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行散記

摘 要：山西，是中華民族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歷朝歷代均留下完美的古建筑及豐厚的文化積淀。本文通過記錄山西藝術(shù)考察的所見所聞所感，讓讀者領略到山西省無與倫比的文化遺產(chǎn)和美術(shù)珍寶，加深國人對于中國古文明的關注和保護意識。

關鍵詞：山西；永樂宮；關帝廟；云崗石窟

開往山西的火車是那種老式的軍綠色火車，方頭方腦的，因為年歲的久遠而散發(fā)著疲憊的氣息。我在車廂里看見它的窗是可以打開的，看多了那些精巧細致的封閉式車窗，鑲著灰色軟橡皮邊，玻璃一塵不染，透過它們可以清晰地看見一掠而過的蒸騰著生機的油青色田野，欣長的小樹，苗條靈巧的白羊?？墒?，沒有感覺。沒有植物清澀的香味，沒有流水觸摸下泥土的囈語。但這列火車的窗子不一樣，他們是最舊的那種式樣，如果同時用手按下兩邊下角的開關，使很大的力氣向上提，就可嘩的打開半扇窗。這個時候坐在窗口，就覺得外面的世界一下活了。我就坐在這樣一扇打開的窗邊?；疖囋诹璩康募澎o的土地上轟隆而過，呼吸般暗暗起伏的天地在后退，線一般百轉(zhuǎn)千回的埂堤在后退，天地間什么都睡了、遠了，去了。只有我們在興奮的前進。

山西，是中華民族的重要發(fā)祥地之一。人杰地靈、物華天寶，遠古的堯、舜、禹曾在此率民耕作建都，歷朝歷代均留下完美的古建筑及豐厚的文化積淀，且繁多而久遠。山西這樣一個真正的內(nèi)陸地區(qū)，沒有受到戰(zhàn)火的影響和文化的沖擊，所以在這種全包圍的結(jié)構(gòu)中，山西擁有全國首位的文化遺產(chǎn)，稱得上一個徹徹底底的文化古都。

車到陜西和山西交界——華山腳下。我們下車，是凌晨五點左右吧！空氣是朦朦的藍，并且潮濕。用力嗅嗅，有水氣的森涼味道。街道上空無一人，路燈的光用水氣罩著，遠看過去絨絨一團。天亮得很快，街上漸漸有行人走過，而我們吃過早點，顧不了一夜的疲憊，又坐上破舊的小巴士駛在滿地黃土的田埂小路上。

我們的第一站是山西芮城縣永樂宮。早在學校的時候就聽說了永樂宮的壁畫是中華藝術(shù)寶庫中的一枝奇葩，享譽中外。今日之見，頓覺書中所見相去甚遠了。永樂宮共有三大殿：三清殿、純陽殿、重陽殿。而三清殿的《朝元圖》則是永樂宮壁畫的精髓，大約完成于公元1325年，由河南府洛京勾山馬七等十一位民間畫師所繪，全長94.68米，高4.26米的如此巨幅壁畫，給了我們以意料之中的驚喜。他們是如何繪制的？如何一筆能畫出那么流暢、奔放的線條？我們沒有更多的資料來回答它，可能也許他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們創(chuàng)造了怎樣的輝煌與奇跡！三清殿滿壁共繪以青龍白虎星君為先鋒，三十二帝君為后衛(wèi)，八位帝君各領其神君近300身人物，主像高達二米八，男女老幼神獸仙人，造型飽滿、面貌各異、神情生動。肅穆莊嚴的帝君、威武驃悍的天將、優(yōu)雅美麗的玉女、翩翩欲仙的真人，千姿百態(tài)，他們有的對語、有的沉思、有的傾聽、有的注視，表情姿態(tài)彼此呼應，每一尊造像都值得細細品味，特別是畫工那巧奪天工的技藝令人折服，馬七繼承其父馬君祥的畫藝并加以發(fā)展，以唐代的細密和宋代的頓挫變?yōu)閳A渾、沉著而有力，不刻意強調(diào)吳道子莼條指法的壓提變化，而吸收了“吳帶當風”的神情。用筆勁健而流暢，衣紋圓渾勁緊嚴謹，顯得安穩(wěn)泰然，衣帶飛舞、飄逸、似滿墻風動。勾畫的金鼎、銅爐好像用手可以敲打出聲音，牡丹、荷花則表現(xiàn)出寒露待放的質(zhì)感，畫人物須眉則根根見肉，勾衣帶則飛舞臨風。在色彩方面待昭馬七等采用富于裝飾性的重彩勾填的畫法增加壁畫內(nèi)容的氣氛，有計劃的分散使用青綠、石黃、朱砂等石色，用白色或其他單純的色調(diào)間隔起來，重點加工細部紋樣，用堆金瀝粉來突出衣袖、纓紋、服飾、花鈿、使遠者觀看感到氣勢非凡，近睹則看到線條及衣飾飛舞臨風，壁畫上下祥云環(huán)繞，云氣用筆奔放，描繪出了風云變幻的景象，有隨風飄蕩的行云，有裊裊上升的煙霧、云霞掩映，五彩繽紛。借著殿門口射進的微光，更是恍如身在仙境之中，自己是人是仙，已辨不清，不知是天上的呂仙給這滿壁風動的壁畫施展了何等仙道？

