呼喚，為了地球也為了我們自己，讓我們尊重自然讓我們重新找回良心道德還有愛。

那么具體的愛是什么樣子呢？在另一類詩歌中王妍丁對愛情的態度是義無反顧又順其自然。在愛中她柔軟謙卑，即使在不能見面的夜晚，想“你”也能千杯不醉。詩人的心靈是敞開的，情感是燃燒并專注的。當然當事與愿違或者愛不能挽留，她也是瀟灑的：“不貪婪/也不吝嗇/遇到了，就輕輕/握在手里”。隨緣態度的背后更凝結著珍惜和真誠，即用真誠雕刻愛情，化瞬間為永恒。這是一種大愛。她告訴我們，不僅是愛情，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我們都當珍愛在心。所以詩歌對于王妍丁來說，不是個人情感的分泌物，也不是避難所，而是她悲憫眾生尋找真理的方式和方法，更是她美好心靈和品格地打開和凸顯，她在詩中詰問并超越，也讓讀者的靈魂隨之明亮并升華。

責任編輯 李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