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1910年,日本文壇上一批青年作家創辦了《白樺》雜志,掀起了白樺運動,并由此形成了日本現代文學史上的白樺派。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家有武者小路實篤、有島武郎、志賀直哉等。白樺派作家吸收西方文學的人文精神,發展具有人道主義內涵的自我理念,以積極的自我和對人生的誠實認真態度,視文學為人性和自我意識的自然流露,因而對中日近代文學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意義。本文旨在探究白樺派文學思想的特點及其對中日近代文學的影響。
關鍵詞:白樺派;特點;自我意識;人道主義;影響
引言:白樺派是日本大正時代(1912—1926)的重要文學藝術流派之一,其主要代表作家有武者小路實篤、志賀直哉、有島武郎、長與善郎等。它以1910年4月開始出版的同人雜志《白樺》為標志,并隨著1923年8月《白樺》的停刊而逐漸走向衰落。白樺派宣揚建立在強烈的自我意識基礎之上的理想主義和人道主義,提倡通過個人或個性來發揮人類意志的作用,把尊重自然的意志、人類的意志,以及探索個人應該怎樣生活作為其文學主張。然而,白樺派最初究竟是如何產生與發展的呢?其文學思想的主要特點有哪些?對中日近代文學又產生了怎樣的影響?以此為研究思路,筆者展開了如下論述。
一、白樺派的產生與發展
眾所周知,白樺派區別于日本近代文壇上其它流派的明顯特點就是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歐美文學和思想的影響。特別是當時流行于日本文學思想界的托爾斯泰、梅特林克等人的思想對他們的影響最為深遠。在這些西方思想的影響下,白樺派作家們形成了共識性的人生哲學和創作主張,并在此基礎上結成文學團體。他們批判地吸收和改造了托爾斯泰和梅特林克等歐美文學家的思想,并由此產生了強烈的自我意識和人道主義精神,即先滿足自我后改造社會的思想。而這種思想又進一步地影響到他們的文學觀念與創作風格的形成。
與此同時,這一派還受到了同屬反自然主義文學的夏目漱石、森鷗外所代表的余欲派[1]的影響。特別是對夏目漱石的文學底層中流動的極富倫理性、道德性的人生處世哲學產生了共鳴,并進一步超越了夏目漱石的思想,使他們直視壓抑人性的社會,抨擊邪惡和黑暗,尋求一種主觀上的、超越的自我的信念。然而,雖然白樺派作家尊重夏目漱石等人的文學思想并受其影響,但他們對夏目漱石等人的作品中流露出的批判現實的主體意識卻并未充分理解與認可,從而凸顯了白樺派理想主義的天真性。
除此之外,白樺派的產生與發展還與作家們自身的因素密切相關。首先,這些作家大都出身于上層社會,是典型的“富二代”或“官二代”,他們生活富裕,沒有衣食之憂,也沒有感受過生活的艱辛。這種人生境況對出自其中的白樺派作家性格氣質的發展和思想定型都產生了極大地影響,使他們更易于接受大正時代的個人主義、民主主義思想,也使他們與其他流派的作家相比抱有了更強烈的優越感和自負感以及樂觀、進取的理想主義精神。不滿足于物質的生活世界,而是追求一種更高層次的主觀的精神世界。其次,白樺派作家大都接受的是精英教育,并受到西方自由民主思想的熏陶,也使其產生了人道主義精神。他們通過學校的學習和家庭的熏陶、以及留學的經歷等大量地接觸到了西方文化,從而更容易產生積極的自我意識和改造社會的欲望,這也直接地影響到他們的創作思想的形成。
綜上所述,在西方、本國以及自身三方面因素的共同作用下,白樺派文學就此誕生了。
二、白樺派文學思想的特點——以武者小路實篤的《友情》[1]為例
說到白樺派文學思想的特點,筆者認為主要突出表現為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建立在自我意識基礎之上的人道主義。下面筆者將以武者小路實篤的作品《友情》為例,具體分析白樺派文學思想的兩大特點。
(一)自我意識
首先,白樺派的文學通常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主張自我個性的張揚,具有樂觀向上的精神。所謂自我意識,是指“主體對其自身的意識,是主體感知到自身存在的心理歷程。自我意識是推動個性發展的內部動因,也是個體自身心理、生理和社會功能狀態的知覺和主觀評價。具體而言,它包括人在實踐中自己對自己、自己對自然、自己對他人、自己對社會等關系的意識活動。”[3]白樺派將自我置于日常生活的核心,極力擺脫傳統的無我觀念,使自己成為日常生活的行動準則。他們主張自我意識的絕對自由,認為失去了自由就不存在自我,而自我意志的自由必須滿足自我欲望,滿足自我欲望就是發展自我力量,從而完善自我。