隨后又置身于純陽殿和重陽殿的壁畫，史載這兩殿是由山西本地畫家朱好古的門人張遵禮等繪制，表現(xiàn)的是呂仙神游以及成仙的故事。由于年代的久遠和長期的暴露，留下的更多的是灰白斑駁的墻面和隱隱顯露著的青磚。衣帶飄飄、祥云縈繞的玉女，粉面含憂，郁郁不歡，她可能是在埋怨我們后人對她的冷落與不奚？對于口說宣揚中華歷史文明，卻胡亂損害文化瑰寶的我們，此刻站在這位絕代風華的玉女面前，是否會生出一絲歉意與悔恨呢？《歷代帝王圖》、《清明上河圖》是不朽的，而我們也不希望隱忍于道觀的楚楚玉女，俊朗的真人，漸漸離我們而去，慘淡的漂浮在中國人的記憶中。

走出永樂宮，一個清晰的念頭出現(xiàn)了，那就是時間。露水、風化、變色、脫落，這些自然的手筆不間斷的塑造壁畫，在自然的造化中，壁畫已遠遠超越了當初完成時所能容納的范圍，它好似一部巨型日記，記載著時間的進程，并伴隨時間的推移，永遠創(chuàng)作下去。

讓我們記住給我們創(chuàng)作瑰寶的人們！記住那氣魄宏偉、燦爛華麗的永樂宮壁畫！

離開芮城，約好的司機開著他那灰撲撲的小車把我們載去運城解州關帝廟，中間路過大片的田野，十月時候的田野還一片金黃，這一方燦爛的土地就像是陽光誕生的地方。據(jù)說三國英豪、桃園三杰之一的關公是解州長平村人，這位威武 神勇的三國人物在全國有好幾座廟宇，而在他老家的這座是最大的，這座始建于隋朝，成熟于明清，用了幾百年的時間陸續(xù)建起的關帝廟，至今香火不斷，游人學子絡繹不絕，看來國人對于關老爺?shù)难瞿浇z毫不亞于觀世音菩薩，并且儒道佛三家推崇的唯一之人就是關公，你看！戴著道帽，喜讀春秋、挺著大佛金肚，不就是嗎？廟門左側(cè)便是有名的四龍壁，滿壁祥云環(huán)繞，四龍張牙舞爪，似乎在守護著關老爺?shù)纳耢`。右側(cè)是一座獅頭馬身的動物浮雕，可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祥物了，一打聽，才知道是關羽生前伴他馳騁戰(zhàn)場的赤兔馬，它的眼睛大而有神，時刻準備著主人的召喚去笑傲群雄，那種目光讓我從心里面開始激蕩。

雖然從隋朝經(jīng)歷到明清，但關帝廟的建筑風格幾乎一樣：高大、古樸、雄偉，卷草式的柱子安放在高高的基石上，挑檐下的牌匾寫著“精忠貫日、大義參天”，康熙皇帝的題額：“義炳乾坤”，還有諸葛軍師的飛白小草“絕倫逸群”倒是吸引了我這個書法迷的注意。據(jù)說這種飛白小草在全國牌匾中尚不多見，即使我在書中也未曾見過，那樣不經(jīng)意的飛白效果，寫得蒼勁、流暢，似乎還隱含著諸葛先生的悲惜、惋嘆之情。高高仰望上去，注視良久，我也不禁想象起戰(zhàn)火紛飛中關羽敗走麥城的凄涼與悲壯。

