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可”遺芳

孟暉

潛心研制香藝的一位朋友近日告知，他依照宋代香方制作了一批復古香品，會寄些樣品給我體驗一下。包裹很快寄到，打開一看，盛裝香丸的一個個小瓶上依次標明“意可”、“意和”、“深靜”、“小宗”諸香名，我頓時來了精神。

據傳為宋人陳敬所著的《陳氏香譜》記載，“意可”、“意和”、“深靜”、“小宗”都是由黃庭堅親錄下來的香方。其中最具故事性的是意可香，傳說這是南唐宮廷中流行的一款妙品，當時一位名字帶“宜”的美人特別欣賞它，于是此香得名“宜愛”。之后香方輾轉流傳，最終由一位“歷陽公”得到，“歷陽公”又將其傳給“東溪老”，黃庭堅正是從東溪老這里獲得了此一香品的配料表與制作流程。山谷居士認為這款香“殊不凡”，便為其取個更富禪意的名稱“意可”。

當年我翻閱香譜時，就對這一則記載印象很深，又是宮中美人，又是倜儻名士，實在激發人腦洞大開。截去中間的時代差，編出一個后妃公主武將文人借由一款名香串聯的恩怨情仇故事，不是很好玩嘛！

實際上，宋代雅文化的一個驚人方面，就是上層社會普遍熱衷自制名香，最絕的是，大家都喜好研發獨家配方、秘不示人的“私房香”，以在這方面的才能來博取風流的名聲。頂有本錢鬧騰的當然是皇帝，北宋徽宗、南宋高宗都曾在宮中特設香坊，指揮制香匠人按照自己的構思開發新香調。腦子聰明的皇妃們也會加入到這樣一場高雅的賽事中來，把創制風味新鮮的香型當作爭寵的手段，如“溫成皇后閣中香”、“宣和貴妃王氏金香”、“崔賢妃瑤英勝”都是往事幸存在文獻中的痕跡。另外王公大臣、文人士大夫甚至高僧們也往往喜歡親自開發新穎獨特的香品，其中黃庭堅大約是最突出的一位，他號稱有“香癖”，相關的事跡頗多，其實把這些事跡串聯起來，便是一篇展現宋代文人愛香風氣的好文章。

可惜，盡管宋人香事的文獻資料、出土資料都很豐富，但相關的介紹卻頗有限。結果是今天的文青們往往知道《源氏物語》中那一場著名的“斗香”雅會，卻不知類似的智力游戲在宋代的上層社會隨時隨地發生著。最近聽閨友說，日本京都著名的香品店特意復制了《源氏物語》中提到的“黑方”等古香品，喜好風雅的中國女孩們前去旅游時會慕名購買。我便覺得很郁悶，溫成皇后、宣和貴妃的香方也都保留在古籍里，怎么就不見中國的香藝師們加以復原呢？世上還有比皇后、貴妃更吸引女孩子的噱頭嗎！

不想朋友真的就寄來了他復制的宋代名香，其中還就有據說曾經為南唐宜美人、北宋黃庭堅先后青睞的“意可”香。按照朋友的指點，我在電香爐上放好隔火片，把微潮的香丸捏成扁餅，置于隔火片之上，再打開電開關，過一會，便有一股清甜的香氣氤氳開來。試過意可之后，我又換了一丸意和香做比較，二者的香氣還真是微有不同，似乎前者更柔糯，后者相形之下則清亮些，效果頗為奇妙。讓我驚訝的是小小香丸的綿勁，在香爐上爇過一天之后，芳韻始終不殘，翌日繼續炷焚，低回的香氣竟然能流溢到隔壁房間，有滿室馨馥之感。

于是興致勃勃地和閨友相約，哪天召集朋友們，她帶上東京香店出品的復古“黑方”，我帶上朋友復制的意和、意可等“黃太史四香”，大家真的來一次品香雅集。看到中國的歷史資源終于得到重啟，大約是最讓人高興的事情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