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教兒子游泳

孔沁剛

掃除恐懼陰影

兒子濤濤10歲那年暑假，我把他送到爺爺奶奶家，讓他感受感受鄉村生活。暑假快結束了，我提前一周去接他，順便陪父母住幾天。剛進村，我正碰上村里辦喪事，空氣里彌漫著悲傷的氣氛。一位大嬸告訴我，三天前，一群男孩下河游泳，淹死了一個。

剛進家門，濤濤就跑過來，哭著告訴我，遇難的孩子叫小軍，是他的好朋友，所以他非常難過。小軍遇難那天，濤濤也在場，因為水性不好，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好朋友溺亡。回憶那天的場景，濤濤心有余悸，連說：“我再也不敢下河游泳了。”看來，小軍的遇難給濤濤留下了心理陰影。

第二天吃過午飯，天氣悶熱，蟬聲鼓噪。我對濤濤說：“走，爸爸帶你下河涼快涼快。”

濤濤大吃一驚：“啥？還敢下河？”

我說：“有爸爸在，你怕啥？”

濤濤不大情愿地跟在我后面來到了河邊。因為小軍剛剛遇難，家長看得緊，河邊一個孩子都沒有。我選了一處地勢平坦的河灘，說：“我們就從這里下河吧。”說完，我開始脫外衣。瞟一眼，濤濤，只見他磨磨蹭蹭地脫背心，不時觀察四周。那樣子不像是準備游泳，而像是準備偷東西。

我順著河灘走進河水，撩起水洗臉，喊道：“真涼快呀！濤濤，還不快下來？”

濤濤小心翼翼蹚水來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臂不撒手，表情非常緊張。

我問：“你怕水嗎？”

濤濤哆嗦著說：“爸爸我不怕水，我怕鬼。村里有人說，小軍的鬼魂在水里，誰下河就吃誰。”

我知道，這是村里人在嚇唬孩子，防止孩子們私自下河。這種迷信的說法實在害人不淺。于是我說：“你以前得罪過小軍嗎？”

濤濤說：“沒有！我們是很要好的朋友，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我還在他家的房頂上玩，一起睡覺呢。”

我哈哈大笑，說：“那你怕什么？別說世上沒有鬼，就算有，小軍也不會傷害你的，他保護你還來不及呢。”

聽我這樣說，濤濤膽子大起來了，趴下身開始戲水，但始終不離我左右。果然不出所料，濤濤的游泳姿勢是難看的“狗刨式”，一準兒是跟這里的孩子學的。

我對濤濤說：“爸爸教你蛙泳好不好，保證你游得又快又省力。”

“蛙泳？像青蛙那樣？”濤濤興奮起來，嚷嚷著要學。

我用手臂托著濤濤的肚子，讓他的身體漂浮在水面上，告訴他手臂如何劃水，雙腳如何蹬水。不大一會兒，他就掌握了動作要領。接著，我教他如何吸氣，如何在水下吐氣，如何保持動作的節奏……天快黑的時候，濤濤已基本學會了蛙泳，能用標準姿勢游出10多米。我累得筋疲力盡，他還不肯回家，直到我答應明天還來，他才跟著我上岸。

拎著濕泳褲回到家，老爸朝我直瞪眼。老媽責怪我：“你好大膽呀，剛淹死一個小軍，你又帶孩子下河，作死呀！”

我笑著說：“小軍為啥淹死？還不是因為不會游泳？還不是因為沒有大人在旁邊保護？我教濤濤學會了游泳，他以后就安全了。”

爸媽聽我說得有理，便不再作聲了。其實，我那天帶濤濤下河還另有目的。同伴溺亡，對濤濤是個惡性刺激，很可能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他以后可能怕水，不敢下水游泳，甚至有可能患上恐水癥，那豈不是大麻煩？為了防患于未然，我必須用這種以毒攻毒的辦法幫他掃除正在形成的心理陰影。

晚飯時，我就著小酒跟老爸傾吐心聲：“我早就想教濤濤游泳，可是工作太忙了，抽不出時間，耽擱了。小軍淹死了，對我刺激很大，我一天都不能等了，非教會他游泳不可！”

老爸贊賞道：“說得對！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怕淹死，只管住孩子不下河不是辦法，得會游泳才行。明天我也去河邊，幫你們看衣服。”

只能靠你自己

那一周，我家祖孫三代在空曠的河邊戲水的場景非常溫馨。濤濤進步很快，游二三十米不成問題，成就感洋溢在他的臉上。

回城的前一天，踩著夕陽的余暉從河邊往家走，我問濤濤：“明天晚上我們就要回城了，臨走前，我們來一次考試，檢驗一下你學游泳的成效，敢不敢？”

濤濤興奮地問：“敢呀！誰怕誰？怎么檢驗呢？”

我停下腳步，嚴肅地吐出五個字：“橫渡這條河。”

濤濤瞪圓了眼睛看我，下意識地搖頭，又扭頭問爺爺：“我行嗎？”

我說：“我觀察過了，河水流得不算急，河面只有20米，你游過去沒問題，再說我會陪你一起游。敢不敢？”

男孩子心中永遠不缺激情，缺的是鼓勵。濤濤咬咬牙，說：“當然敢！不用爸爸陪，我自己就行！”

爺爺在一旁忙說：“不妥不妥，還是讓你爸爸跟你一起吧，不然不準你們橫渡。”