關帝廟的鎮(zhèn)廟之寶不是關公那刀樓內(nèi)82公斤的青月偃刀，也不是廟門口的四龍壁，而是26根石雕柱子。一路上石雕柱子見過不少，倒是像這種數(shù)量之多，雕刻之精美，實屬罕見。每一根柱子上都雕刻著沖破層層祥云、盤柱而上的青龍，而每個蟠龍又各不相同，當你站在柱子中間，閉上眼睛，那一刻我覺得我舒展的浮在祥云之中——而就在這一瞬間我感到了某種力量，它是存在的，很強大，我看不見它，但是我不害怕它，這可能就是所謂的龍氣把！

從解州這個地方往襄汾丁村的路上只覺得說話時都有灰沙在牙齒間打磨。丁村這個村子是典型的山西民居，我對于丁村舊石器時代遺址不太感興趣，倒是古民居吸引了我。那些斑駁的墻面隱隱顯露著內(nèi)部的青磚，遠遠望去，支離的、清淡的、安靜的、和緩的，像畫家筆下青灰色的油畫。山西人的傳統(tǒng)就是在外面賺了錢就回來蓋大院，因此在山西，如八卦迷宮的民居還真不少，象喬家大院就是個例子，張藝謀當年轟轟烈烈的大紅燈籠也是極好的宣傳了山西的民居特色。穿行在高墻深院里，很多明清時期的老屋子空無一人，算作景點，卻又無人看管，一間間空蕩蕩的穿梭著看不到陽光的風，那風從打開的木板大門掠過去，門上的紅漆早已褪成暗而無光的酒紅色，一道一道大的裂紋至上而下。你可以在任何一個老屋的門欄窗格上看見山西著名的木雕，淋漓糾纏的花紋，再露出木色的粗糙方格上，柔化了窗子和門的方正框架，令我常常在推開一扇門的時候，在那長而尖細的“吱”的一聲中，心里浮上來靜和安詳?shù)谋砬椤?/p>

推開了丁家大院的門，挑檐下龍鳳板上是“圣旨”或是“御制”的字樣，顯示著來自皇族的無上榮耀。青石的屋基由于長久暴露于風露雨水中而帶上暗淡的灰色，高高仰望上去，在檐下鑲刻的鏤空花紋里，一小格一小格地透露著明亮的天色，像剔透的工藝品。在這個院子里，左右分開，每個院落由重重相連，每院分為廂房、書房、客房，各有其主，院子人足不出戶，男耕女織，吃穿全有，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很多人忙碌一生所求的，也不就是這樣嗎？

因為選擇了一個非“旅游時節(jié)”的日子，我們有幸看到了丁村人生活化的一面：在陽光充足的門前，有老人擺出藤條的板凳，三三兩兩閉著雙目靜坐，背深深的駝著，嘴巴癟進去，眼角微微下墜，那是經(jīng)歷了風風雨雨的表情，仿佛靜靜的訴說著歲月的滄桑，他們是不是代表了古村的歷史呢？還有穿著灰褂子的小孩，出神的看著綣著身子的小狗……這些古村大多還住著人，村里人們過著自己的生活，男婚女嫁，日耕夜織，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偶爾經(jīng)過的來自外面世界的旅人，卻不知道他們自己才是“風景”，是買了門票才能看到的“風景”。

坐著短途火車，然后再坐當?shù)仄嚨竭_了平遙雙林寺。寺門兩座石獅煞是威風。走進一看才曉得，與其稱這是個寺廟，還不如稱作彩塑藝術(shù)館，這里真是彩塑的海洋，大大小小一千多尊彩塑，在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青灰塑像后，這一方鮮艷的土地像一個禮物著實給了我們一個驚喜。

雙林寺原名中都寺，是以古中都城得名，寺門上“中都遺風”正是此意。創(chuàng)建年代待考，但據(jù)寺內(nèi)現(xiàn)存大中祥符四年姑姑之碑所記：中都寺重修于北齊武平二年（公元571年），宋時，取佛“經(jīng)雙木成林、雙林入滅”之說，中都寺遂改名為現(xiàn)今的雙林寺。

