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的歷史演變與語用功能研究

摘 要：《漢語大詞典·七》與《現代漢語大詞典》第6版中關于“當真”的注釋順序不同，為了探究孰對孰錯，本文探析了語氣副詞“當真”的歷史演變。此外，“當真”作為一個語氣副詞，探討了其作為語氣副詞的語用功能。

關鍵詞：當真；歷史演變；語用功能

“當真”是現代漢語口語交際中的一個常用詞，它既有動詞用法，又有語氣副詞的用法。我們在查詢《漢語大詞典·七》時，發現“當真”的注釋為：①確實；果真。②認真，不馬虎。③當作真的；信以為真。但是在當今權威性的《現代漢語大詞典》第6版中，它將“當真”的注釋的順序變成了①動詞：信以為真；②副詞：確實，果然。按照我們一般的思維邏輯，一個詞最先出現的意義一般是實詞義，然后受語用因素的影響，它的詞匯意義從一個實詞范疇變成一個虛詞范疇。為了探究《漢語大詞典·七》與《現代漢語大詞典》第6版中對于“當真”的釋義排序孰對孰錯，有必要對“當真”進行歷時考察；此外，“當真”作為一個語氣副詞，有必要探討一下語氣副詞的語用功能。

1.“當真”詞匯化的歷史演變

通過對語料庫的考察，我們可以看出，“當真”一詞在其產生之初，“當真”為一個動詞性短語。如：

（1）浮云破處窗涵月，喚得自家醒起。別料理。那玉燕石麟，不當真符瑞。徹頭地位。也須是長年，聞些好語，作個標月指。（宋·吳永《鶴林詞》）

（2）辛卯，宰臣奏：“太子語臣等言：‘近奉圣訓，夫婦之道，王化之基，男女正位，天地大義。平日所講修身齊家之道，當真履實踐，勿為口耳之學?！埿妒佛^，永為世程法?！睆闹?。（元·脫脫《宋史》本紀第四十五）

以上所舉的這二例，“當真”為動詞性短語，例（1）中的“不當真符瑞”則可譯為“不能當作真正的符瑞”；例（2）“當真履實踐”可以譯為“當作真的履行實踐”。

動詞性短語“當真”發展至明清時期，一部分意義逐漸的從動詞發展到形容詞。意為“認真，不馬虎”。

如：

（3）世人無見識，每每當真為之，不知天下之最宜當真者惟有學道作出世之人一事而已，其余皆日用食飲之?！槐靥J真也。（明·李贄 《與友人書》）

（4）張媽不答，只管翻著籃兒忽失聲道：“阿呀，你這老頭兒瘋了，啥事情買許多東西？”復低聲道：“你當真起來了，這不過是個由頭兒！”（清·夏敬渠《野叟曝言》）

以上二例中，例（3）的“每每當真為之”中“當真”為形容詞，可以譯為“每次認真做它”；例（4）中，“當真”后面加了“起來”，譯為“認真起來”?！爱斦妗钡倪@種形容詞用法，一般都與“起來”同時出現，這可以說是它的形容詞性的固定用法。

“當真”的副詞用法在明清時期得到了迅猛的發展，例證很多，義為“真的，果真”。如：

（5）俊卿與父參將計較道：“女孩兒家只好瞞著人，暫時做秀才耍子，若當真去鄉試，一下子中了舉人，后邊露出真情來，就要關著奏請干系。事體弄大了，不好收場，決使不得?！保鳌ち铦鞒酢抖膛陌阁@奇》卷十七）

（6）黃滾笑曰：“這畜生好言語，反來誘我！”黃明曰：“終不然當真去，此是哄他進關。老將軍在府內設酒飯與他吃，我四人打點繩索撓鉤，老將軍擊鐘為號?！保鳌り愔倭?《封神演義》第三十三回）

在這二例中，例（5）與例（6）的“當真”是處在一個動詞前面，充當狀語，譯為“真的”。“當真”在動詞義衍生出形容詞義再衍生出副詞義這個過程中，“當真”中的“當”字的意義越來越虛化，其重心逐漸落在了“真”字上面。

綜上所述，“當真”詞匯化的過程正如董秀芳（2002）在《詞匯化：漢語雙音詞的衍生和發展》一書中所說的，很多雙音詞在發展的過程中都經歷了一個從非詞的分立的句法層面的單位到凝固的單一的詞匯單位的詞匯化過程。故《漢語大詞典·七》關于“當真”一詞的注釋應變為：①當作真的，信以為真；②認真，不馬虎；③確實，果真。

2.語氣副詞“當真”的語用功能

學界普遍認為，語氣副詞是在句子里幫助表達語氣的一類詞。語氣副詞主要充當語用成分而不是句法成分。段業輝（1995）認為語氣副詞分布的語用功能有改變疑問句的性質，使語言具有較強烈的感情色彩，使語言更加口語化。齊滬揚（2003）將語氣副詞在功能語氣和意志語氣中所起的作用歸結為三個方面：表述性功能、評價性功能和強調性功能。我們認為，“當真”這個語氣副詞的語用也可以從表述性功能、評價性功能、強調性功能來探討。

