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用”字簡析

摘 要：“用”在卦爻辭中出現頻率較高，表明“用”字的重要性。對“用”在《易經》中的詞義和用法進行梳理，一方面可以看到《易經》中“用”虛實并用，表明了實詞虛化的最初進程，另一方面通過討論“用”的詞性與用法，看它是否在甲骨文、金文以及其他先秦典籍中出現，可以為《易經》的成書年代提供佐證。

關鍵詞：用；易經；詞性

《易經》中“用”共58見，分別用于以下結構中：“勿用”（5例），“勿用～”（6例），“利用～”（12例），“用～”（32例），“可用～”（3例）。“用”在《易經》中的用法分為以下四類：動詞、介詞、連詞、副詞，不足之處，還請方家指正。

一、動詞

《甲骨文字典》中“用”：“從卜，從 為骨版；從卜者示骨版上已有卜兆。卜兆可據以定所卜可施行與否，故以有卜兆之骨版，表施行使用之義。”“用”作動詞出現在下列結構中：

（一）用+名詞或名詞性詞組，這是典型的動賓式。如：①亨。王假有廟。利見大人，亨，利貞。用大牲，吉。利有攸往。（《萃·彖》）②顯比，王用三驅，失前禽，邑人不誡，吉。（《比·九五》）

按：例①“用大牲”，表“殺牲”之義。甲骨文已見，如：“翌丁亥用五牛于丁。”（《合集》1·1987）例②“用三驅”的“用”有使用、運用之義。

（二）勿用、勿用～如：①潛龍，勿用。（《乾·初九》）②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師·上六》）③拂頤，貞兇。十年勿用，無攸利。（《頤·六三》）④城復于隍，勿用師，自邑告命，貞吝。（《泰·上六》）

按：例①初九是事物的發端，此時應積蓄力量，等待時機。所以說“不可施用”。例②“小人勿用”，實際上是“勿用小人”的倒裝形式，《周易正義》曰：“‘小人勿用’者，言開國承家，須用君子，勿用小人也。用小人必亂邦國，故不得用小人也。”這里“用”即“任用”。例③“十年勿用”，十年之久不可施用。例④“勿用師，自邑告命，貞吝。”“用師”是指率軍出征。從以上諸例可以看到《易經》“用”作動詞還保留了“用”的原始意義，同時隨著“用”實詞意義不斷虛化，有的版本已經刪去不用。

二、介詞

介詞主要是由實詞虛化而來的，“用”作介詞也是由它的實詞義虛化而來。“用”作介詞主要相當于“以”和“于”。

（一）“用”相當于“以”。《經傳釋詞》曰：用，詞之以也。《一切經音義》七引《蒼頡篇》曰：“用，以也。 “以”，“用”一聲之轉。故義同。《易經》中“用”作“以”主要有兩種形式：

1、“用+賓語”構成的介賓短語作狀語。“用”作這類介詞，一般置于謂語中心語之前作狀語，指動作行為憑借、依據的對象，相當于“以”。“用”在《易經》中可作工具、材料介詞。如：①包荒，用馮河。遐遺，朋亡，得尚于中行。（《泰·九二》）②有孚，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損·彖》）③井渫不食，為我心惻，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井·九三》）

按：①例“包荒，用馮河”。高亨認為：“包疑借為匏。《說文》：‘匏，瓠也。’……。匏荒，謂瓠空虛也。用匏馮河，不棄其友，是臨難不忘舊友也。”高亨的說法比較可信。“包荒”，指空空的瓠。“包荒，用馮河”意思就是用空空的瓠來渡河。②例表示用“簋”這樣的器物來盛食物，也表示憑借義。③例《井·九三》：“可用汲”竹書本作“可 汲”。“可用汲”歷來易注家多訓“用”為“以”。竹書本作 （以），由此可見，作為介詞，“以”和“用”很相似。從竹書本“用”作“以”來看，“用”字虛化作介詞“以”已經在戰國時代《易經》文本中體現出來了。

2、賓語省略的隱性“用+賓語”構成的介賓短語作狀語

①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弗克。（《大有·九三》）②拘系之，乃從，維之，王用亨于西山。（《隨·上六》）

按：陳仁仁在《〈易經〉“用”字試解》中認為在“王、公+用亨～”這個結構中，“用”應為動詞，為“可施用”，而“王用亨于西山”即可翻譯為“王可施行享祭于西山之事。”