雙林寺的彩塑均為明塑精品。明晉中一帶彩塑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明顯的世俗化——形象的世俗化。倒不說帝釋、梵天、普賢等如何世俗，就連那個人間圣母的觀世音菩薩都世俗到了極致。一路上看到的觀音都是端坐居中，雙目微閉，神情泰然，或多或少有些呆板、僵硬，而這個稱為“自在觀音”的形象則自在到了讓人一看非佛即人的地步：左腿盤曲放在蓮花臺上，右腿彎曲垂下，左手輕輕的撐在臺上，而右手則悠閑自如的搭在右腿膝蓋上。一見之下，佛性頓失，倒像一個人慵懶自在的休息，讓我忘了他本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雙林寺的彩塑不僅在姿態(tài)上世俗化，佛像的衣著也明顯世俗化。觀音大士一改以前那種佛傳過來的印度服飾，穿上了宮廷盛裝，衣帶飄裾，富貴華麗，再加上櫻桃小嘴，柳葉吊梢眉，都與我們心悟之佛相去甚遠。

在眾多彩塑佳作中，當數(shù)韋馱護法最為出名?！半p林韋馱，冠絕天下”，韋馱那極舒展的英武身姿，讓我們不禁想象起京劇里武生的形象，韋馱雙目斜視，鋒芒銳利（韋馱雙眼為黑色琉璃）腰部、手部，腿部都形成有機整體，通身充滿節(jié)奏和動感變化，難怪每年有那么多的雕塑學子慕名而來，這位極富創(chuàng)造性的雕塑大師會是呢？

晉中彩塑風格的世俗化無一不在雙林寺這座彩塑博物館體現(xiàn)出來。自在觀音、韋馱、還有未提到的十八羅漢像等在中國彩塑史上都算得上一個代表，雖然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風風雨雨，而我們依然有幸看到這些冠絕古今、多姿多彩的藝術(shù)杰作。

游覽完景色宜人的晉祠，經(jīng)歷了五臺山驚險刺激的盤山公路，我們到達了山西考察的最后一站，也是最重要的一站——大同云岡石窟。大同，漢朝即有，原名叫“平城”，北魏統(tǒng)一之后的都城就定在平城，魏當時正是佛教傳播興盛之時，京城大修佛寺，開窟造像，云岡石窟就開鑿于北魏和平初年（公元460年），距今已有1500多年的歷史。

皇帝下令修建佛窟寺，并不是為了光大佛教，弘揚佛法，而是為了宣揚“朕即是佛的化身”，因此石窟造像無一不體現(xiàn)出皇帝的高大、威嚴之感，是帝王權(quán)勢的象征。

在云岡石窟最具代表的當數(shù)第二十窟的露天佛，是修建的最早的五窟之一。兩肩寬厚，斜披袈裟，袒露右半身和右臂，在右臂上還斜掛著一塊小袈裟，衣袖窄小，衣服緊貼身體，面相豐腴，雙耳垂肩，嘴角微翹但不失威嚴，五官粗獷，氣魄深厚。隨著佛教的東進，佛教逐漸本土化，早期的粗獷風格也轉(zhuǎn)為了細膩清秀的風格。當我走到十二窟前就明顯感覺到了佛教造型的演變。十二窟的釋迦佛頭戴華冠，面含微笑，慈目秀眉，少了十二窟的威嚴，多了雙林寺觀音的人性。

一窟一窟地看下去，有的窟內(nèi)完全中空，窟的四壁有明顯凹進去的痕跡，卻光光的沒有東西。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相信那兒應該端坐著慈祥的佛，它們有描金的臉膛和朱砂的唇，在青煙繚繞中將世間悲歡了然于心。而現(xiàn)在這兒只剩下空空的四個凹痕，只有當風中的碎草以神秘的姿態(tài)沉浮于中空時，才讓忍不住去想一想，這兒是不是還留下了什么，是??！歷史的風沙吹打了它們一千多年，縱是佛祖佛法無邊，也無能為力。

大同，這個積淀了幾千年的文明的歷史古城，給我們創(chuàng)造出無與倫比的文化遺產(chǎn)，全國最大的琉璃九龍壁、上華嚴、下華嚴兩座遼金巨剎等無一不展示著國人的驕傲與自豪。走在街心，忽然間周圍的風向我吹來，那一刻我覺得我的頭發(fā)像大海深處的草，柔軟舒展地浮在空中，濃厚的古文明氣息，我感覺到了，它是存在的。

天亮我們就會離開這個城市，我想我永遠不忘記這兒的一切，但愿有機會再來訪問這美麗的古都、千年的古剎、藝術(shù)的古建筑，寧靜的山水及安詳?shù)墓畔铩?/p>

作者簡介：許俊，男，湖北人，山東工藝美術(shù)學院講師，清華大學美術(shù)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術(shù)歷史與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