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斌 洪 雙
我國的農村勞動力流動較之于其他國家的最大不同點在于它是一個既有流出又有流入的過程,被分割為鄉城遷移和城鄉回流兩階段。據國家統計局最新數據顯示,2013年我國農村外出農民工16610萬人,比2012年增加274萬人,增長1.7%,這表明我國的農業剩余勞動力轉移在持續進行中。①而與此同時,農村勞動力回流也已成為一種長期的經濟現象,國家統計局農村司的一項調查顯示,作為主要勞動力流出地的中西部地區向東部地區流出的農民工在不斷減少,外出農民工向中西部地區回流已呈現出明顯態勢。同時,經過20年流動變遷,雖然勞動力從農村向城市、從中西部向東部經濟發達地區流動的主流格局仍未改變,但卻出現了流向多元化的新特征,特別是勞動力回流已不再僅指簡單地從城市返回到農村,還出現了由東部向中西部、由大中型城市向小城鎮、由遠距離地區向家鄉附近地區等折回式回流的現象。我國的勞動力流動呈現出鄉城遷移、城鄉回流和折回式回流共存的動態變化過程。
國內外很多學者對上述情況進行了相應研究。有學者認為以戶籍制度為核心的各種歧視性政策是導致農村勞動力城鄉間搖擺流動的深層次歸因。雖然近年來我國的戶籍制度改革促進了大量永久移民的形成,但在短期內對農民工流動的引導作用是有限的。毋庸置疑,包括戶籍制度在內的制度性約束仍是并將在相當長時間內影響著農村勞動力的流動決策,但并非是唯一的決定性因素。在對勞動力流動的微觀分析中,以托達羅的預期城鄉絕對收入差距假說為代表的傳統人口流動理論為解釋農村勞動力流動經濟學動因提供了理論依據和啟發性視角。國內很多學者在修正和拓展托達羅模型的基礎上,分析勞動力流動的成本收益,驗證了收入差距對勞動力流動決策的顯著正向影響。雖然這些理論和已有研究尚不足以完全解釋我國農村勞動力流動現象,但足以證明包括收入差距在內的經濟因素也是勞動力流動決策的重要影響因素。事實上,當前我國勞動力流動呈多元化趨勢是制度因素和經濟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基于此,本文綜合考慮了政策與制度變遷等非經濟因素和以成本收益為核心的經濟因素對勞動力流動的雙重約束,從勞動力個體最大化比較收益的角度出發,通過構建勞動力多元化流動的決策模型,嘗試將農村勞動力的鄉城遷移、城鄉回流和折回式回流統一于一個研究框架下進行分析,以期論證勞動力流向多元化在制度約束下的微觀理性。
在我國,雖然城鄉分割的二元格局自改革開放以來有所松動,農村勞動力得以允許自由流動和就業于城市非農部門,但是這種不平等的二元制度安排仍沒得到根本性的改變,農村勞動力在城市仍受到以戶籍制度為核心的各種制度性約束和歧視性政策限制,承受著許多不平等的待遇。在就業機會上,農村勞動力大都只能進入城市非正式部門和正式部門的非正式崗位,而且在工資報酬方面普遍存在著同工不同酬現象。而且,流入城市的農村勞動力,由于戶籍限制無法同城市居民一樣平等地享受各種社會福利和基本公共服務,他們的子女也缺乏接受公平教育的機會。在住房方面,農村勞動力更是被排除在城市住房保障體系之外,很難以合理的價格獲得住房。這些限制造成農村勞動力很難融入城市,而只能在城鄉之間搖擺。最新的一項調查表明,80%受調查的農村外出勞動力預計自己以后會回到農村??梢?,包括戶籍制度在內的制度約束和歧視性政策是農村勞動力流動的最大障礙和阻滯農村勞動力融入城市最大門檻,也是造成勞動力回流和折回式回流的重要原因。另一方面,我國不同時期的政策制度變遷也對農村勞動流動產生了很大影響。伴隨著當前我國新農村建設的深入開展,各項支農惠農政策的出臺實施,以及我國小城鎮建設步伐的加快,在相當程度上成為吸引農村勞動力回流的重要引力。
