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慶宏

家中珍藏著一把由泥土燒制的淺褐色陶壺,一直靜靜地躲在陽臺的角落里,灰頭土臉的從來不引人注目。妻打掃衛生時幾次都差一點把它丟棄,我都從她手中奪了下來又放歸原處。這把陶壺實際上就是過去生活在火焰山下的維吾爾族居民洗手使用的水壺,壺體上細圓下粗圓,上下均刻有具有民族特色的花紋和圖案,其形狀像極了一只葫蘆,只是旁邊多了壺把和壺嘴,之所以珍藏于今,主要因其得來不易,并且看見它我就會想起它的主人。
幾年前的冬天,我去鄯善縣魯克沁鎮采風,順便在鄉鎮附近的賽爾克甫村看了看。因為這里曾經也是父輩們上世紀60年代支邊進疆時工作過的地方。沒想到這一次不經意的游走,卻讓我近距離地接觸到了制作這把陶壺的老藝人。
在魯克沁鎮以北靠近火焰山的土坡上,有一座古窯,古窯旁堆滿了大大小小的土陶制品。在簡陋的制陶作坊里,73歲的維吾爾族老人買合木提·尼亞孜正在如推磨一般旋轉的陶坯制作器上,將手中的一團石灰泥拿捏成形狀各異的器皿模型,這些模型有他自己的發明,也有一些是從古書上看到的器皿圖案中模仿出來的,起初還算不上是精美的工藝品,但一團灰色的泥土能夠在他的手中瞬間變為一種器具的雛形,這不能不令人嘆為觀止。
經詢問,老人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一邊簡短地告訴我們:“做陶器是我上輩人傳下來的手藝,到我這一輩已經用不上了,但是我非常喜歡這手藝,所以一直沒有丟掉。家中5個孩子,其中3個兒子都不喜歡干這個,因為太辛苦又不掙錢。家中還有6畝葡萄地,夏天主要種葡萄,一年收入3萬多,冬天沒有事情干,就干這個(制陶)。”
老人的制陶工具雖然十分簡陋,但其每一道工序卻必不可少。從遴選特殊礦石、將石塊打成粉末到制作出陶坯、燒制成品,每一道工序他都做到一絲不茍。雖然每天要做的事情都是千篇一律,雖然他的后代對父輩的事業不屑一顧,但作為第七代手工制陶者的傳人,他依然樂此不疲,對原始的制陶工藝充滿了激情,選擇了堅守。在作坊內外,有直徑一兩米的水缸,有幾十公分高的洗手壺,有各種陶碗、陶罐和陶制燈具,還有許許多多說不出名稱的陶藝品,都是出自他那雙粗糙的而巧奪天工的大手,這雙大手能夠化精神為力量,化簡陋為神奇。他將古代工藝和現代智慧緊密結合起來,并將自己滿意的作品一字排開形成了火洲獨具特色的土陶展覽館。在眾多的陶藝品中,我順手拿起一把還算精致的陶壺問老人:“這個多少錢”?老人邊比劃著邊用生硬的漢語回答說:“錢么,不要,喜歡么,拿去!”老人誠懇的態度和干脆的語氣,把我們一行幾個人都逗笑了。在他看來,有人認可和喜愛他的勞動成果,就是對他莫大的支持和幫助。
買合木提老人制陶時那專注的神情多年來一直在我的腦海浮現,我時常在想:如今制陶老人的身體還好么,制陶作坊還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