第二天中午，我們一家來到河邊。聞訊趕來的鄉親有四五十人，圍站在河邊等著看熱鬧。我拿出事先準備的一條10米長的繩子，兩端分別系在我和濤濤的腰上，然后下河開始泅渡。

泅渡的過程比想象的容易多了，我們一口氣就游到了對岸。剛爬上岸，我們就聽到對岸鄉親們的掌聲和歡呼聲。濤濤快樂得不得了，拼命朝對岸招手。那一刻，我放心了，小軍溺亡這件事，不會給他留下心理陰影了。他征服了這條河，也就在心里建立起了對水的初步自信。

回城以后，我給濤濤辦了一張游泳館的年卡，每個周末都帶他去游兩個小時。寒假的時候，我給他報了游泳班，讓他跟專業教練學。

聽說要接受專業訓練，濤濤有些不情愿，說：“爸爸在身邊，我習慣了，跟別人學……”

對男孩子，有時候要狠得下心。于是我冷冷地說：“你總不能一輩子讓爸爸陪吧？許多事，誰都靠不住，只能靠你自己。”

專業就是專業，在專業教練的嚴格要求下，濤濤一個寒假就學會了自由泳、仰泳、蝶泳三種泳姿，蛙泳的姿勢也規范多了。

游泳班最后一堂課是匯報比賽，邀請家長觀摩。濤濤參加的自由泳500米比賽有15個孩子競爭，前3名可以獲得獎品。結果，濤濤的成績排在第7名。因為沒有獲獎，濤濤一臉的沮喪。我說：“我的天哪！你都能游500米了！這樣的成績可以橫渡更寬的河了！”我這樣說，不是在寬慰他，我的贊美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我不像別的家長那樣功利。

游泳教練私下交流時對我說：“濤濤這孩子很可愛，練得很努力，但身高、力量都差了些，以后拿游泳當個愛好挺不錯的。”他的意思是說，濤濤不是專業游泳運動員的好苗子。

我沒有一丁點兒的失望，因為我壓根兒沒有培養孩子吃體育飯的打算，但我不是沒有別的打算。

咱是另類冠軍

再陪濤濤去游泳，我明顯跟不上他的速度了。坐在泳池岸邊，看他像條魚似的穿梭，我的心里滿是自豪。

每次去游泳，我都要求他連續游3000米，不要求速度，但中間不能休息。我這是在訓練他的耐力。再過兩年，他就要上初中了，學習壓力一定很大，沒有良好的體能和堅持到底的心理素質怎么行？

幾年游泳下來，濤濤的體格明顯健壯了許多，上初一時個子就長到了1.70米。他學習比較輕松，成績中上等，還擔任班里的體育委員。學校運動會上，他一人獨得100米、200米賽跑和擲鉛球三項冠軍。他對我說：“學校有規定，一個人只能報三個項目，要不然，我還能多拿幾個冠軍呢！”

每個周末去游泳館游兩個小時成了我們父子倆的習慣，幾年來從未間斷。轉眼濤濤15歲了，臉上起了痘痘，說明進入了青春期，但他從不逆反我，一是因為我不武斷，二是因為他的精力都在泳池里宣泄光了。

濤濤上初三時的一個周末，我和濤濤騎自行車去游泳館。我對他說：“今天我們打個賭，你敢不敢？”

濤濤大大咧咧地說：“想和我比賽？那你輸定了。說吧，怎么賭？”

我說：“不是跟我比賽，而是你跟自己比賽。今天下水后，兩小時內不準碰池邊，也不準踩池底，可以游泳，也可以不游。”

濤濤不解：“不碰池邊，我怎么上岸？”

我說：“當然不準上岸，就像魚那樣。”

“可是，為什么要這樣？”

我說：“你想啊，如果你將來坐船去美國留學，半道兒船失事了，你掉進了大海里，四周望不到岸，而救援船要兩個小時后抵達，你怎么辦？在大海里支撐兩個小時，你就能活命。”

濤濤大笑，欣然應戰。那天，他在水里只待了一個小時就不行了，說要上岸小便。打賭輸了，他刷了三天的碗。

“要把自己當成一條魚，生活在水里。做到了，你就是冠軍，另類冠軍。”下一個周末，我在泳池邊向濤濤暗授心法。

因為準備工作充分，那天濤濤成功在水里待足了兩個小時。上岸后，他癱倒在地上，說：“老爸，你從哪兒學來的這魔鬼訓練法？怎么我感覺比游1萬米都累啊？”

我笑道：“祝賀你！兒子。現在，你才算是真正摸透了水性！”

2010年，濤濤參加中考，被一所重點中學錄取。我帶他回老家看爺爺奶奶，他很高興，說要下河游泳，看看當年艱難橫渡的河面究竟有多寬。

那天，濤濤獨自橫渡了那條河，很輕松，但他格外興奮。

坐在岸上，我問他：“還記得小軍嗎？”

濤濤神情黯然，說：“當然記得。其實，這些年游泳的時候，我經常想到他，有時候還夢到他。他死得真可惜，當年為什么大人不教孩子游泳呢？如果我早幾年學會游泳，就能救他了。”

我說：“那就把游泳當成對亡友的紀念吧。以后，當你有了孩子，別忘了早點教他游泳，別像你爸爸我，不到危險臨頭不知道有所作為。”

我就是這樣教兒子游泳的。順便說一句，游泳沒有耽誤兒子的學習，反倒讓他精力充沛，學習效率很高——其中的秘訣是：別太功利，把游泳當成一種樂趣、一種生存本領、一種健身項目就很好，別總想把孩子培養成第二個孫揚。

【編輯：陳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