2.1焦點表述性功能

在我們的口語交際中，音高、音長、音強、停頓這些語音手段都可以用來表達語義重心，但是在書面語中，則經常用語氣副詞來表示語義重心。祁峰（2013）在《漢語焦點的類型及其相關問題》一文中提到，獨立的焦點強迫形式要求語氣副詞自己成為句子的焦點，比如疑問代詞要求自己成為焦點；而非獨立的焦點強迫形式，不要求語氣副詞成為句子的焦點，這包括焦點標記（“是”類非獨立焦點強迫形式）和焦點算子（“只”類非獨立焦點強迫形式）兩種，在具體的語句中，語氣副詞“當真”主要表現為“是”類非獨立焦點強迫形式，即意為其僅僅標出具有突顯性的可能焦點成分的可能位置，不增加新的功能，對其否定就會對原句否定。用語氣副詞“當真”可突出句子的語義重心。如：

（7）只有田七卻大笑道：“朋友好快的出手，當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江湖英雄出少年。

（8）歐陽鋒向旁閃避，這一杖便擊中了鐵鐘，只聽得鏜的一聲巨響，當真是震耳欲聾。

表“料定或者領悟”語氣的語氣副詞，除了“當真”，還有“果真”。兩者在很多情況下是可以通用的。一句話的語義重心通常在陳述部分或謂語部分，如果謂語動詞帶有賓語，賓語通常成為語義的重點，這個重點就是“自然焦點”。在以上的二個例句中，例（7）中的“當真”可用“果真”代替，表示田七是由衷的贊嘆對方雖然是小小年紀，但是能有如此快的身手，果然是少年英雄，這句話的語義重心在“當真”之后；例（8）的焦點也是在“當真”之后，引出語義重心擊中鐵鐘的這一仗聲音之大。

2.2主觀評價性功能

一個句子往往包含了主觀信息和客觀信息。客觀信息反映客觀世界的各種關系，我們稱之為命題。主觀信息表達言者對命題的態度和評價，是命題外的成分。張誼生（2000）將語氣副詞稱為評注性副詞，并指出，表達語氣并不是這類詞的主要功能，它們的主要功能是充當高層謂語對命題進行主觀評注。雖然語氣副詞也可以用來陳述命題，但更重要的是表達言者的主觀態度，或者用來組織話語結構。史金生（2011）認為，“說話人在所說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這是語言具有‘主觀性’的表現”。齊滬揚（2003）在論述語氣副詞的評價功能時，將評價又分“傳信評價”和“傳疑評價”兩種，“傳信”是指說話人傳達的內容是確實的消息，而“傳疑”指說話人傳達的內容是不確實的、還存在疑問的消息。樂耀（2013）在《傳信范疇作為漢語會話話題生成的一種策略》一文中指出，傳信范疇包括表明所言信息的來源（可靠來源或者不可靠來源）和表達對信息的態度（確信態度或者不確信態度）兩個方面?！爱斦妗蓖肮?、確實”等語氣副詞一樣在傳信評價中起重要作用。如：

（9）當真，就在意大利，中世紀也還是經歷了一場斗爭才死去的。

（10）當真，一旦把這些貨物封存了，他們的血本一定要大受損失。

在以上例句中，“當真”是一個話語標記。吳福祥（2005）認為，話語標記本身沒有任何概念意義，對所在句子的命題意義也沒有什么貢獻；它表達的是一種主觀性和程序性意義。在以上二例中，用不用“當真”并無實質上的區別，但是從說話人的主觀傾向和實際表達效果來看，其語用含義會略有不同，沒有“當真”的句子主觀傾向較弱，具有“當真”的句子主觀傾向較強，表示對所說的話深信不疑。作為話語標記的“當真”此時不再是對句子的某部分進行主觀性評價，而是對整個句子這個命題的主觀評價。

語氣副詞改變疑問性質的語用功能主要是為了加強發話人的主觀色彩。疑問句可分為真性疑問句和假性疑問句。段業輝（1995）認為真性疑問句的主要功能在于詢問，基本不體現發話人的主觀色彩；而假性疑問句的主要功能在于表達，是用問句的形式闡述發話人的主觀看法。如：

（11）公孫止不動聲色，說道：“尊駕當真是裘千仞？只怕是個冒名頂替的無恥之徒。”

（12）尹志平聲音突然響了一些，說道：“你道我當真不知？你是妒忌，是妒忌我那一刻做神仙的時光？”

在所舉的這二例中，例（11）的“尊駕當真是裘千仞”中因為有語氣副詞“當真”，所以就將真性疑問句“尊駕是裘千仞？”變成了假性疑問句，其意義也暗含了不需要對方回答的“你不是裘千仞”。同樣地，例（12）要表達的也是尹志平主觀看法，用假性疑問句傳達的是一種肯定的信息，我知道你是因為妒忌我那一刻做神仙的時光，所以才做的這些事。

2.3強調性功能

齊滬揚（2003）《語氣副詞的語用功能分析》一文在談論語氣副詞的強調性功能時，根據強調方向的不同，將朝正值強調的稱之為正向強調，朝負值方向強調的稱之為負向強調。根據這個定義，“當真”一詞應該歸為正向強調。

（13）大表姐，你知道我是不說假話的，這一點我當真沒有想到！

（14）我們給趙師兄添麻煩，當真過意不去。

以上例句中，“當真”都是起一個正向強調的作用。例（13）的“這一點我當真沒有想到”與“這一點我沒有想到”相比，前者強調的意味更強，強調的是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一點，不是騙人的，表達的也是一種迫切想得到對方理解的語氣。例（14）中的“當真過意不去”與“過意不去”相比，前者因為有“當真”一詞，強調內心是真的過意不去，是誠懇的覺得不好意思，不是敷衍的。

綜上所述，語氣副詞“當真”的語用功能主要體現在焦點表述性功能、主觀評價性功能、強調性功能這三個方面。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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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撮（1990.4—），女，漢族，湖南婁底人，湘潭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專業12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導師：雷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