這一思想特點在武者小路實篤的作品中表現的最為明顯,在其一系列作品中出現了多個富有個性的形象。其中,在《友情》中這種主體的自我意識的表現尤為強烈。文學青年野島和大宮是一對無所不談的親密朋友。野島向大宮說明了自己對朋友的妹妹杉子的愛戀,而大宮出于朋友的立場予以協助。但是,杉子愛的卻是大宮,這使大宮感到矛盾,為了友情而遠赴法國,他甚至試圖躲避愛情。但最終在愛情和友情面前,他還是選擇了愛情。這與夏目漱石的作品形成鮮明對比,夏目漱石的《其后》中也出現了友情與愛情相互矛盾的情況,小說中的人物在這一矛盾面前不停地徘徊和苦惱。《友情》中卻沒有這種苦惱,而是表現了積極的自我。正如文中杉子催促大宮下決定時所說的:“大宮君,你選擇我是很自然的,與對朋友的義理相比,對自然的義理是更重要的。”這里出現的“自然的義理”就是要實現自我、尊重個性。
(二)人道主義
其次,白樺派文學還主張在強烈的自我意識之上,建立一種與之調和的人道主義思想。白樺派所宣揚的人道主義,雖說是源自歐洲文藝復興時期新興資產階級思潮的“舶來品”,但已經遠遠沒有西方人道主義的內涵那么復雜,它在進入日本后經過了日本知識分子的重新解讀,已經由原來所涉及的政治、宗教、文學、藝術等諸多領域縮減為主要側重于倫理道德領域。即從尊重自我的個性出發,擴展到尊重他人的個性,對受壓迫、不能發展個性的弱小貧窮者表示了一定程度上的同情。并產生了一種想沖破社會的束縛,伸張正義的社會使命感。這種人道主義具體表現為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上,主張尊重人性,同情弱者,張揚正義。他們作為自由的追求者,十分尊重他人的個性及其“發展自我”的正當要求。對妨礙他人確立自我抱有發自內心的憎惡;而對社會上的貧困者、不幸者,則予以同情。
第二、在國與國的關系上,主張平等相處。反對戰爭,反對暴力,提倡愛和善的世界主義和人類主義。武者小路實篤在《友情》中借主人公之口宣揚了世界主義:“我們,法國人,英國人、德國人、意大利人、中國人、印度人、都是我們的同伴。大家都是我們的同伴。大家都年輕有為,并且都準備著向一個目標,即為人類而努力。”
由此可見,《友情》這部作品在強調自我意識的同時,還十分注重人道主義的宣揚。當然,不僅是武者小路實篤的《友情》中體現出了白樺派文學的自我意識和人道主義的兩大思想特點,該文學流派的其他作家及其作品都符合這兩個主題,筆者在此就不作逐一贅述了。那么,在此基礎上,白樺派的產生發展及其文學思想特征對中日近代文學究竟產生了哪些影響呢?
三、白樺派對中日近代文學的影響
文學不是一味的迎合讀者的,也不是被動地順應社會。而是要超越社會、批判社會,引導讀者的審美價值取向,影響他們的思想,從而引導社會的發展。這可以說就是文學的社會意義所在。我們接下來看看白樺派對日本和中國的近代文學分別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一)對日本的影響
白樺派興盛于大正時代,它反映了這一時代日本知識分子的生存狀態和心理狀態,并且給此后的文學以廣泛深刻的影響。白樺派作家們以其飽含強烈的自我意識和積極的人道主義精神的作品打動了知識分子讀者,激發了讀者內心的個人主義、民主主義思想,使他們在這些作品的鼓舞下更加積極地投身到爭取自由和民主權利的社會運動中去。而這其實也正是作者所期望的,他們希望讀者通過閱讀自己的作品,既能培養自身的價值觀念和藝術素養,又能提高其思想水平。
此外,通過對白樺派的分析,可以看到大正時代的民主主義思想已逐漸成為一種社會思潮。特別是一戰帶來的經濟景氣,使國民的自由意識進一步高漲,他們拋開國家、社會、民族,試圖進行社會改造來實現自我。這種社會氛圍使得白樺派在創作實踐中表現出這種社會心態的變化,與民主主義思潮是相一致的,滿足并引導了知識分子的思想和讀者的價值取向和審美情趣,從而使這一流派走向了繁榮,它的影響超越了文學的界限,影響到社會,成為了大正民主主義運動的輿論武器,起到了民主主義思想的啟蒙作用。
(二)對中國的影響