陳的說法似有道理，但此處尚有可商榷之處。《詩·小雅·天保》：“吉蠲為饎，是用孝享”。《毛傳》：“享，獻也。”《傳疏》：“《爾雅》：‘享，孝也'。是孝亦享也。”考察《易經》全文，“享”均作祭祀，是“王、公+用亨（享）～”這類句子中的謂語。在這個結構中，“用”當為介詞，相當于“以”，表憑借義。只是這里“用”的賓語承前省略了。鐘器銘文中也常出現這樣的情況，如：①兮中（仲）乍（作）大 （林）鐘， （其）用追孝于皇考己白（伯），用侃喜前文人。（0061兮仲鐘，集成1.69）從語義上看，①例中應有大林鐘，賓語發生在謂語之前，賓語在前已經有所交待，所以賓語可承前省略。省略形式的“用+賓語”表示動作行為的憑借。同樣，①例“公用亨于天子”中“用”的賓語是九二爻辭中大車所載進獻的物品。②例“王用亨于西山”，“用”的賓語應是“拘系之、維之”的“之”，這里“之”指代“俘虜”。“王用亨于西山”即君王用俘虜在西山上祭祀。綜合金文等材料來看，“用”的賓語承前省略是這一時期的特點，而《易經》中“用”的使用情況也恰好體現了這一特點。

（二）“用”相當于“于”，表引進動作行為涉及的對象。

《古書虛字集釋》關于“用”的用法：用，猶于也，于也。“用”與“于”一聲之轉，可通用。故“用”可訓于。……利用祭祀。（《困·九五》）《升·上六》云：“利于不息之貞”“利用”即利于也。凡《易》中言“利用”者，皆仿此。“用”與“于”因音近相通。用作“于”主要在“利用～”結構中。①鳴謙，利用行師、征邑國。（《謙·上六》）②利見大人。（《訟·彖》）

按：“利，宜也。”“利用”可譯為“宜于”。①例中“利用行師、征邑國”，竹書本作“可用行帀、征邦。”帛書本缺。可，適宜，與利通。帛書本改“邦”為“邑國”。《謙》卦象征謙虛，六二：“鳴謙，貞吉。”六二居中，內“鳴”于外，而上六居高位“鳴”于下，內外守持固正，團結一致，利于出兵征伐它國。②例“利見大人”，帛書本、竹書均作“利用見大人”。從今本七處“利見大人”，而與之相應的帛書本、楚竹書本兼有“利見大人”和“利用見大人”兩種形式來看，這可能是今本對《易經》辭句作了自覺的整理，將“利用見大人”、“利見大人”統一作“利見大人”。

三、連詞

“用”，《集釋》曰：“猶‘而’也。”“用”相當于“而”在句中起承接作用。如：①發蒙，利用刑人，用說桎梏；以往咎。（《蒙·初六》） ②干父之蠱，用譽。（《益·六五》）

按：①例黃壽祺、張善文認為“刑”與“型”通，用如動詞。利用刑人，就是樹立榜樣、典型來教育人。案，初六處最下，是事物發展的起始階段，最利于端正品質，免除罪惡。“用說桎梏”：說，通“脫”；桎梏，刑具。樹立模范，約束自己的行為，因而可以免犯罪惡。②例高亨的解釋是：“子除去其父之蠱蟲，因而有名譽。”李鏡池則認為：“繼承父業干得很好，因此得到美譽。”“譽”得到贊譽。高、李兩家雖然對“干父之蠱”的理解不一樣，但都認為“用”在此處作連詞，相當于“因而”。“用譽”是“干父之蠱”所產生的結果。

四、副詞

《集釋》曰：“用”與“庸”通，故亦與“容”通。《易·升·彖》：“升，元亨，用見大人。”《釋文》云：“用見大人或作利見”。按“用”訓“宜”，與“利”同義。”“用”作副詞，猶“宜”也。

如：

①元亨，用見大人，勿恤。南征吉。（《升·彖》）

②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謙·初六》）

③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屯·彖》）

按：“用”：“可施行也”。“可施行”是對未做之事作正面的預測，即可以做成某事，這與“用”的占卜義緊密相關。從這個角度來看，“用”與“利”同義。 ①例“用見大人”帛書本作“利見大人”，恰好證明了《釋文》的說法。“用”即“利”，“用見大人”即“利見大人”。②例今本有11處“利涉大川”，除《未濟》卦“利涉大川”有兇的斷語，其余10處均為吉利的斷語。“用涉大川”與“利涉大川”出現的語境相同。“用涉大川”應也作“利涉大川”。“勿用”后面加動賓詞組，就表示做某事不利。如③例“勿用有攸往”，不宜有所前往。“用”作副詞，釋為“利、宜”，對發展事態作正面的推測，這可能是與《易經》作為占卜書這一特殊性質有關。

楊伯峻說：“從漢語史的角度來鑒定中國古籍的真偽以及寫作年代應該是科學的方法之一。”《易經》的成書年代是易學史爭論已久的問題，而從虛詞的使用情況角度來考察《易經》的成書年代是可行的。綜合來看，甲骨文中“用”主要作動詞，到兩周金文，“用”處在由實詞向虛詞過渡階段，而考察《易經》中“用”的使用情況，同時兼有實詞和虛詞兩種用法，并且也處在由實詞向虛詞過渡的階段，由此可以推斷，《易經》的成書年代應當是與鐘器銘文、《尚書》等文獻處在同一

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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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周嬋娟，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2012級中國古典文獻學。