值得注意的是,制度與政策變遷所造成的影響不僅在于其對勞動力流動的直接引導和強化,更重要的是其對農村勞動力的“生活預期”、“生活目標”、“心理定位”、“生命周期”等心理因素的動態長期作用。農村勞動力改變流動向度和流動決策組合很大程度上是對制度性約束進行的回應。而且政策與制度變遷與勞動力流動的成本收益有著很強的內在相關性,具備“擬參數”的明顯特征,因此,可將政策與制度變遷②的影響作用內生到考察勞動力流動決策的理論模型中。
從行為選擇的經濟利益角度看,無論何種向度的勞動力流動,都是對最大化勞動比較收益的尋求,都是為適應環境動態變化的理性行為,符合“經濟人”假設。農村勞動力決定進行鄉城遷移的直接目的就是為了改變農村收入低下現狀,獲取城鄉工農業比較收益,實現勞動比較收益最大化。而后,農村勞動力為獲取最大化的城市工資收入而在企業內、企業間及區域間流動的現象普遍存在。進一步地,在對城鄉收入差距和工農收益的權衡比較后,勞動力決定回流到農村或者進行折回式回流也是其追求比較收益最大化的一種表現。
那么,到底有哪些變量會影響勞動力的預期和實際比較收益,進而影響勞動力的流動決策呢?從成本收益的角度出發,較為宏觀的來看,工資性收入(WI)③的獲得是勞動力從農村流入城市務工最主要的目的和最大收益。而且農村勞動力通過鄉城遷移還可獲得包括在各種勞動中所獲得的工作技能和相關知識等技能性收益、為家庭及子女發展積累的代際性收益等在內的非工資性收益(RI),這些無形的人力資本積累對農村勞動力的城市就業以及回流后的就業選擇和收入提升有著積極重要。同時,流入城市的農村勞動力通過共享城市文化、基礎設施、公共服務等還獲得了心理收益(PI)。另一方面,由勞動力進行鄉城遷移而需承擔的成本又主要包括制度性成本(SC)、城市基本生活成本(LC)、機會成本(OC)以及心理成本(PC)四個方面。其中的制度性成本(SC)指的是由于二元制度安排所造成的現實費用支出的增加。比如,由于城鄉教育水平和工作類型的差異,農村勞動力進入城市首先需要進行再教育或務工培訓,由此產生的費用支出就屬于制度性成本;城市基本生活成本(LC)指為解決生活必需的衣、食、住、用、行所產生的費用;機會成本(OC)則是指農村勞動力選擇進入城市而放棄的在農村可能獲取的最高收入,而在農村的收入來源主要有務農凈收入(NAI)和農村非農領域務工凈收入(NNI);心理成本(PC)則主要指對流動所需成本的心理負擔、進入城市后的歸屬感缺失、受到種種歧視以及離開家庭所造成的精神層面的成本。
本文將在上述討論的基礎上,構建一個包括政策與制度變遷在內的非經濟因素和以成本收益為核心的經濟因素共同作用下的勞動力流動決策模型,進一步通過理論模型來說明當前我國農村勞動力流向多元化的原因。
如上所述,無論何種向度的勞動力流動,都是對最大化比較收益的尋求。那么,何謂最大化的比較收益呢?在分析已有理論和實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本文在托達羅模型及后續學者修正和拓展基礎上進行再修正,引入一個新的命題:預期凈經濟收益(ENY)。預期凈經濟收益命題認為決定勞動力流動與否的經濟因素是流入地預期凈收入與流出地預期凈收入的差額,克服了托達羅模型直接比較城鄉絕對收入數量的局限。顯然,農村勞動力流動的經濟動因就是尋求正的預期凈經濟收益。只有當ENY>0,即預期凈經濟收益為正值時,勞動力流動才會發生。
基于上文對農村勞動力流動成本收益的界定和分析,可得到鄉城遷移向度下農村勞動力流動的預期總收益函數(公式1)和預期總成本函數(公式2),即:

式中:R1(0)為勞動力流動預期總收益的貼現值,WI(t)、RI(t)和PI(t)分別為第t期工資性收入、非工資性收益和心理收益。n為計劃范圍內的時期數,r為貼現率。

式中:C1(0)為勞動力流動預期總成本的貼現值,SC(t)、LC(t)、PC(t)、NAI(t)和NNI(t)分別為第t期制度性成本、城市基本生活成本、心理成本、務農凈收入和農村非農領域務工凈收入。
很顯然,該向度的農村勞動力流動決策依據就在于預期流動總收益與預期流動總成本的差額,也即上文所說的預期凈經濟收益。由此,用公式1減去公式2即可得到預期凈經濟收益函數(公式3):

此時,當預期凈經濟收益為正值,即ENY(0)>0時,農村勞動力通過鄉城遷移所獲得的預期總收益不僅補償了所有的預期流動總成本,而且還獲得了比較凈收益。
進一步地,如果分別對勞動力流動的預期總收益函數和預期總成本函數中的對應部分進行合并和加減,就可得到一個簡化的勞動力流動預期凈經濟收益函數,從中能夠更加清楚地反映出各變量對預期凈經濟收益以及在此基礎上的流動決策的影響和路徑。如果用工資性收入WI(t)減去max[NAI(t),NNI(t)]中的最大值收入,即可得到城鄉收入差距;用城市基本生活成本LC(t)減去 max[NAI(t),NNI(t)]中最大值的生活消費支出,即為城鄉生活成本差距;用非工資性收益RI(t)減去制度性成本SC(t)即為勞動力流動的非工資性收益差額;而心理收益PI(t)與心理成本PC(t)的差額就構成了勞動力流動的心理成本差額。那么,勞動力流動的預期凈經濟收益函數就可以簡化為:

式中:Yw(t)、Yr(t)、Cl(t)和Cp(t)分別表示城鄉收入差距、城鄉生活成本差距、非工資性收益差額和心理成本差額。
從公式4可知,假定計劃范圍內的時期數n和貼現率r確定的情況下,勞動力的流動決策依據就取決于城鄉收入差距、城鄉生活成本差距、非工資性收益差額和心理成本差額等四個基本因素。當ENY(0)>0,勞動力才會選擇流動以尋求最大化的比較收益。反之,勞動力就會選擇不流動。
當通過流動可以獲取正的預期凈經濟收益時,農村勞動力的鄉城遷移現象便出現了。接下來的問題是:到了城市以后,勞動力是否能獲得其預期的正的凈經濟收益?其實際獲得的收益能否保證農村勞動力的生存和進一步發展呢?如果對上述兩個問題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勞動力就會選擇繼續留在城市,此時在經濟上對勞動力來說是有利的。毋庸置疑,當情況相反時,勞動力很有可能會選擇城鄉回流或者折回式回流。那么,究竟什么情況會使勞動力選擇繼續留在城市工作或引起勞動力的“被動回流”④呢?為此,本文提出第二個新的解釋概念:城市生活能力凈值(CLA)。與這一概念相對應的是勞動力的城市生活障礙,包括制度約束和經濟障礙,而制度約束通過影響勞動力在城市的就業率(p)、工資率(w)和非工資性收入(RI),進而影響著勞動力在城市的收入水平和生活能力,最終又通過成本收益比較的形式得以反應。此時,勞動力在城市生活的實際收益函數可用公式5來表示:

式中:R2(0)為過去t期(-t期)勞動力在城市所獲實際收益的貼現值,p(-t)、w(-t)和RI(-t)分別表示過去t期(-t期)勞動力在城市的實際就業率、實際工資率和實際非工資性收入,p(-t)×w(-t)=WI(-t)則表示過去t期(-t期)勞動力在城市工作的實際工資性收入。
同時,生活在城市的農村勞動力所面對的成本結構也發生的相應變動。此時,機會成本(OC)和心理成本(PC)不再是勞動力需要考慮的因素,因為此時勞動力所要關注的僅是其生活中需實際支付的成本,心理成本雖然一直存在,但基本不影響或者很少影響勞動力的城市生活能力。因此,此階段勞動力所承擔的成本主要是制度性成本SC(t)和城市基本生活成本LC(t),由此得到了勞動力城市生活的成本函數(公式6),即:

式中:C2(0)為勞動力在城市生活的實際總成本的貼現值,SC(t)、LC(t)仍為第t期制度性成本和城市基本生活成本。
不難發現,由公式5減去公式6所得的差額即為城市生活能力凈值(CLA),這一凈值是決定勞動力是繼續留在城市還是“被動回流”的關鍵。城市生活能力凈值(CLA)函數可作如下表述(公式7),即:

很顯然,當CLA(0)>0時,表明該勞動力具備城市生活的能力,可以選擇繼續留在城市工作。相反,當CLA(0)<0時,勞動力只能“被動回流”,由此便出現了城鄉回流和折回式回流現象。
綜上,本文從預期凈經濟收益(ENY)和城市生活能力(CLA)兩個角度對勞動力多元化的流動決策進行了考量。由此我們得出如圖1所示的勞動力多元化流動的決策模型。