白樺派文學在對日本文學和社會產生作用的同時,還深深地影響到了中國的“五·四”新文學的發展,這不僅表現在幾個團體、幾個作家身上,更重要的是影響到其文學創作的風格和文學思想。它所宣揚的理想主義、人道主義和強烈的自我意識成為中國近現代文學的思想資源。
白樺派所主張的自我意識和人道主義精神切合了五·四時期追求國家的尊嚴、社會解放和個人解放的中國新文化和新文學建設的需要,因而其作品被中國作家大量譯介。例如,魯迅就曾對武者小路實篤的《一個青年的夢》中的反戰思想給予了高度的贊賞。他不僅為其執著的反戰態度和熱情呼喚和平的人道主義精神所感染,而且要以此來“醫許多中國舊思想上的痼疾”,即促使人們反省,抵制當時的軍閥混戰。此外,武者小路實篤所開創的具有空想社會主義色彩的“新村主義”也影響到了中國的知識分子。其中周作人受到的影響較深,他也在北京創辦了新村支部,試圖通過自我的發展達到消除社會矛盾的目的。這種思想最終甚至影響到了李大釗、陳獨秀等人。
由此可見,白樺派不論是在思想上還是文學上都影響了中國的知識分子,使他們積極地探尋自我的出路和社會的發展,給中日交流史寫下了光輝的一筆。即使到了當今的中國,對自我、對社會的反思也仍然是文學的創作主題之一。
總結:白樺派在文學史上的意義就是提出了強烈的自我主義、積極追求個性的解放,并將其上升到解放人類、解放民眾的人道主義思想的高度。1923年8月,《白樺》雜志的停刊宣告了白樺派作為一個流派在形式上己經解體,但是白樺派所宣揚的要求實現自我的人道主義和理想主義在不同程度上為后起的文學流派所接受,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此后出現的文學流派都批判地繼承了白樺派的人道主義和理想主義精神,并以此為臺階,積極地對人性進行反思,對社會的黑暗進行批判。
然而,白樺派文學也存在很大的局限性,這一派作家積極地追求自我,但另一方面卻宣揚與束縛自我的社會和家庭的調和;他們一方面不滿于本階級,一方面又竭力調和階級矛盾;一方面表示放棄自己的貴族特權,一方面又表現出露骨的特權意識;一方面要表現人生,一方面回避與社會現實的聯系。并且他們所主張的建立在自我意識之上的人道主義精神也未能貫穿日本近代文學始終。這源于日本近代文學極大的軟弱性和未成熟性。在社會的重壓下,作家的個人主義最終變得脆弱無力,特別是戰爭期間,在法西斯高壓統治下,大部分作家都背離了這種人道主義精神,轉而迎合當時的法西斯主義,創作了大量鼓吹戰爭的文學作品。白樺派的武者小路實篤、長與善郎等一批作家也迎合法西斯政府推行的所謂“國策”,最終從一個追求自我、追求人道主義的反戰作家墮落為戰爭的狂熱支持者。這或許也是作家所屬的知識分子階層的軟弱性作用的結果吧。
注解:
[1] 現代日本小說流派之一。“余裕”一語,最早是夏目漱石在為日本女作家高浜虛子的小說《雞頭》作序時使用的詞語,含有不為物累的意思。余裕派作家站在余裕者的立場上去觀察人生,追求余裕人生的藝術理想。但由于他們同現實人生保持了疏遠的距離,所以他們所表現的余裕很難與大眾的生活合拍,也很難表現社會生活的本質。這一派的主要作家作品有,夏目漱石的《我輩是貓》、《草枕》、《心》、《三四郎》,森鷗外的《青年》、《雁》、《妄想》等。
[2] 武者小路實篤(1885~1976)日本小說家,劇作家、畫家。1910年參與創辦《白樺》雜志,成為白樺派的代表作家之一。本文用以舉例分析的小說《友情》,是他早期的作品之一。
[3] 陳秀敏. 白樺派作家與日本近代知識分子轉型[A]. 社會科學輯刊, 2012.02.
參考文獻:
[1] 陳秀敏. 白樺派作家與日本近代知識分子轉型[A]. 社會科學輯刊, 20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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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韓曉. 胡環. 白樺派文學思想對中國近代文學變革的影響[A]. 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 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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