圖1 勞動力多元化流動的決策模型
觀察圖1可知,此模型分別代表著三種流動狀態。當農村勞動力對流動后的預期凈收益為正值,即ENY(0)>0時,此時其就會選擇進行鄉城遷移,進入城市就業以獲取最大化的比較收益。在勞動力流入城市工作一段時間t以后,如果勞動力的城市生活能力凈值也為正值,即CLA>0。那么農村勞動力就會繼續留在城市,永久性遷移成為現實。反之,如果勞動力在城市工作一段時間t以后,其城市生活能力凈值CLA<0,為負值。此時,勞動力就會選擇城鄉回流或折回式回流,從而就出現了所謂的搖擺性流動現象。而如果農村勞動力對流動后的預期凈經濟收益為負值,即ENY<0時,勞動力會失去流動的經濟動因而選擇留駐農村從事務農和農村非農領域務工。無論哪種狀態,對勞動力而言在經濟上都是有利的。
綜上可知,預期凈經濟收益和城市生活能力凈值是分析在制度約束下勞動力流向多元化的微觀理性的重要角度。通過研究可以得出以下結論:(1)政策與制度變遷等非經濟因素和以成本收益為核心的經濟因素是影響勞動力流動的關鍵因素,是造成當前農村勞動力流向多元化的重要影響變量。通過邏輯推演論證了制度與政策變遷因素是影響勞動力流動的內生性變量。制度約束變量通過作用于勞動力流動的預期和實際成本收益,與經濟因素一起形成影響勞動力流動的雙重約束,進而影響著勞動力的流動決策。(2)預期凈經濟收益對農村勞動力鄉城遷移向度的流動決策具有重要影響。該變量對農村勞動力流動決策的影響主要通過作用于城鄉收入差距、城鄉生活成本差距、非工資性收益差額和心理成本差額四個因素得以實現。制度約束這一內生性變量對勞動力流動的影響路徑在于將我國勞動力流動分割為了兩個階段,造成農村勞動力流入城市后就業模式的分割,其就業機會被局限在非正規部門或者正規部門的非正規崗位,進而影響著農村勞動力對流入城市的凈經濟效益的預期。尋求制度約束下最大化的預期凈經濟收益是農村勞動力決策鄉城遷移的首要的基本動因。(3)城市生活能力凈值是衡量勞動力能否克服流入地的制度約束和經濟障礙的標尺,對已流入城市的農村勞動力做出是繼續留在城市還是進行城鄉回流或折回式回流決策具有重要影響。只有具備正的城市生活能力凈值的勞動力才能繼續在城市工作,否則只能“被動回流”。這其中作為內生性的制度約束變量的影響路徑表現為通過影響勞動力在城市的就業率、工資率和非工資性收入,影響著勞動力在城市的收入水平和生活能力。
當然,受到研究環境和研究者能力限制,本文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下一步研究將通過數據收集和實地調研的方式,借助量化處理結果對本模型中的具體影響變量和作用路徑進行深入的細分檢驗和論證,并對未來勞動力流動的趨勢及規模做出預測。
注釋
①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2013年全國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②同時具備內生決定和外生決定雙重效應的因素即可被定義為“擬參數”。制度的某些方面既可被視為研究自我強化的參數,也可作為研究制度動態的變量。制度的變遷和城鄉二元經濟的演變存在著內在的相關性,這一相關性決定了其可被看作一種“擬參數”。③需要說明的是,以往的研究雖然將城市部門劃分為正規部門和非正規部門,但卻沒有關注到直接影響勞動力收入預期的正規部門工資水平和非正規部門工資水平的區分。然而,研究表明流動后的農村勞動力大都工作于城市非正規部門,因此這里所說的工資性收入(WI)指的是勞動力在城市非正規部門或者正規部門的非正式崗位上的工資水平。④從現實的情況看,農村勞動力具有“城市偏好”,傾向于轉移到城市而非固守農村。白南生等(2002)的研究結果對此提供了佐證。白南生等通過研究發現,大部分外出勞動力選擇回鄉的主要原因并非所謂的“創業”,而是因流入地就業困難所做出的“被動回流”,以回鄉投資為目的的回流勞動力僅占回流勞動力總數的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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